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是去哪?”
范业刚刚还看到德郡王顶着一张死人脸出去,现在太子已经兴高采烈换上了一身便服往外走。这半年来难得有这样的神采,想想也是,这半年可是累坏太子了。
“秋高气爽,泛舟赏菊吃螃蟹…都行。”
不就是郊游吗?范业偷偷翻白眼,又换了张笑脸迎上去:“那我也去换身衣服…”
“你不必去,府中有事。”
“楚州使团都要走了,最近的事情忙完了,你别唬我!”范业心里暗骂太子不厚道,只管自己郊游,不顾属下死活。
“刚刚才来的事。这事重要,你亲自去一趟楚州,调查一遍…不两遍楚王的所有公主,还有郡主县主,就是所有有身份的未出嫁的女子。”顾忱不容置否地开口命令。
范业瞠目结舌:“太子殿下…你就是变心了也不能遍地撒网。”
顾忱没有理他,继续吩咐:“尤其调查她们的感情状况…有的话立马传信,没有就制造,总之要有。尤其是那个二公主。这事情办砸了,就留在楚州吧。”
范业听明白了,这下也明白德郡王的死人脸了。这些人以为嫁给太子很容易吗?逼太子做事很容易吗?太子长成小白脸就是为了方便扮猪吃老虎啊…上个月已经为了姚家两个不争气的男丁生气了,这时候还给他添堵,难怪他耍阴招了。
范业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子,祈求:“楚州那爪哇国,又是那么难的任务,我一去就要大半年,今天还是让我去玩吧…”
“今天可以随行,但是…不是大半年,在下次楚州使团来之前把事情办好是唯一要求。”
刚刚的那么多要求还不算要求吗?范业抹泪,如果霁宁县主和太子结婚生子,孩子该认他作干爹的。
今天确实是泛舟赏菊的日子。
溪云大长公主和驸马爷长相厮守,志同道合,两个人大半辈子都在研究建筑,在京郊清凌湖周边建造了不少自己设计的雅致巧妙的亭榭楼阁。为了能有人欣赏作品,顺便热闹热闹,每年九月初一都会请京师的皇子王孙贵女才俊来泛舟游玩几天,就住在这些楼阁里。出于安全考虑,邀请的都是身份尊贵的年轻人,人数不多,但这些人从小认识,所以气氛不错。
顾忱从今年伊始,和闻月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先是闻月去军中三个月,又是册封大典,再是楚州的事。所以这个月对楚州使团下了不少功夫才赶在九月初一前结束。
顾忱到的时候,闻月正在和阮成歌聊天。已故的明国夫人出自阮家,父亲是当朝尚书令阮其申,兄长是国子监祭酒阮明昌,阮成歌就是阮明昌的嫡女,比闻月大两岁,因为闻月无依无靠,常在阮尚书令府中教养,姐妹二人感情非常好。
闻月身穿玉白镶蓝边的织锦襦裙,阳光照着湖水波光粼粼,反射在裙摆上,才发现裙子上面有银丝绣的兰花。她耳垂上的珍珠串儿随着风吹微微摆动,像是晃在了顾忱的心头上。
顾忱大闻月两岁,过去常常觉得她是自己的小丫头,这两年闻月渐渐消了婴儿肥,面容清秀高雅,又和谐地带着一股女子少有的英气,每看一眼都动人心魄,顾忱开始日益担心被别人发现了这个宝贝,每天都在思考怎么合理占为己有…不…金屋藏娇。
首先,应该建一个金屋。
范业深知顾忱这两年花痴的病,耸耸肩,准备上前提醒顾忱,再看下去就天黑了。那边响起了落水声和女子的呼叫,这边顾忱已经扎进水里。
