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天色渐黑,顾惟想到闻月没有胃口,便让厨房另外准备了清淡的梅花粥,也好纾解肝气。顾惟陪着闻月吃了晚膳,独自到书房里。
邵平已经等待半刻,顾惟问他:“调查得怎么样?”
“今日公爷问得急,我就查了一部分。三郡王在楚州是最有实力的王子,楚州归附前,他的几个心腹死的死,罢官的罢官,羽翼被折断,现在在京师当个闲散郡王,但是此人善于应酬,短短几个月,就结交了不少新朋友,每日便是混迹京师酒楼,有时也到他的岳父景王爷府上。”
“与京师的臣子关系如何?”
“关系似乎都不错。我猜是从景王爷那里搭的人脉。”
顾惟沉吟片刻,道:“你再查一下他内宅的事情。”
第二天,朝堂上有人参了明国公治内不严,明国夫人以权相欺郡王妃以致郡王妃小产,甚至不道歉便离开。朝堂一片哗然,许多楚州来的臣子义愤填膺,直指明国夫人针对楚州的人,几位老臣相信明国府的教养,便出言维护闻月,结果楚州的大臣抱团控诉这段时间的不易,遭到多少排挤,竟是从内宅妇人的冲突说到了朝堂的矛盾。最后闹成一团。
定昌帝坐在殿上隐忍着怒意,他很清楚平玟害闻月的事情,也知道这次三郡王根本不是想要为平玟讨说法,真要说起来,平玟还是从定国皇室嫁过去的,郡王这番行为,不过是要借题发挥,挑起矛盾。虽然他完全可以回护明国府,但是三郡王刺杀闻月的事情也是自己的推断,而且这段时间,楚州的人兢兢业业办事,众人对于楚州的待遇十分敏感,稍有不慎就会导致许多问题。
顾忱沉声道:“这次的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就搬到朝堂上来说,有损明国府和郡王府两家名誉,也伤了大臣之间的和气。”
顾惟出列,直身而立,言道:“内子从未仗势欺人,只是郡王妃小产的时候正好在场,没有做过的事情如何承认?我自会调查清楚,给众人一个交代。”
三郡王知道他们认真调查起来,难免会查到别的事情,便说道:“明国公护内心切,亲自调查恐怕难以服众吧?何况内宅妇人的言语冲突之事又如何调查得清楚?无凭无据的,我自知理亏,便当是失了一个孩子,从此不再招惹明国府罢了。”
这话说得倒是委曲求全了,众人又开始争论起来。
一个定国的老臣上前说话:“三郡王说得有理,内宅妇人的对话本无从考据,只怕调查不清楚。依老臣看,还是明国夫人向郡王妃认个错,这事便当过去了。”
楚州的人虽然觉得便宜了明国府,但是也还算有理,没有吭声,京师旧臣则是觉得认个错不委屈了明国府,还能换来相安无事,于是也纷纷赞成。
顾惟却坚持道:“既然郡王坚持,就给我两日时间,若真是内子的错,由我亲自向郡王妃低头认罪。但是若有人栽赃陷害,也请向内子赔礼道歉。”
三郡王还欲开口,顾忱已经说道:“便如此吧。此事不用再议了。”
其实这件事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论闻月有没有错,只有明国府低头才能平息众怒,但是顾惟一再坚持不退让,让事情陷入僵持,不论是新臣还是旧臣都十分不满,下了朝仍有许多议论。到了午后,整个京师都在议论明国夫人仗势欺人,明国公护内不帮理,旧臣权贵压过了新臣一大截,楚州新臣的日子不好过。
闻月自然听说了朝堂的事情,心头愁云不散,澄文和澄如都为闻月打抱不平。
“她自己小产关我们夫人什么事,非要把错栽到夫人身上。”澄如忿忿道。
“都怪我,那日帮夫人去捡玉佩的功夫就发生了这事。”澄文几乎要哭了。
闻月宽慰她们,道:“你们不用自责生气了,现在有没有错已经不重要了。我必须去认个错。”
澄如性子急,心里不平,问:“夫人没错,为何道歉?”
“你们不懂,我现在不道歉,以后朝堂对明国府的看法就不一样了。”
“他们怎么看又如何?明国府世代忠良,这次夫人更是和公爷亲自在前线作战,因为郡王妃的胡编乱造就要改变看法了吗?”一向沉稳的澄文也觉得不能理解。
“休得再说这些话。不管明国府过去做了多少,世人只看现在和今后。”
顾惟正好在门外听到了这话,怔住,想到闻月从七岁起就独挑大梁,经历了多少才能有这番感悟,心头堵着,没有敲门,转身先去了书房。
邵平在书房里等,见顾惟黑着脸进来,知道这次三郡王真的惹怒了他,先一步说话:“属下已经查了郡王府的事情。”
“说。”
“郡王有一个侧妃,是三郡王原来的一个心腹臣子的女儿,那个臣子死后,郡王便将她迎入府中,十分受宠,自从侧妃进府,郡王妃遭郡王冷落多时,其他姬妾都被遣散,现在郡王府的内宅事务似乎都是这个侧妃在管理。”
顾惟看外面天色还早,吩咐道:“拿着我的令牌,去请当日在公主府的那位御医。”
没想到,三炷香后,邵平回禀,那位御医今天一早便告假回乡下看望生病的母亲。
顾惟眯起眼,思索半刻,说:“你到丁老先生的府邸,告诉阮小姐,有急事需要她回来一趟。然后查一下西风阁还有没有在逃亡的杀手。”邵平正要走开,顾惟又说:“还有,当日有个户部郎中的女儿在场,明日一早以夫人的名义约见她。”
邵平一一应下,才离去。
顾惟见时辰差不多了,去和闻月一同用膳。
闻月知道顾惟在朝堂上被人参了一本,先开口说:“明天我去郡王府,向郡王妃认个错。”
“两日后再说认错的事。”顾惟见闻月无心吃饭,说道:“这两天你不用管外面怎么样,只在府里好好休息,这件事都交给我。”
“本来事情就是因我而起。”闻月拨着碗里的米粒,这是她没有胃口时候的习惯,说道:“不过是认个错,就可以息事宁人。”
“委屈你一时,以后就要处处受制于人。我在一日,你就不用向人低头。”
“我若是真仗势欺人,你也兜着?”
