万鸟从林中冲破出，如飞箭如火星，太阳今日勤快的怪异，将至卯时，已悬挂当空。
鄢凌与裴应已到正城门口等待子车遥，“都过了约定时间的一刻了，这人怎么还不来？”，裴应略带烦躁的说。鄢凌不语，抓握着龙镂玲，在手里晃出微微的响声。
元庆从他们身后一颠一簸的跑来，小肥肉突出来但紧紧贴住身体，圆滚滚似有弹性的小球：“哈……哈……二位大人，我家公子来时匆忙忘带重要之物，折返回去寻找。望二位大人多包涵。”
“嗯。”，鄢凌仍面无表情，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反正毫无作用。可裴应瘪了瘪嘴，假装看向别处，随意的回答：“正应该带话本，后面像这样等待的时候多得是。”，声音不大不小，元庆恰好能听见。元庆也只能尴尬的扯扯嘴角，摆出招牌的憨笑。
半个时辰过去，子车遥才气喘吁吁的跑来，一口气都没能连起来，断断续续的说抱歉：“对不住………大家…………”，鄢凌看他一眼道一句：“走吧。”，便干脆的乘上马匹，驾马而去。裴应直接把嫌弃与不耐烦拿出来，“哼”一声后向鄢凌追去。
“我们也快跟上吧。”，子车遥假装没看到他们传达的不满，先帮元庆推上马，自己又踏上一匹，令下马步飞冲而出。
“大哥，颜姑娘她们是往另一头走吗？”
“是，我让凉殊带着颜裳和八魅娘。”
“八魅娘和颜姑娘怕不会……”
“不会。”，子车遥非常肯定，“我给了颜裳一对素银耳环，让她以为是八魅娘送的。两个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有一方软下两人的就很好相处。反正她也不会拿出来与八魅娘当面确认。”，子车遥说起时还忍不住的勾起嘴角，似乎是想到颜裳孩子气的模样。
“好啊，以后又是同一路上的人了。”，元庆用力抓住缰绳，目视前方笑着回答。
一架马车从京城东南门出，奔向箐蓬山，车速均而快，过路间扬起片片树叶又立马压下。颜裳和八魅娘坐在马车内，凉殊独自在前驾马。
凉殊是个寡言的人，注意力只在行路上。车厢内少去了火药味，安静衍生出二人的不知所措。
八魅娘听过子车遥下的要求，绝对不可以和颜裳起冲突，她俩算是队伍中不能见光的一组，不能引起大动静。而她现在看颜裳，异常的安静乖顺，无意中瞟过，脸上淡出几分粉色。
“死丫头改性了？”，八魅娘在心里说道，不自觉向她身上来回观察。
颜裳能感受到眼光的温度，但又想到那对素银耳环，只能假装在偷看帘子外的路景，马车的颠簸带着她摇头晃脑了许久。车厢始终保持安静，最后颜裳瞥见露出一角的书页，胡乱的抽出《平古往事》，随意翻来一页便投入进去。
“我本是景家仙门外的一株不死鸟…………”
“我才修炼成人形，好巧不是巧的就赶上景家内乱，同门自相残杀，千年仙门世家就在一夜间陨落。我拖上一口气想挣扎出已是修罗场的景家，但还是也卷入混战。四面火海，剑来血往，人们着嘶吼扳回一口腥甜，而脚下踏着低头便拾的尸骨，看着肉皮从眼前撕横。
我也自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逃出人间地狱后，一心求活，麻木地一路向前，残存的意识只有向前走活下去。
醒来便在那间林中小屋，有映棠香炉散发定心香，有琉璃蓝釉碗盛着小米粥，有栽在门口不会受雨淋的韭菜苗，有石阶借水倒映着屋外风景。
还有九岁的岩晚。我摇晃着起身，看到坐在窗边扶一石碗来捣药的他，闻声顺势看来望向我，恍惚间觉得他的眉眼有些刺目。
他那样笑盈盈的，温婉如玉。
他说他是孤儿，流落此山遇到这间屋子的主人，心善，将他收留。前人已故两年，他独自一人待了两年。说罢起身摇摇摆摆的想端小米粥给我，我仔细一看，他是个高低脚。
我无处可去，选择留下。反正对我来说，外面每一处皆是地狱。
后来，我们就这样磕磕跘跘的过了一年。每日都是那几样菜，每日都是那几番风景，只是生活所迫，不然早开口叫腻了。