闻月怕水,秋天的湖水冰凉,顾忱救起闻月的时候,她已经昏迷过去。顾忱横抱着闻月,目光扫过阮成歌身后的平玟郡主,平玟郡主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到,呆滞不动,阮成歌眼角带泪,跟上顾忱。
幸好御医都是随行待命的,闻月咳出了水,也就苏醒过来,但是人受寒感冒了。御医开了药方,叮嘱她风寒痊愈之前不能吹风着凉便退下了。顾忱在屏风外面压着怒气和焦虑等待,阮成歌眼圈微红地出来告诉他:“月儿已经没事了,今日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平玟这几年嚣张跋扈,是被宠坏了,但是尚书令的孙女难道还能被她压过一头?你以后不必忍她。”
阮成歌默然,“今天是我连累了月儿…这几天可怜她不能出门玩了…”
顾忱真是难受不已,一面是痛心不能和闻月泛舟赏菊吃螃蟹了…刚才连句话都还没说…一面更是心疼闻月生病。
冤有头债有主,平玟郡主头上记下了一笔账。
阮成歌出身书香门第,是京师数一数二的才女,还学了一手医术,又生的柔弱秀美,不少青年才俊都为她折腰,其中包括祝太师的嫡孙祝康之。
祝康之与平玟郡主自幼定亲,平玟郡主是景王爷的女儿,景王爷在朝中地位稳固,她是京中最受宠的郡主,所以养成了任性妄为的性格,祝康之一向不喜欢她,但是平玟郡主倒是很喜欢跟在祝康之身后,长到十岁的时候,祝康之用绝食换来了退婚,平玟郡主被退婚颜面扫地。后来祝康之对阮成歌一见倾心,想了办法让家里向阮家提亲,祝、阮两家门当户对,自然定下了亲事,没想到祝康之生了急病,不久英年早逝。平玟郡主又恼怒又伤心,把错都怪在了阮成歌身上,经常出言讽刺侮辱,后来变成以针对阮成歌为乐。阮成歌对祝康之其实没有什么印象,但生性良善,觉得平玟郡主可怜,就一直忍让她。
今天闻月和阮成歌正在湖畔聊天,阮成歌穿了一身水蓝色襦裙,显得格外娴静温柔,两个姐妹一处叙话惹来不少善意的注目,无形中成了聚会焦点。平玟郡主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受不了别人风头比自己胜,尤其是阮成歌,所以平玟郡主耍了心思想绊阮成歌落水出丑,结果被闻月及时发现,闻月阻止不成,最后自己掉进了水里。那时候顾忱正看着闻月,所以很清楚过程。
本来该郊游的日子里,闻月在床上躺了一天,之后的两天也只能在自己住的阁子里待着。顾忱挑了离她近的阁子住,白天过去陪闻月下棋,晚上就在窗户看着她房间透出的淡黄烛光,总之,一个好好的郊游是没了,空余寂寞做伴。
从京郊回去过了十天,闻月到东宫登门谢礼。顾忱在堆满册子的书桌前一甩手就起身出门迎接。
“身体怎么样了?”
“早就大好了,今天特意来谢忱哥哥救我一命的。”
“你这些礼物倒是不能弥补我…”
他会水,也没生病,还需要弥补什么?闻月瞥了一眼,知道他有话,“那忱哥哥觉得应该怎么弥补呢?”
“本来忙了几个月,想那几天可以好好游玩,你掉进水里生了病,我一着急也没玩过一丝半点,实在没趣。”
那两天明明是他赖着要跟她下棋不出门玩的嘛…她好像还推脱过让他出门玩的吧?一定算不上她的责任,但是,好吧,他也是关心自己。
“可惜郊游结束了…不如我再安排一次?”