“你想怎样都给你兜着。”顾惟认真道,想到什么,又说:“要不不当明国夫人了,当个王妃应该没人再说你了。”顾惟心里盘算着,明国府受到的关注太多,如果他以王爷的身份娶她似乎更好。
闻月不过是随口一说,听他这话,觉得有人给自己撑腰,心里也暖了一些,笑道:“现在再想当王妃也不行了。”
“你想当,我就说我还当王爷。”
“若是这般反复,就是恃权傲物,够参好几本了。”
“他们参什么与我无干,也不关你的事。”顾惟夹了一块鸡肉给闻月,说道:“你不用想你的身份,至少这两日,你只是闻月,无愧于心也无愧于人。”
“若是两日后,还是没有结果呢?”
“你同我一起去认错就是了。”
“你刚才说我不用低头的。”闻月开玩笑道。
“是我认错,你看着。”
闻月一撇嘴,道:“我才不会让别人替我承担。”
“我刚刚放豪言说不让你低头,你若是不让我替,我就是食言非君子了。”
闻月哑然,一时无法驳回,只好低头吃了几口饭。顾惟见她终于吃了饭,放下心来。
闻月没有吃多少饭,但是不一会邵平从外面带了一盒她喜欢的糕点和杏仁露回来,闻月和顾惟还在饭桌上说话,便接过来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还留着肚子吃点心?”
邵平呵呵笑道:“我是不知道的,但是公爷猜到了,早就吩咐我回来的时候带一些。”
顾惟对他说着:“一起坐下吃会吧。”
邵平一向与顾惟、闻月关系好,经常同桌吃饭,此时有邵平和顾惟陪着说话,闻月便多吃了一会,倒也吃到八分饱了。
吃完糕点,顾惟才和邵平回书房。
邵平在身后一边关门,一边说道:“我拜托了俞少将军明日一早亲自去接阮小姐,西风阁的杀手一时半会不好找,吩咐了小四小五去调查。还有那个侍郎女儿,我刚刚悄悄跟澄如说过了,她明天会去约见。”
顾惟点了点头,问:“可有办法让阮小姐进郡王府?”
“很难办。阮小姐和郡王妃似乎一直关系不合,听说郡王妃因为要对阮小姐使绊子还害夫人落水过。”
顾惟靠在椅背,手指敲了敲把手,说:“想想办法吧。”
这时,外面有人通传,皇上派人来请明国公进宫。
顾惟进了殿,殿里只有顾忱一人在,他穿着常服,面前折子堆成一摞,是刚批阅过的。
顾忱问:“吃过了吗?”
顾惟点点头,顾忱看外面天色已经黑了,笑了笑,说:“都这么晚了。那二哥陪着我吃一会吧。”
几道简单的饭菜和一壶茶端了进来,没有人留下来侍候,顾忱慢慢吃起来。
顾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品茗着,看顾忱神色疲惫,他比自己小四岁,但是这几个月登基后快速成长,也承担了许多压力,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顾忱插手郡王府的事情。
“三郡王一直是我的心头大患。”顾忱缓缓说道,他刚忙完,说话吃饭都很慢,是在享受这片刻闲暇。
“他的羽翼被折断了,暂时可以容他扑腾一段时间。但是这个人很快就会长出新的臂膀。”
“二哥打算怎么办?”
“这次不能给他太多打压。”顾惟抿了一口茶,压下心里的气,冷静分析:“他借家事表达所有楚州新臣心里的意思,现在他身后站了近半朝堂的人,若是打压他,对朝纲不稳。我只能抓住他的一些把柄,暂时让他闭嘴了。”
“只能这样。以后有机会便收拾了他。这次委屈闻月了。”
顾忱从不叫闻月二嫂,但是顾惟并不在意这些,点头道:“我若是出征前还有时间,便腾出手解决,若是不行,等我回来再说。你现在初登帝位,忙的事情太多,暂时不用费心三郡王了。”
顾忱舒一口气,笑道:“每次遇到难题都想找二哥说话。假如当初我早点找到你…”其实平时顾忱是不会说这话的,假设的事情都是不可能的,但是难免有这样的瞬间,流露出幼稚的想法。
顾惟淡淡笑着,说:“那我也不会答应你回来。”顿了顿,又说:“批阅奏章要紧,也不用急着一时半会,总是这么晚用膳,伤身子。你现在年轻,但是膝下无子,身体还是更重要,今天他们参我事小,以后参皇上事大。”
旁的人顾虑身份,是不会说这么直白的话的,哪怕是顾怀和皇太后,但是顾惟一向对顾忱没什么保留,想到便说,顾忱知道他为自己着想,叹道:“多谢二哥提醒。”
顾惟继续品茶,等顾忱用完膳才告退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