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小时
每一个经历过或听到过的故事,一直在那里,深藏着。
或许,许多的镜头,上演在24小时之外,不是穿越,是心游离了,这期间无数喜忧。
陈洁是纠结的,但她心比嘴硬,扛着。
原本这一段人神共愤的情感在陈洁眼里,已然若罂粟开花,绽出别样美丽。而今,陈洁却好似要坐视这片富饶的土地变为焦土。
韩栋对于陈洁,向来不仅是“姐夫”那么简单。自陈静将这个瘦高精壮的男人领进家门的那一刻起,就像不小心将浓墨滴落在宣纸上,化开渗透的,可不就是她陈洁揣了三十年的念想吗?陈洁是毫不犹豫的。
一切也正如陈洁所料,韩栋几乎无须手段,只要暗示就 OK了。他可能只是没有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简单而汹涌,有一次竟然将“静”叫成了“洁”,这样低级而戏剧化的错误被韩栋硬说成“你听错了”,而她的大而化之的老姐也就信了。辩解的全无技术,相信的毫无道理。这个事情更让陈洁感觉,她赢定了。
她按部就班,先是在韩栋那里就了差,还是通过姐姐陈静给说的情儿。大专毕业的陈洁这些年一直身若浮萍,别的不成,待人接物却学了个乖巧,很快,韩栋到哪里都要领着办公室主任陈洁了。陈洁没忘了去陈静那儿抱怨一下,说太累了,更没时间找对象了。姐跟她说:正好,你替我看着他点。对象嘛,你这么些年晃着不也没找着,姐替你寻思吧。
胜利来得如此简单,陈洁却并未被冲昏头脑。韩栋不傻,商海浮沉,韩栋知道取舍,她陈洁在韩栋那里,又何尝不是买一送一的惊喜,在这个惊喜的礼赠变成生活必需品之前,陈洁尚需努力。
就在陈洁正欲乘风起航之时,她发现,韩栋的惊喜不止一个。女人们就像春天的花朵,而韩栋就是那只勤劳的蜜蜂。
陈洁将自己关在家里,三天没有出门。她哭了一天,睡了一天,起来收拾打扫劳动了一天。
第四日,陈洁一如既往地回到韩栋的公司,和他的部分的生活里。
一段时间过去了,陈静怀孕了,同时,陈洁也怀孕了。当然,对于韩栋来说,一个是计划中,一个是计划外。而对于陈洁,这将是她的破釜一战。
韩栋的头发偶尔会有些凌乱,这个几乎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会突然焦躁起来,令手下无所适从。
陈静幸福地待产,闲得发慌就会喊陈洁陪她逛街,这样的电话通常会打到韩栋那里,替陈洁请假。韩栋十有八九会推托说走不开,但也总要答应两次。每当此时,韩栋都不看陈洁,手指叩着台面,说,去玩玩吧,然后走过来,抱抱她的肩,将一沓钱放到陈洁的背包里。每当此时,陈洁都不吱声,只是笑笑,转身走了。
其实这个故事没有悬念,就像如今的生活,怎样的结果都是意料之中。
陈洁知道结果,她只是不愿意相信。她认为,在那些耳鬓厮磨的日子里,总有一些什么在发生着变化。她一个人去做体检的日子里,想过所有,唯独没有想过对错。
陈洁认为,对错在韩栋手里。
秘密穿镜而过
当我四十岁的时候,身体健康,略有积蓄,已婚,丈夫体贴,孩子听话,有一份真正喜欢的工作,这就是成功,不必成名,也不必发财。
——《地尽头》
成小西四十了。四十年的岁月如此入戏,成小西却依然不知道自己的角色在哪里。
这一天,她先带儿子去矫形科看了牙,做了牙模,下周就可以给孩子矫正了。儿子饿了,她带他去吃肯德基。正值假期,店里人声鼎沸,成小西给儿子买了份套餐,自己只要了杯果汁,端着盘子转了两圈,还是儿子眼明手快占了个座儿。成小西坐在黄色的钢化塑料椅子上,白领咖色的长裙有点皱,那个白色的领子似乎洗不出来了,隐隐泛着黄色,好像成小西此时的脸色,旧旧的。
成小西也曾经新鲜,好像一颗令人垂涎欲滴的草莓,就这样便宜了大李。
这时手机响了,是大李的,他说晚上一起吃饭,给小西过四十岁大寿,为此已经在家对面的饺子馆预定了仅有的包间。小西无聊地笑着,说又吃饺子啊。大李在电话那边显得很好脾气,说饺子最显团圆喜气,哦,还实惠不是。
扯着儿子的手追赶316路车的时候,成小西无意中瞥见车站路牌广告的玻璃镜面上映出一个中年女人,凌乱的短发,小腿粗圆,步子有些滞重的奔跑,整个儿人灰蒙蒙的。待气喘吁吁地上了车,成小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