他说他很想去翡翠岛看只开一刻的浣桃花树，我说，别了，你走得到都五十岁了。他说他喜欢开在五月，生在青鸟幽谷的铃兰花。我说，不行，暗自芬芳有何好，该做我们不死鸟。他说他想在孔阳城的贾家园林赏月，去月亮树下挖千年女儿红。我问，喝了不会被醉死吗？他说，他想去北疆的旁桥镇寻那一道神迹。我说，神仙的踪迹哪有那么好找。”
颜裳读至此处立马想起子车遥，暗自嘀咕：“那番话原来是偷来的。”，可还是不由自主的想，子车遥此时该和鄢凌在另一头，骑马飞驰。不知道会不会引矛盾，颜裳不禁小声说出了声。
“嗯？”，八魅娘下意识抬头询问。
颜裳连忙摇头，马上又低下，投入《平古往事》里。
“我总是一边打击他一边在他身旁跑来跑去，还喜欢催促他走快些。而他慢慢迈着高低不齐的步伐，笑脸盈盈的听而又自顾自的说。
他说：“浣桃花瓣会卜出你的姻缘，铃兰花香可摄取后作出嫁的熏香，贾家园林的月亮树下的女儿红一口能梦游千里，向北疆旁桥镇的神迹许愿会得到神明的庇护。”
我哼唱着咿咿呀呀的细碎歌谣，停下后漫不经心到回答道：“知道了…”，手中握住枝条打向小道边无辜的草木。
他在我身后还是那样，笑脸盈盈。
我想，有些美好是一瞬间就可以消散城云烟，无处可寻，算盘都卜不到踪迹。
那天，我将他的佛像打碎。我亲眼看他脸上的笑盈一点点沉寂。此后他不同我讲话
岩晚屋子的前主人信佛，前人已故，佛身仍在，每日都有梵香萦绕，更且，他亏待我都不亏待佛像。
涂月的寒，冷气封山，屋中所有布料都算作衣裳着，还是难抵刺骨的冰痛。
“梵香全用尽了，我要下山去增添些。”他焦急的开口慌忙的翻找着钱币。
我一听就破口大骂，“天冷把脑子冻坏了吗！坏掉的地方趁早割了去吧！也不看看外面是什么个破景象，出去就给你冻死在哪块白雪地里。”
他不听不言，迈着他的高低脚就这么闯入了飓风凛冽雪中。我能如何打算，他死了谁给我做饭，只好也骂骂咧咧的同他闯入外面的劣景中。真是弄死一个他，折磨一个我，成全一佛像。
几次险些被风雪一口气生吞，我与他互相连拖带拽的回到屋中，而我四肢僵硬内如撕裂，凭半口气吊着。他挣脱我搀扶，一步一脚印走到佛像前虔诚叩拜，剩我跪倒在地。
突然之间，就血气冲头。回想起来也是我的蛮不讲理，盼均子也曾对我说，祸从口出，谨言慎行，让我收敛冲动的性情。而我却总在以后的某一天恍然大悟。我将他的佛像摔碎，终于看见他有笑盈以外的脸色。他脸上曾经的温软谦和，似石子坠入湖中震出的水晕，一点点淡开，直至消失死透。
岩晚不再同我讲话，每日只有按时出现的吃食，他曾经的笑脸迟迟未到。
隔年，兰月的雨如期而至。
我于某日的早晨，天还蒙蒙亮，蹑手蹑脚的打算离开。再害怕山外的人间，也遭不住岩晚每日的摆脸色。盼均子和我都认为一个人不生气不发怒不言脏语更不出手行暴，而是独自一人，静默的摆着脸色，这是最大的脾气。真狠，是个折磨人的好招。我要走了，心想他应该以后会开心的吧。
他也醒来，意外的开口留我等雨。我们坐在门外，泡着他的茶，听着落不完的雨。
雨声互诉，两人无言。
待我回神，他告诉我，雨住了，你该去你的人间了。我起身向他深深鞠躬，表达歉意。可惜还是嘴贱的说了一句佛很重要吗？他让我快走。
我离开了，顺走了他的茶，本想留念想。突然一个抽筋，我转身问他，此山何名，等我且自新改性情，悟得因兰捧一个佛像回来还你。
他停身转头，望了我片刻答到，小神仙山。
我走了，走在小神仙山连通人间的林间小道上，手里摸出他的茶，包在皱巴巴的纸里。
茶叶都有伴，我说。这下可好，景家没了，岩晚的小屋也回不去了，注定的，我从始至终本应一人。
有滴水，坐在离地数十丈的叶子上，它眼见我走过便纵身一跃，砸在我的头上，硬生生砸出我的两行细柱。
“活该。”我好像恍惚间听到那滴水说我，我想也是，在景家时丰衣足食，终日嘻嘻哈哈混日子，没有学透哪一家的名堂，景家没了就如蛆虫滋生在岩晚家，艰难的日子里咽不下苦，忘了别人的恩情，也回不去昨日的光景。
“我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