“你身体刚好,不折腾你了。就在东宫里泛舟吧。”
顾忱安排下人准备游玩的东西,自己取了一件披风给闻月披上。闻月第一次到东宫,正好带她四处看看。
比起明国府,东宫是要大一些,但是为了方便太子处理政务,大多是书房楼阁,庄严肃穆,彰显主人的贵气。绕着主院走了一会才到后面的花园。
花园占地面积挺大,有几座假山和凉亭,花卉种类不多,估计是主人没什么心思欣赏。
花园里的湖比清凌湖小一些,但是胜在清新静谧。胡上架了一座石拱桥,上写月光桥,古朴而庄重的样子,让整个花园透出自然的、亲切的味道。湖畔摆着秋菊,点缀在泛黄的树丛里,别有一番韵味。下人已经准备好了小舟,舟上矮几摆着一壶刚温过的酒,还有两碟闻月爱吃的桂花糕和玫瑰莲蓉糕。
“螃蟹性凉,你生病刚好吃不得。就着糕点吃两盅热酒,可行?”顾忱问道。
顾忱府里的点心师做的糕点一向对闻月胃口,尤其是她爱吃的这两样,独他家最好吃,不能吃螃蟹也十分满意,自然点点头,就要下去舟里,脚上打滑,被顾忱扶住。
“可见月儿想吃糕点想疯了。”
闻月被他扶着,又听着嘲笑,脸上又是羞又是恼,甩甩手身姿轻巧地落入舟里,顾忱跟着下去。顾忱选的是最小的舟,刚够两个人坐,也不用下人,自己划起桨。
划至湖心,风景正好,他们就撒手任小舟飘着,开始休息。闻月斟了酒要喝,先被顾忱塞了一块桂花糕,“空腹喝酒伤胃。”声音温柔,闻月不禁乖乖听话。
“你家的糕好吃,胭脂鹅脯、银芽鸡丝、红烧黄鱼都好吃…”闻月吃着桂花糕,浮想联翩…
“原来今天是来点菜的,今晚留下来用膳,还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做。”
闻月窘迫,“我一个人来哪能跟你一起吃饭。不过是随口说说。”
顾忱若有所思,认真说:“说起来,东宫还没办过宴席,过几天倒是合适…”
因为自己随口一说,就要办起宴席,闻月心跳加速,低头多喝了几口酒,不一会就微醺了,便只是盯着顾忱看。
一道剑眉,浓似墨,但不凌厉,眼睛细长,笑起来眼尾有一道好看的褶子,鼻子如刀削,嘴唇不薄不厚,笑起来也有好看的弧度,不笑就抿成好看的线条…
“怎么看着我?”
“好看…像仙子…”
顾忱知道她醉了,听了这话心中狂喜,再看她昏昏欲睡的模样十分动人,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双瞳有水波流转,朱唇带笑,羊脂白玉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双颊透着微红,像未熟的樱桃,她就这么随着小舟飘摇微微靠在他的肩头,他禁不住心头狂跳俯身在她的玉颊上落下一吻,触觉烫人,顾忱觉得自己也像是喝醉了。
闻月靠着顾忱眯了一会,醒来已是黄昏,夕阳染红了湖水,被水波一圈一圈送到了眼前,天上一轮红日,水中一轮红日,水天相接,两个红日渐渐交融在一起,像日与夜的交汇。远处亮起点点灯笼,在逐渐昏暗的视野里构成几点颜色,一切都陇上了一层金光,风景显得更加静谧温柔。
但是这时,闻月也已经清醒,想起自己微醺时的失礼,又恍惚想起那一吻,面上绯红,佯装看风景,坐在舟头背对顾忱。顾忱独自划桨,看那纤细的背影,笑说:“月儿,你若是不帮我,今晚真要留下用膳了。”闻月这才僵硬地回身划桨。
送闻月回府的时候,顾忱还命人提了一盒食物,里面都是闻月谈到的几样菜。
玩了半天,顾忱心情大好,对范业也大方起来。范业明天就要动身去楚州,顾忱为他安排了两队人手,给了不少银票,范业乐开了花:“殿下今天心情好,出手阔绰。”
顾忱唇角带笑,但语气不轻松:“这次还要办些别的事,楚州那边,不一定都真心归附,你多留心观察,有问题可以联系郑潭,他在楚州经营几年,更方便出手。”范业收起笑容,正声回道:“是。”
又过了几日,太子称得了一批大闸蟹,膏黄蟹肥,在东宫办了秋日宴。
溪云大长公主、绪云长公主也被邀请而来。两位长辈坐在暖阁聊天,看着园子里的年轻人喝酒吟诗的热闹场面,十足惬意。
“见过皇姑奶奶、皇姑姑。”顾忱向二位请安。
