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驾崩一个月后是正式的登基仪式。
新皇登基是大事,各国君王都亲自来观礼,京师中为了登基大典和迎接各国来者一片忙碌。
闻月这天刚从阮府出来。半路上车轿停了下来,下人来报,是周国的车轿在对面。闻月亲自下轿,命人把车轿让在路边。没想到周国的车轿在她跟前停了下来,先下来的是何世琅,闻月在袖中掐住了手心,面上还是波澜不惊,轻点了下头,何世琅脸上似笑非笑也行了礼,后面轿子下来一个男子,气宇不凡,大概二十五岁左右的模样,应该就是周王章栩。平常京师的男子都不敢多瞧闻月几眼,但是章栩倒是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闻月知道自己一个女子不该跟他们多停留,只是微微见礼,便告辞回轿,但是章栩却在身后开口:“听闻定国明国公的女儿容貌过人,英气不同寻常女子,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周王谬赞。”闻月垂眸,心里想着借口离开。
“本王初来京师,人生地不熟,今日有缘识得姚姑娘,正希望姚姑娘能抽空一起坐下喝杯茶。”章栩向前一步,站在闻月的身前,他身上有股傲睨万物的气魄。
闻月只是微微后退一步,道:“京师的人往来众多,周王往前多走走可以认识更多人。我一个区区女子就不叨扰周王了。”
章栩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说:“你可不是区区女子。”
闻月不再说话,沉默地垂眸站立,脸上是不卑不亢的拒绝意味。章栩也不再勉强,和何世琅一起坐上轿子走了。
登基大典的宴席上,新皇顾忱坐在上首,旁边是皇后舒玉嘉。舒玉嘉面容精致,温婉可人,穿上了皇后华服别有一番贵气。倒也是一对佳人了。
闻月对着面前的菜发呆,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似有似无的看过来,是章栩。
几巡酒过,氛围轻松。章栩端坐起来,朗声说道:“皇上皇后郎才女貌,看得本王实在羡慕。奈何本王的王后早逝,后位空缺,今日见京师的女子容貌动人、气质不凡,有意娶一位贵女为后,还请定王同意。”
众人都是一怔,娶定国的女子为周国王后,周王在想什么?
“周王愿以王后之礼迎娶,自然是定国女子的福分,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王也要尊重女子母家的意思。”顾忱把话留了余地。
“只是本王想娶的女子只能定王点头才可,所以特意在此盛宴上提出,以表诚意。”
顾忱闻言,心中微动,握住酒杯的手用力收紧。
闻月也攥紧了袖口。
章栩想要娶她为后。
定宏帝的那道入赘明国府的旨意连顾忱都不能违背,但是周国的君王可以,一国之君不需要听从另一国的遗诏。更何况,他以王后之礼迎娶,从未有过这种先例,当众驳回,就是给周国难堪。
闻月马上就十五岁了。她的婚事若是迟迟不定,朝中上下难免议论。但是谁也不想她嫁给周国,那么明国府…就不复存在了。
这就是章栩的目的,他想要从内部打压定国的军事力量。
许久的沉默,久到失了礼仪,顾忱才打破这个安静,开口问:“周王想要娶谁为后?”
“明国府姚小姐。”
一片哗然。大臣已经不顾场合议论纷纷,这不是普通的姻缘,是关乎定国的大事,他们不可能同意这件事,但是又不能驳回王后之礼的求婚。
过了一刻钟,顾忱在上首,握住酒杯的手,几乎沁出血来。他正欲开口,是破釜沉舟的态度,章栩似乎等这一刻很久了,微微欠身向前,准备听答案。
那边皇太后似乎咳嗽了一声,想要开口说话,众人却突然见到顾惟起身站了出来,手上端着一杯酒,对着章栩敬了敬,语气四分恭敬,六分不悦,说:“周王恐怕有所不知,先皇临终前定了本王与姚小姐的亲事。先皇驾崩,不便张扬,故生此误会。”
众大臣都安静下来,顾忱一愣,犹豫着,放弃了开口。
章栩身后的何世琅俯身上前耳语了几句,章栩知道这就是那个夺走元州的顾惟,脸色变了变,盯着他看了片刻,继续问道:“听闻定宏帝遗诏,娶姚小姐需入赘明国府。昇王爷身份尊贵,可不能为了欺瞒本王拿姚小姐开玩笑。”
就算定宏帝有意定下闻月和顾惟的婚事,但毕竟临终前没有撤除旨意,那就是遗诏,彻底不能改变了。
“本王年已二十仍孑然一身,姚小姐不嫌弃本王,是本王福分,本王自除王爷爵位,入赘明国府。”
定宏帝临终前似乎想给昇王爷指婚,但是昇王爷没有接受,最后外人只知道定宏帝说,姻缘之事都随昇王爷自行定夺。所以昇王爷这么说,大臣都觉得七八成是真的。虽然王爷尊贵,明国公的爵位却也不输王爷,当下,大臣们都放下心了。
章栩顿时面色难堪,但又只好压下怒气,假意端出一副笑容,举起酒杯祝贺:“看来本王来晚一步,那便恭喜昇王爷了!”
