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尧臣口中刚念出“幽都”二字,立马失声叫道“怎么可能!”
他又将这石碑上上下下仔细地端详了一回,脸上神情变幻,眼眸映着暗淡的火光一直闪烁不定,看得祁子源心中疑惑更甚,便问他这“幽都”是什么意思?
宋尧臣抬头深深望了祁子源一眼,轻叹了一口气道:
“师弟有所不知,幽都即是传说中的鬼神之都,是苍莽大陆上所有阴气汇聚之地。人们常说,一个人若犯了极恶之罪,阎王令其魂魄不得入轮回,便发配到这幽都里来。又相传这幽都是一片浊黑凝滞之地,一草一木,一土一石,皆禀毒恶之气而生;又有众毒、猛兽、炎火……最可怕的要数那些凶神厉魄,罪鬼死魂,甚至还有地狱里的魔王在此执法。”
宋尧臣平静地说完,又补充道:
“传说幽都建在阴山山腹里。‘夜台’二字本就意味着坟墓和死亡,我早该想到,夜台之下就是阴山,怪不得别人都叫它鬼城。总之,虽然幽都里那些可怕的传说未必就是真的,可前面一定隐藏了许多我们都不清楚的危险。所以师弟还要继续往前走吗?还是现在就回去?”
祁子源与宋尧臣对视了片刻,知道眼下的选择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自从一行人来到夜台之后,已经接连发生了太多诡异的事情。如果此时二人考虑稍有不慎,很可能便会白白葬送了性命。
祁子源并没有犹豫多久,忽然笑道:
“师兄虽然前不久才将本门腰牌交了出去,可你其实一直都在暗地里担忧大家的安危,尤其是陈师兄和韩师姐。他们既然要找寻僵尸的巢穴,极有可能会进这“幽都”里去。所以师兄一早就下好了决心要进去找他们,我没说错吧?”
宋尧臣听了此言,嘴角翘起,想笑却又没笑出来。又见他正色说道:“师弟听我一句话,前路必然凶险万分,说实话,我进去都没多少把握能出得来。师弟风华正茂、前途似锦,实在没必要跟我去冒这趟险。”
说到这儿,他忽然一噎,艰难地又道:
“你不像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说实话,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很高兴多了师弟这样一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万一我这一去后,果然再没有音信,你就去找——”
祁子源忽然制止了他继续往后说,指着自己的一身道袍大声道:
“他们几个人对师兄来说是朋友,对我来说也是同门。掌门真人平时教导我们,本门弟子无论门阀、不管来历出处,都应该相亲相爱、视同手足;再说几位师兄师姐对我照顾有加,师兄难道以为我是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胆小鬼吗?”
宋尧臣愕然地望着祁师弟,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良久他终于叹气道:“我以前还以为师弟和年轻时的我是一类人,如今我却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夜台城。
长久以来,夜台城就是一座没有多少生气的城池,熟悉它的人甚至称之为“鬼城”。
一到晚上,不要说大街上,城中所有居民的宅院客邸都会早早地熄了灯,一种惨淡又静谧的气氛时常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
夜台即是“坟墓”的意思。这座城市之所以被冠上这样一个不祥的名字,一般认为是与北门外那片埋葬了无数尸体的古战场有关。事实上,这里的原住民大都对鬼神和尸体怀着敬畏、警惕,甚至是释然的态度。这种复杂的心理可能随着他们的血液流淌了千百年。
这天夜晚二更时分,在朦胧的月色之下,一队奇特的人,在夜幕的遮掩之下,静悄悄地自西入了城。倘若此刻有人打着火把在城门下守着,定会发现这群人十分不寻常。在地上徒步的这些仆役,身上披着破旧的罩衣,头顶着大箬笠,行走起来目不斜视、步伐一致,简直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卒。
这群人抬了十几架竹藤轿子,迅速而有序地沿着大街一径向前,直抬到城主所在的府邸之前。
它们自然不是寻常的人类。它们空有人的身躯,却没有人的神志。那吴家詹事当先下了轿,轻摇悬在腰间的一串佩玉,顿时一阵空灵酥麻的叮咚声响起。
那群笠帽仆役在玉声之下,竟如同傀儡一般动了起来,很快便隐匿到黑暗中去了。吴詹事叫人开了门,便领着一众人进了府邸。
……
说回祁、宋二人。
两人越过刻有“幽都”的石碑,向前走出数十步,岩洞突然变大了许多,居然有些微的亮光透过来。
两人快步走近了一看,原来这条岩洞的出口外是一片广阔的地下窟穴,由许多道石壁分隔成若干不完全隔断的区域,只是各部分的轮廓模糊,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令人惊诧的是,整座窟穴的空间似乎都被一股暗红色的薄雾浸染着,而他们先前所见的亮光便是这些透着红色光晕的雾气。
见此,祁子源十分不解,不明白这雾气怎么会发光。宋尧臣简单地解释说,这些雾气本身自然不会发光,真正发光的东西应该隐藏雾气之下。祁子源略一思索,恍然明悟过来,看来这座窟穴应该就是真正的幽都主体了。这里巧妙的山岩结构,使得无需外加照明,便能让雾气均匀地折射那种暗红的光线。
两人所处的岩洞出口,离中心窟穴的地面至少还有数丈高,因而两人还得先爬下一段崖壁。
面对眼前呈现出来的诡秘阴森的妖氛,宋尧臣也是为了放松刚才在石碑处紧张的心情,便对祁子源提议,比比两人谁先下到底下去。
宋尧臣也不等他反应,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转身就跃了下去。
祁子源对自己的轻身功夫还是颇为自信的,忙也跳了下去。在下降的过程中,他将丹田中的灵力上提,在崖壁的凸起上用力踩了几下,轻轻松松地下到了崖底。
不料宋尧臣还是比他先到了。当下半开玩笑地说,既然是自己赢了,接下来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听他的。
说完宋尧臣立刻噤了声,两人紧贴崖壁边最暗的角落,蹑手蹑脚地前行。走了好一会儿,偌大的“幽都”中竟没有半点声响,连之前在岩洞中听到的风声也没了。饶是如此,宋尧臣却没有半点要放松下来的意思,一步比一步小心,就像生怕惊扰到什么东西一样。
祁子源原本在胡思乱想着,见他这番光景,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不好去问。当下只好屏息凝神,开始更密切地注意周围的动静。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宋尧臣似乎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猛地调转身来,骇然地发了一声喊,叫道:“快跑——”
红雾中隐约晃过一团阴影,便有一声野兽般凄厉的怒吼轰地炸响,又低沉地回荡。电光火石间,祁子源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身就跑。
一眨眼的功夫,宋尧臣已经甩开了他十多步,又焦急地频频回头,催促他快些逃命。
祁子源看见宋尧臣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后背的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可他在用尽全力亡命奔逃之际,还是按捺不下心头上那股未知的恐惧,匆忙回头瞥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差点吓得他魂飞天外。原来在迷蒙的烟雾之中,竟有一只插着双翅的猛虎,目露凶光、狂逞爪牙,如鹰扑兔般从半空向他疾冲过来。
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祁子源“啊呀”地惊叫一声,猛地向侧边跳去,足足跃过十步远。便听得身后的巨兽扑了个空,霹雳似地发狂咆哮,震得大地都要塌下去了一般。
这吼声让祁子源更加心惊肉跳。他不敢再回头看,而是重新收敛心神,将灵力彻底激发,拿出了往日里在玉山岛上追猿逐兽的本事,疾驰如风般朝着宋尧臣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