成小西在大学时是三米跳远的健将,她修长的腿均匀有力地奔跑、起跳、越过沙坑的样子,曾经深深吸引着大李。
大李给成小西四十岁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包包,这还真是个小小的惊喜,因为小西看过这个包包,在商场里,太贵了没舍得买。没想到大李还这样有心,托单位的年轻人在网上给小西买了个一模一样的。当然,价钱是商场里的三分之一,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成小西不介意真假,反正她自己也分不出来。这个包包让小西心里有点小感动。那个晚上,一家三口吃了饺子,她还陪大李喝了点小酒。是夜,成小西和大李都有点兴奋,于是趁儿子刚睡着,在大李睡的书房的小床上,“恩爱”了。大李睡着后,成小西悄悄回到卧房。
夜半时分,成小西突然醒了,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今夜月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一旁儿子的小脸上,让成小西仿若看到大李的儿童版。起身,成小西去了趟卫生间,大李睡的书房的门开着,自从儿子出生,他就一直屈居在那张临时的小床上。
大李的呼吸声均匀平衡,就如同他平时的为人一样。一旁的烟灰缸里有几颗烟头。大李平时不吸烟,只是偶尔喝点酒后会抽几根。
成小西站在书房门边,看着有点局促地蜷在小床里的大李。他的头发什么时候开始有点稀疏了?大学时候,大李一度梳着小马哥的发型,听说每天早晨都要蘸着洗脸水把头发抿一抿,还是很帅的。
成小西禁不住上前给大李掖了下被子,抬头,桌上一个小镜子里蓦然出现自己的脸——一张中年妇女的脸。
成小西转身回房。月光很亮。
如酒若茶
爱如酒,情若茶。人生如戏,也要真情出演,或能温暖相守。
陈小月站在窗前,正是午后,这个城市的初春总爱玩弄她温和的欺骗,将妩媚的阳光逼在干燥料峭的风里,唯有透过玻璃窗,才可以瞒着她偷享一下春日。此时的陈小月被这午后的阳光暖暖地裹围着,这样的时刻几乎令她贪恋。
光透过纱帘伏在褚红的毛毯上,将上面土金色的大朵牡丹和繁复的枝蔓耀得经纬分明,层次参差,仿若一幅刚刚放下画笔的油画。罗超双手交叉叠在头后,半身倚靠着床头。他早就醒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睡着。陈小月在阳光下站着的背影让他难以入眠,这个已经与他紧紧相随了十六年的女人,他看到她曾经浓密秀曼的卷发已经有一些疏朗,并且有根根白发潜藏了。她曾经是丰腴和率真的,为什么,而今她的背影竟给了他那么孤单寂寞的感觉。这感觉仿佛什么重物“砰”的一声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以致他没有办法抬手给她一个拥抱。
罗超蓦然有一种很深的茫然。
考虑下河湾项目二期的事吧。他打断了自己的想法,坐了起来。
陈小月此时正独自开车在去往 C市的路上,这段车程四十五分钟,一路高速,十分顺畅。河湾项目的诸多事宜在这段路程中都可以得到梳理,她有些享受这个过程,把车内的音响开得很大声,将思路埋在音乐里,陈小月有时觉得,这台路虎,好像一个怀抱,给她护佑,让她放松。
罗超和陈小月形成“伙伴”般的夫妻模式其实是恋爱初始就不自觉地确立的。大学同学,恣肆的青春,罗超的枭雄性格,陈小月的敢做敢当,都是这种模式良好的土壤。大雨中罗超骑车带着陈小月两身湿透去看《纵横四海》,狭小脏乱的录像厅里两个人随电影情节一起心潮澎湃,罗超暗怀出人头地的志向,而陈小月也毫不怀疑自己将成为“大哥”的“大嫂”。青春啊,呵呵。
陈小月在车里独自笑了,真没想到生活比电影更精彩跌宕。
