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汾阳众香寺,因段成式《酉阳杂俎》卷十九载“开元末,裴士淹为郎官,奉使幽冀回,至汾州众香寺,得白牡丹一棵,植于长安私第。天宝中,为都下奇赏。”记录了将一株白牡丹移往京城的故事而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因为唐人喜欢牡丹是尽人皆知的事,特别是则天一朝,更是留下了许多美妙的传说。所以,开元间的故事,更让人认为这株牡丹是白牡丹的原态物种,所以在今天的汾阳文化研究中成为一大议题。甚至有人得出了自古牡丹出汾阳的结论,虽然有些夸张,但爱乡之意溢于言表,有点类似于今天呼吁“原产地保护”的意思。但这只是纯文化意义上的了——毕竟,那段历史已经太久远。
联想我们今天打造绿色汾阳的设想,对这件事的刨根究底,其实在园林园艺学上还是有相当的意义的。物种的遗传与变异使得大千世界更加五彩缤纷,而遗传与变异更重要的便是要了解相关的环境。
唐代的汾阳是山西四个佛教传播中心区之一。寺院众多,今天所能够知道的,仅大相村崇胜寺、小相村灵岩寺、东龙观般若寺、城内大中寺(天宁寺)、石塔开元寺、董寺天宫寺、南关资福寺、垣头莲花寺等多处早于唐代或唐代留下来的寺院的记载就让人不胜唏嘘。20世纪30年代,梁思成就是因了古籍上汾阳众多唐代建筑的记载,才进入山西,寻找他的唐代之梦。而众香寺芳踪何处,史无明载,志无索引,地无物标,很是让人一头雾水。古人一纸片文,可以被认为是已改名,可以被认为是已毁失,甚至可以被人理解为讹传。于是,众香寺的位置和规模就越发成了一个谜。
开卷有益,偶检日本和尚圆仁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无意中赫然发现了唐代汾州众香寺的踪迹,不禁有种大喜过望的感觉。
唐文宗开成三年(公元838年)至唐宣宗大中元年(公元847年),圆仁和尚辞别故土不远万里来大唐求法。为了求得佛之真谛,他不辞辛劳,不畏磨难,乃至顶着会昌灭佛的非常不利的政治环境压力,由江苏—山东—河北—山西—陕西—河南—安徽,完成了他的中华之旅。最为可贵的是,他用日记体写下了著名游记《入唐求法巡礼行记》。
有幸的是,圆仁此次西行,曾经到过汾阳并留下了今天看来是一字千金的记录一千一百多年前汾阳的真实信息。他到汾阳时,是唐开成五年即公元840年,他的记录从七月二十九日开始:“廿九日西南行廿五里,到文水县李家断中。是义圆头陀亲门徒。饭食如法。斋后,行卅里,到郭栅村,入村寺宿。院主僧见客不喜。”
这日的日记有两条和汾阳有关的信息:一是郭栅村(今永安村)当年是并汾官道上的一个大镇,这和有关历史资料相吻合。二是郭栅村曾有佛寺,一座小庙。但小庙的和尚毕竟没见过大世面,竟“见客不喜”。
住一宿后即起程赴汾。八月初一日,“西南行廿五里,到汾州东,众香寺断中。寺中有汾河泊水:汾河流到此涨泊,故唤为泊,周围千町许,而渐向南流,到河中府,入于黄河。从众香寺西行五里,到汾州城南门西边,入法律寺涅槃院宿。此院是台山供主义圆头陀院也。于太原告请云:‘到汾州,必到院歇息。’因此到院宿。州押衙姓何,来寺中相看安存,是义圆头陀门徒,见此远客,作主人殷勤。从州向西,去寺五十里,山中有广城院。有仙悟座主讲‘天台止观’,门人五十余人。今见在州。南去州八十里有宝福山,高峻。人云:‘空王佛行道之处,迄今圣迹甚多。’”
在他的日记中,这一天的记述颇详。一是他在汾阳休息了一日,二是受到了很好的接待,可能心情也好罢!这里面有几条信息值得注意:一是关于汾河泊,应即是被郦道元称为西河泊的文湖,周围千町——可见唐代晚期文湖的规模仍有相当规模。而由于后来汾河故道的永久东迁,文湖之水只有文峪河水源补给,改名为文湖,可谓恰如其分。二是汾州城南门,给我们的信息是,当时的汾阳已有城垣,辟有城门。想与后来的南门也会相距不远。三是法律寺,这是一座和众香寺一样早已消失的寺庙,但它在城内,是五台山义圆头陀的寺庙的下院,可见当年汾阳佛教与五台山佛教的渊源关系。四是那个姓何的州押衙,“见此远客,作主人殷勤”,颇有些现代人们评说汾阳人风格的共性。五是广城院,应即现在石庄乡南广城村的寺庙,是一座20世纪50年代中期才拆毁的大寺院。六是所谓宝福山,应即是今天的介休绵山,当年已是一座名山。据此也想到有人曾言绵山本不在介,而在沁源之绵上,似乎从地名上也是一种印证。从文化意义上,也可感觉今天所谓名人之争、名地之争给后人带来的贻害。更为重要的是,他写到了众香寺。这对白牡丹起源地是很大的破释。这一点,我会在下节谈到。
八月二日“雨下,早朝,到何押衙宅茶语。押衙设断中。斋后发,向南行卅里,到孝义县。县北一里有魏文侯墓。”
这一日虽在汾时间很短,但仍给汾阳留下了一条十分重要的信息:即“茶”。可见当年汾人已有饮茶习俗,至少接待贵宾已用茶来招待。早茶,似乎与今天广东人的习俗同,即茶、食一体。想来与东龙观发现的金墓“茶酒位”壁画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
呼应主题,回头谈众香寺。
圆仁曾在众香寺小憩,并对汾河泊发了一通感慨。说明了两点,一是众香寺是一处大所在;二是众香寺在官道旁并紧依文湖。从郭栅入汾阳城,古代官道是沿着大相—董寺—太平—米家庄—北廓村—籽城坊一线而行的。西行五里(注意:汾阳城斜置,抑或唐代汾州城在今东关址),即到汾城南门之法律寺。就此相推,众香寺大约应在今北廓村之东,寺介乎官道与文湖之间。
突然联想到20世纪90年代,北廓村之东南隅砖场取土时,在地表三四米下,发现了一处较为完整的唐代寺院遗址,我们曾在此处获唐乾符四年《般若经》经幢一尊,发现大量唐代柱础和砖、瓦等建筑材料,并大致了解了寺院的规模。据说,推土机曾掘出大量十分精美的窖藏白瓷,已被人哄抢。而这座早已湮灭的寺院,从当时的现状来看,极似毁于一场很大的洪水。
于是推测,此处很有可能便是唐代白牡丹的诞生地——众香寺。当然,准确的依据还得靠文史记载和实物为证,这里只是想抛砖引玉而已。
2010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