几个大臣也立马跟着祝贺,包括阮尚书令,阮尚书令心里很清楚并没有婚事,他听到章栩求娶闻月已是十分不满,后来见昇王爷自降爵位入赘明国府,阮其申心里对顾惟是认可的,闻月年已十五,京中能够相配的未婚男子,顾惟可以排在第一位。阮其申当下便在心里做出了决断,他的公开承认让在场的大臣和章栩都无法怀疑了。毕竟他是闻月的外祖父,又是位高权重的尚书令。
顾忱手上滴了血,下首的人们都在高谈阔论,他越过重重人影看闻月,她心里怎么想?如果她不愿意,他可以为她继续推掉婚事,但是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的…
闻月作为当事人也很心情复杂。她知道齐维是想替她、也替顾忱解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别无他法。但是,自己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吗?闻月又想了下齐维的处境,他是正值风头的王爷,只有他出面才可以挡下周王的王后之礼,但是他原本可以当最尊贵的王爷,也许又连累了他吧。
原本晚宴上提起的婚事在闻月、顾惟和顾忱几个人心照不宣的默契里被暂时遗忘了,他们都只当先拖延着,至少还不用马上成亲。没想到,是皇太后下了懿旨,称下个月初九是个好日子,宜成亲,顾惟也老大不小了,那就和霁宁县主大婚吧。
闻月没有想到太后对她和顾惟的婚事会这么上心。
其实太后跟齐贵妃的关系不错,在顾惟小时候也常常抱他,而闻月生的可人,后来又经常在宫里,太后跟闻月倒是更亲一些。太后想让他们成亲无可厚非。
当然,太后最疼爱的还是顾忱。虽然不是生母,顾忱一出生就养在膝下,已经跟亲生血缘没有区别了。太后坐镇后宫多年,怎么会察觉不出来顾忱对闻月的心思,太子妃入府两个月,顾忱都还没有进过她的房间,这些太后也知道,太后在登基的晚宴上见顾惟主动提起亲事,回去一思量,那就早点成亲吧,省的留念想。
于是,当事人还没想明白,婚礼已经要开始准备了。
闻月接了懿旨没多久,顾惟就来明国府了。
顾惟站在门边,抱歉地对她笑了一下,说:“我来负荆请罪的。”
顾惟现在是未来的明国公了,明国府的人都偷偷打量他,管家更是请他进院子里走一走。
闻月和顾惟在明国府的花园里走着,四下也没有其他人。
“原本我想,暂时替你脱困。等周王走了还有回旋的余地…”
“是我又连累你了。”
顾惟突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与你成亲怎么会是连累?”
“我是说…原本你可以当王爷的。”
顾惟笑了笑,清风霁月般,说:“你觉得我会在意王爷还是公爷吗?只要心里开心,当渔夫也好。”
闻月不由也笑了,想起那个蓑衣蓑帽的“老翁”。
顾惟见她笑了,眼里难得温柔了下来,说:“我知道你没有心思成亲。这次是不得已而为之,成亲以后,你还是自由的,我们各住一个院子,如果有心上人随时可以休了我。”
闻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问:“那你有心上人了呢?”
顾惟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措辞,随即说:“那我便先问问你。”
“好。”
这就是答应了。
“明天我来接你一起入宫。”
第二天,顾惟和闻月一同进宫。他们先向皇太后请安,虽然顾惟降了爵位,但还是该唤皇太后一声母后。皇太后过去是雍容华贵的,现在多了一份闲逸,依旧保养得当。皇太后赐了一对岫玉做的手镯和鎏金项链给闻月,然后又谈了些大婚的细节,没多久皇太后便打发顾惟去见皇上,自己同闻月单独聊聊。
书房里。
顾忱正在桌前看册子,两个手指撑着眉头,有些烦闷的样子。
见到顾惟进来,便扔下册子,起身到榻边,说:“二哥,我们有好多年没一起下棋了吧。今日下盘棋。”
顾惟走过去坐在另一端执起白棋子陪他下。一局棋,打成平手。
“二哥真心想娶她吗?”顾忱终于还是问出了最想问的话。
“是。”
“我以为…你拒绝过父皇的赐婚。”
“那时不想勉强她。”
“那她呢?”
“你知道她。”
顾忱从棋盒取了一黑子,听到这话,迟迟没有放下。
顾惟带着诚意说:“大婚之后,一切都尊重她。”
顾忱摊开手中握着的棋子,下了决心般把棋子下到棋盘上,说:“好好待她。”
顾惟走出书房的时候,闻月也出来了。
“母后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呀。”闻月有点敷衍地说。
顾惟走后,皇太后拉着闻月的手,不无开心地说:“月儿,你从小就聪慧漂亮,哀家一向喜欢你。如今嫁给惟儿,是很好的。先皇临终前,就有意把你许给惟儿,先皇这些年不见惟儿,心里疼他,而且惟儿在军中有威望,明国府的士兵都服他,先皇亲口表示要为你们的婚事收回成意,让你当王妃的…惟儿说,不愿勉强闻月,最后才没有赐婚。哀家还以为他心里没意思,后来周王在晚宴上说了那些话,哀家正想出面提起先皇的意思,没想到他先开了口,原来是怕委屈你,自己入赘去了。”
闻月没有想到还有这回事,愣愣地想了想,那么一个潇洒不拘的人,该是不想成亲的…可见到顾惟,又有些心虚,如果他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