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里人们纷纷传言，要宰牛了。
生产队里有不少牲口，以骡子为主，马次之，牛最少。我知道，队里只有一头牛，黄牛。而这头牛将要被宰了，不是犯了什么错误，是它老了。
就听二叔在院里和人谝：“牛有灵性，明天杀牛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呢！”
二叔当时用了一个画了蓝圈的土瓷大碗，碗里是用盐醋酱调出来的红面擦尖。他的脸涨红着，对着院里的婆娘孩子们，似乎是愤愤然的样子，用筷子在半空中划着。
吹熄煤油灯的黑夜里，我想着那头黄牛的样子。饲养处就在我家对门，这头牛我很熟悉。只是突然想不起这头牛是什么样子了。想到的只有杀猪、杀羊的血腥场面，想着想着就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和三子就到了饲养处。
我们这里不叫牛棚，叫牲口圈。一字排开的木构单庇顶简易瓦房，有顶有山墙有后墙，前面用石槽做了前墙。古人槽头认马就是指这里吧。我和三子蹑手蹑脚地到了牲口圈，看到那些驴、骡、马们都是老样子。睡觉的睡觉，响鼻的响鼻，满圈里飘荡着牲口的臊味儿。只有那头老牛，不吃不动，石头一般站在那里，槽里的干草（谷草）满满的，似乎一夜没有动过。
一会儿，队里的二杆来了。腰里紧一条粗布腰带，手里攥了一支鞭子，竹把、皮辫、筋梢，脖颈部位还系了一个麻丝染就的红缨，很威武。二杆先甩了一声响亮的鞭哨，然后，前去牛圈将拴牛的绳子解下来，牵着它向外走。那黄牛好像知道点什么，任凭二杆费尽力气，就是不肯前进。这时候饲养员赵大叔过来抚摸着牛头，口中念念有词，片刻，那牛才似乎有所松动。小队长马四叔牛屁股上踹了两脚，它才不甘心地往外挪去。
到了宰牛的空场子里，人们七手八脚地把牛的四蹄捆在一起，又用一根粗壮的绳子把它系了起来。这时候，就见黄牛缓缓地抬起了头，仰天一声长鸣“哞——”，眼瞪得大到不能再大，眼角竟淌出泪来。它身上的牛虻嗡嗡地飞来飞去，更让场子里有了一种怪异的气氛。我们几个小伙伴你看我我看你，浑身被一种什么力量攫住了一般，内心突然感到一阵骇怕。饲养员赵大叔趋步上前，用那双粗糙的手，不断地抚摩着它的前额。那牛像知道什么似的，居然“扑通”一下双膝跪地，两眼泪如泉涌。场子边围观的妇女儿童见此状，也都跟着唏嘘不已。
赵大叔见状，先是别过脸去，后竟径直去了，没再回头。
这时，二杆与其他几个后生一齐发声喊：“嗨！”二杆的榔头敲在牛的脑门，众人的粗绳像拔河一样一齐发力，那牛“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二杆其实是村里有名的屠户，宰杀猪羊无数。面对这头大牲畜，只见他不慌不忙，用刀在牛脖只一捅，那艳红的牛血就汩汩地流淌出来，洇入黄土，变做黑乎乎一片，空气中立时充满了刺激的血腥味儿。两只牛眼干瞪着，凄苦而哀怨，不闭。二杆熟练地拿了那把刀，飞快地剥皮——牛皮的价钱不错，队长早就急着要了。
这一夜，队里的人们家家升起柴火，关好了门窗，但是那牛肉、牛骨汤的香味还是从门窗缝里氤氲了整个村子。
3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