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宏十四年,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定宫中。
“忱哥哥,哦不,太子殿下…”
凉亭里,顾忱被人群层层围住,贺喜的话语压过了少女细弱的声音,顾忱还是隐隐捕捉到了声音的方位,立马舒展眉头站起身,正看见一少女身穿金丝绣花淡黄色罗裙,配上绿色短襦,站在一丛月季花前,宛若画中仙,顾忱见她白皙的脸上因为急走了几步而泛起红晕,一时怔住,身旁的几个人站起来向女子见礼:“见过霁宁县主。”
顾忱回过神,露出淡淡的笑意,“月儿三个月未见,倒长高了。”
姚闻月嗔怒道:“三个月便长高了,我是妖魔不成?”
“许是从前被封住妖气,这三个月山中修炼,参透道理,终于突破了封印。”
闻月见顾忱打趣她,秀眉微蹙,忿忿用眼刀回击顾忱。
众人哄笑,一时园中气氛热络,该贺喜的也都贺喜过了,见明国府的姚小姐出现,顾忱神色欢喜,想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亲厚,现在要多聊几句,于是三三两两结伴告辞而去。
闻月在顾忱右侧坐下,“还没恭喜忱哥哥受封太子呢。”顾忱见她热气未散,拉开手中折扇一下一下扇着,凉风送到闻月身上,半晌才开口:“入主东宫,月儿以后不能常见我了,可会伤心?”
闻月面色微红,恨恨道“三月不见,今天拿我打趣,谁还要见你。”
顾忱笑眯了眼,认真看着闻月,似是打量她的变化,不再说话。闻月见他眸如辰星,眉似墨画,笑起来好不温柔,心跳不由漏了一拍,别过头去。顾忱为她扇着扇子,轻声问“这三个月累吗?”
外人都以为这几个月霁宁县主例行去京郊高澎山为过世的明国公与明国夫人吃斋祈福,其实她这次是正式接管了明国府军务。
当年姚庄鸣大将军勇猛善战,少年成名便战功赫赫。姚庄鸣之子姚柯用兵如神,更是难得的将帅之才,一时间四海之内无可争锋者,可惜二十八岁那年与安王爷遭周国伏兵暗算,双双丧命,明国夫人听闻噩耗生了重病,不久过世,只留下年方七岁的独女姚闻月。明国府多年来是定国的中流砥柱,周边列国忌惮明国府军力,不敢妄动,明国公的过世让定国上下陷入担忧,幸好明国公的最后一役给了周国沉重打击,周国虽想乘虚而入,也于心无力。
对于明国府的军权,定宏帝很是犯难。这些年领兵作战的良帅大多出自明国府,姚庄鸣与姚柯一手扶持培养,交于他手,恐难服众,朝中将领青黄不接,除了明国府,只有成国府的齐老将军称得上大将,但齐老将军年迈,儿子却年纪尚轻,不堪重任。因此,定宏帝只分出明国府一半军力到各州驻守,由他直接掌管,剩下一半军力仍归于明国府,由闻月继承明国府。不少官员们直言上谏,姚闻月一女子如何世袭明国公爵位,又如何统兵御帅,更何况年仅七岁。
定宏帝力排众议“明国府历代赤胆忠心,能征善战,试问朝中还有哪位能统管明国府军权?朕特封明国府姚闻月为霁宁县主,享封地爵位,日后大婚,夫婿须入赘明国府,承袭明国公爵位。”众人心下了然,定宏帝这是缓兵之计,先安抚住明国府的士兵良帅,也借机威慑周国及其他列国,虽明国公不在,明国府仍在,便足以让人敬畏十分,而姚家独女年纪尚小,这些年再慢慢培养将帅,日后择一最佳人才入赘明国府,便可以掌管明国府的军权。
于是,姚闻月成为了定国最尊贵的女子之一。县主虽品级次于公主郡主,闻月手上握着实权,所以连公主都对她敬让三分。
夏初,过了十三岁生日,闻月开始学习掌管明国府军务,在自己的封地陶合操练士兵。
闻月微微撅嘴,像是在外受了委屈终于回到家里,可以任意诉苦,“当然累了,每天巡查各营,管理账簿,安排事务。难的是我年纪小,还是个女子,自然有人不服,我更不能偷懒贪闲,一有时间也跟着参加军练,三个月下来脱了一层皮。”闻月说得委屈,但是神态自若,还有几分自豪,顾忱知道她从小坚强,双亲过世独自撑起偌大公府,身份尊贵但从不骄横,这三个月定是让军中上下刮目相看了。
顾忱为她添上一杯清茶,淡笑道:“月儿长大了,我刚才可不是戏谑你,远远看着,有几分将门风范,不敢当你是孩子了。”闻月抿嘴一笑,不过是大自己两岁,语气倒像足了长辈。虽然受封太子的旨意昨日刚颁发,但皇上早已让顾忱提前管理东宫政务,他这几个月也忙得脚不着地,二人两心默契,再忙再累都是身份责任所驱,所以并不直言安慰,只是你一言我一语闲谈着,替对方卸去疲惫。