那是三年前了吧,也是初春,那个有着一棵大槐树的茶社,越过小拱桥,陈小月习惯坐在树下角落的那个小包间里,这里隐蔽而角度开阔,几乎可以看到整个茶社的大厅却不为人注意,大幅的落地玻璃隔断使得坐在里面的人更像一幅风景,而“风景”里的人透过玻璃窗看着茶社里三三两两的人,因着这一点隔绝而多了些许旁观者的审视。在这里,陈小月总是想起卞之琳的那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然后,她看到了罗超,和“她”。
爱情里的友情,是最牢不可破的情谊,也是最敏感的情谊。没有什么解释可以在这种情谊下解释得了真相。所以,陈小月当下就明白了。
罗超有些烦躁,看着陈小月又披挂上阵一般开车走了,他突然有种无力感。他想给她的,不是这个。他只想让她开心、舒适、幸福。拿起电话,罗超约了“她”。
陈小月在车里痛哭了几次,在那个僻静的路边,她经历了破碎和重建。而罗超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在努力,他以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忍耐,将最困难的局面扛了过去。这个,也只有陈小月深深理解。
考虑下河湾项目二期的事吧。陈小月迅速切断了自己的情绪,将走开的思路拉了回来。
爱如酒,情若茶。人到中年,陈小月知道,酒劲终会过去,茶香,却可以绵长温润。
谁能与谁共醉
那些曾经的情怀,是否真的已然悄逝。
这一天的到来毫无征兆,在没有任何特点的今天,突然降临,你一无所知地走过去,就此沉陷。
朱彦是个车技不错的女人,当巨响伴随震荡发生前的一瞬,她甚至正跟随马修·连恩的歌声悄悄摇动身体,透过天窗的斜阳照着她不自觉微笑的脸。然后……
朱彦在车里坐着没动,那辆小路虎也没动,她透过前挡风看着它,像是只受伤的山猫。黄昏的小城郊外车辆稀少,允许着他们的各自静默。
路超当然有些气恼,他努力回想前一瞬自己的反应,没错,是那辆他妈的丰田在他超车的一瞬突然变道,他左打了一下方向,好在对面无车,但还是没有躲过。透过倒车镜他注视着那辆无动于衷的车,它的左前灯粉碎了,前保险杠也需要换掉。
朱彦看到那人打开车门向这里走来,这才下了车。她的高跟鞋轻盈地踩在年久未修的路面上,脸上不自觉地泛起她标志性的嘲讽笑容,然后……
路超没想到是个女的,天色渐暗,依然可见他的皮鞋熠熠生辉,他尽量放慢脚步,几乎是持重地走向那个看起来有些娇小的女人,然后……
生活总是这样爱开玩笑,她没有假如,却总有然后,这该死的然后。
朱彦仍然笑着,却不再是嘲讽,而是有些悦然。路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漫漫黄沙,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里面正开出一朵隐秘的花来。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语出张爱玲。
真扯淡。朱彦心里笑笑地骂了一句。
“你好。”
“你好。”
“你没事吧?”有十几年了?路超心里想,这个女孩儿还是她,只是,只是,是的,她有些美了。
“没事儿。你呢?”朱彦真的想抱他,像十六年前一样,踮起脚尖,将手臂环住他的脖子。
路超心里犹豫了一下,眼神瞬间失焦。他真的想抱她,像十几年前一样,让她吊住自己的脖子,把她拦腰抱起。
“我没事。让我看看你的车。”天色暗了下来,朱彦上车打开车灯,路超貌似仔细地察看起她的车损情况。
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杳无音讯?你去了哪里?娶了谁?朱彦心里喊着。打开车灯时,她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时我什么都没有,我以为有一天我可以带着成功和荣耀娶你,呵呵。路超觉得这内心的声音有些狗血,但是,无法自已。
这一天的到来毫无征兆,在没有任何特点的今天,突然降临,你一无所知地走过去,就此沉陷。当你走开,已不再是之前的自己了。
朱彦和路超的车一前一后向前面的小城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