两位长辈疼爱他,笑着说:“太子不与年轻人玩去,理我们作甚。”
“自然是要陪姑奶奶、姑姑聊会天,上次郊游没好好在您们跟前陪伴,这次是该赔罪的。”
“说起来,上次月儿委屈了。”溪云大长公主耳聪目明,自然知道闻月落水的真相,当天就找平玟训话过。太子提起这事,大长公心里对平玟还是有些不满,不懂得欣赏她精心布置的美景却做些伤颜面的事情。
绪云长公主见大长公主心情不爽快,就缓和气氛道:“说起来,太子如今都能够独当一面了,可太子妃还没定下来,上个月新宁大婚,我们看着高兴,现在就等着吃太子的喜酒了。”绪云一向热衷于晚辈的婚事,新宁的驸马就是她亲自选人并促成的。
溪云一听,也乐呵起来,“说的是,太子如果心里有人选尽管偷偷跟我们说,我们想些妥帖的理由去找你父皇谈,保管满意。”
“姑奶奶和姑姑都只想着我的婚事,耽误了其他兄长姊妹可是不公平了。”
绪云想想也是,还有两三个郡主郡王比太子年纪大一点,还没大婚,这下就苦恼了,乐于促成婚事的她不知道从哪个开始。
太子见状,略作苦恼说:“说起来…我这有些事只有姑奶奶和姑姑出面才行,我来做有些不妥,趁此机会,我就索性求求姑奶奶和姑姑了。”
绪云笑道:“能有什么麻烦的,尽管说。”
“南方楚州归附,父皇安排我全权负责商谈,我想南北本是一脉,也该做些诚意出来,不如喜上加喜,两边联姻。听说楚王很是宠爱的三王子相貌端正,但眼界甚高,还没成亲…”
绪云已经在脑子里认真考虑人选,虽然三王子在楚州地位尊贵,但是归附以后最多封个闲散郡王,而且听起来年纪不小,怕委屈了定国的公主郡主,又想想单身的郡主里,只有平玟郡主和昭郦郡主年纪合适,昭郦郡主娴静,自己很是疼爱,最近已经为她选了合适的人准备跟她的母妃说起,平玟郡主被退过婚,一时没有找到夫家,倒是最合适不过。
“我看,平玟是最合适的。”
溪云对平玟有些不满,想着让她成婚后能收一收性子,于是也觉得十分合适,两个人一拍即合,当下就起身要去跟定宏帝说。
太子劝道:“多谢姑奶奶和姑姑为我解了这难题,定下人选就好,不急这一时半刻。今天是请姑奶奶和奶奶来品尝食物的,我这里别的不行,吃食倒是美味,上次月儿还夸了一遍。”
溪云和绪云坐下继续品茶,顾忱又陪了半刻才起身离开。
园里的人或划桨乘舟,或赏菊作诗,或三三两两聊天嬉笑,唯闻月还在席上吃东西。宴席准备的都是她喜爱的吃食,加上入秋以来还没吃到的大闸蟹,看得她食指大动,也不顾游乐,多吃了几口。
顾忱站在一旁看着好笑,心里想着该多办几次宴席。
坐在闻月旁边的阮成歌先发现了太子,取笑闻月:“我看太子这宴席就是为月儿准备的,竟然没有一道菜你不吃的。”闻月有些不好意思,用手帕擦嘴,“还不是因为太子的厨师比较厉害呢。”阮成歌心思细密,又比闻月大些,就轻声问道:“那你是喜欢东宫的食物呢还是喜欢东宫的人?”
阮成歌是看四下无人才问出大胆的话来,不想,顾忱已经走到了她们身后,他隐约听到了这话,凝神屏息等回答。
闻月坚强早熟,不是会逃避感情的人,但是才十三岁的年龄,在爱情上有些懵懂,从小顾忱就对她好,她也喜欢对他好,可是这一年来,这种好让她有点害羞,那日泛舟的吻她不敢刻意记着,但是总是不时地在脑海里蹦出来,醒来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看书的时候…
“自然是人了…嗯没有人就没有食物。”
顾忱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不知道这个回答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闻月七巧玲珑心,加上后半句才愿意把前半句说出口,但是不知道她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又是什么程度的喜欢。
怕自己这时出现,阮成歌和闻月会感到尴尬,顾忱悄悄离开了一会才又回来找她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