说话间,顾新宜与顾新宁走到了亭外,看着亭中两人。男子身穿月白滚银边袍衫,面如冠玉,含笑对女子说了什么,女子时而嗔怒,时而淡笑,清丽的眉眼似出水芙蓉,好一副景画,周围新贡的奇花异草也失了颜色。
顾新宁欢喜十足,直言不讳:“我看这世间只有他二人配得上对方了,再想不到还有谁能当我的五弟妹。”身旁顾新宜眼里有赞许,还有一丝忧虑,低声道:“五弟和月儿都尚未订亲,休得你胡言。”顾新宁不以为意地挑挑眉,冲亭中的顾忱和闻月打招呼,顾新宜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也上前去。
闻月双亲过世后,心碎神伤,在府中休养了一年,八岁起常入宫里与皇子公主相伴,大家亲近,几个月不见,四个人热谈起来。
顾新宁拉着闻月取笑:“我刚刚瞧着我的五弟妹真是动人的仙子,五皇弟都挪不动眼了。”闻月愣愣听着,想明白意思,追着跟新宁打闹,见说不过新宁,转头找顾新宜求助,新宜笑说:“她如今要嫁人了,所以看谁都是一对儿。”
这下,闻月和新宁都停下了,一个嗤笑,一个面红,闻月笑问:“可是婚期定了?我回来的巧,可以喝上四公主和驸马的喜酒了。”
顾忱一旁接话:“下个月二十大婚,四皇姐最近忙着待嫁,今天可是难得有时间出来闹你的。”众人皆是一笑,顾新宁羞红了脸:“好呀你们,还没成亲就帮着对方来取笑我一个,以后还不知怎么欺负我呢。”这下又换成闻月面红了,顾忱见她玉腮灿若桃花,呼吸一窒,移不开眼,又怕自己表现过于显露,只好转过头与顾新宜聊起了今天的天气,昨天的天气,还有,明天的天气。闻月与新宁一旁看着还以为他们是在认真谈话,挽着手走开了。
顾新宜是皇长女,成亲多年,心里明镜似的,已把顾忱和闻月的这番形象看的明白。她还记得当年月儿孤女伶仃入宫,宫里的皇子公主都对她好,但不及顾忱,顾忱生母早逝,因此最体贴她,两个人像是上辈子就认识一般,默契十足,待对方与他人不同,顾新宜何尝不是盼着顾忱与闻月能终成眷属,但是……
顾新宜缓缓开口:“过两日五弟入主东宫,父皇那边,太子妃人选也要定下了吧。”
顾忱神色黯然,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指节发白。顾忱生母秦妃早逝,皇后膝下只有顾新宜一女,便抚养他作皇嫡子,所以顾忱对顾新宜也更亲厚,此时情绪流露,顾新宜叹了口气,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父皇的旨意…闻月是要守着明国府的。你们二人心意相通,她身份尊贵,当太子妃自然再合适不过,但在外人看来,这个事情就不一样了。明国府的将帅和朝中大臣难免会认为这是要收走明国府的军权,往俗了说,这些年,不少将门世家暗暗卯足劲培养儿子,为的是与月儿订亲,承袭爵位,可在军中大展宏图。那周国虎视眈眈这么几年,一直忌惮明国府后继有人,若你们二人结亲,父皇的考虑就白费了,对内伤了人心,对外于社稷不稳。世间难有两全法…今日听母后说父皇亲自为你甄选太子妃,只怕从未考虑过姚家独女…父皇会为她寻得意郎君,却不能是五弟…”
这些话,顾忱心里一直明白,但顾新宜把话都摊开,一句一句说白了,似刀割开了他的心,顾忱面色惨白,哑声说道:“多谢皇姐,愿意与我说这些坦白话…我…自有分寸…”顾新宜知道顾忱自幼聪慧,比她更懂其中利害,只是怕他不愿放下心里的感情而选择逃避,现在话已说开,能不能放下就看他自己了。
顾新宁拉着闻月逛花园,话头聊到婚宴,新宁带着一点期待,问闻月:“你说…这次我大婚,二皇兄会回来参加吗?”
闻月与每个皇子公主都亲近,唯有二皇子顾惟不曾有印象,突然听到新宁提起,才隐隐约约想起,这位二皇子似乎是五年前出宫游历了,那一年自己没有出过府门,对于七岁之前有没有见过就更记不清了,因此不能为新宁释惑,只得安慰她:“若是二皇子离得近,自然赶得回来,只是不知在哪里,消息未必通传。”新宁点点头,喃喃自语:“是啊,怕是父皇也不知他踪迹…”闻月又宽慰了几句,两人索性把话题丢开,只是赏花观鱼,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