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兰陵地界,迎面碰上秦之炎,他白衣白马,腰间悬剑,左右侍从面无表情且人人配刀带剑。
“真不知道是什么缘分,竟又相遇了。”我拉住疆绳。停了下来。
“当真奇缘!不知公主入兰陵有何贵干。”
“寻人而来,秦医者又为何至此。”
“不知公主要访谁?在下或许可以帮衬一二。”他不答反问。
“奥,听说,每年这个季节,巫少都会跟随唐老入兰陵拜访荀子,我想他们此刻应该已在路上,故先来此等候。”
他轻哼一声:“我说呢、公主金贵,无故怎会入这等荒野之地。只是公子当真可怜,竟无人真心替他一卜前途。”
“劳您费心。刍儿学识眼界皆非凡品,乱世之中求条活路并非难事。再不济,我也教会他耕种劳作,断不会饿死。”
外祖母留下的那枚白玉。我都已经交给了负刍。我现在能做的,只是希望他可以好好活着。
而我,一定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绿茵呢?她的归宿会是眼前这个连说话都阴腔怪调的人么?
“我说,我们又没有仇,说话就不能去去刺。”
气氛奇妙的转变,秦之炎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下相一别,你可还好?”
这是怪我没有谢他护卫之功了?“先生曾衣鬓染尘送我与绿茵远至下相之地,还未来得及相谢。”
“看来公主是该好好去去刺了。”他毫不客气的打断我的话:“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若无他事就此先行,告辞。”说完,训马而去。
目送他去,我与绿菌对视一眼:“莫名其妙,难道我说话带刺了?”
“感觉有一点。”
我白了她一眼:“平日里是个话唠,刚才怎么不说话了。”
“再不着急,今晚怕是又要睡在这老农田间了。”她一边说着,策动马鞭而去。
“就脾气什么的来说,这两个还是蛮般配的,是不是?”我扭头问向身侧的恰儿。
“谁呀?”恰儿睁大眼睛,好奇的问。
入苍山
一路涉过长河,又爬上山梁。此刻疲软的瘫坐在山坡上。
“家主不是说荀子官至兰陵令,为何他不坐殿堂,反居山野?”恰儿气喘吁吁。
“荀子世外高人,自然要住在最美的地方。”
及目眺望,远处一片淡黄色的花海,向着山峦河谷不断伸展:“你们快看,有花。”
恰儿第一个扑进无际的花海,我跟着跳了进去,疲惫顿时一扫而空:“嗯?真香,你闻闻这朵。”不一会儿的功夫,我已经采满一大把,回头一望,垚儿和恰儿已经编好了花冠,一人一个带在头上。
“家主,这个是你的。”
“哇,好漂亮,谢谢。”我接过手,戴在头上。
突然,一个响亮而陌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兰陵之名有二,一则美酒二则兰草。美人佩兰草当真绝美之景。”追着悠扬之音望去。黄牛漫步,车铃叮铛。来者是一位年纪十八九的少年。身着青色长衣,手拿一卷书简,腰系一柄七寸剑,神态轩宇气昂,目光炯炯有神。
“自己独身一人,还是走丢了?”我半玩笑着。
少年似乎并不在乎,拍了拍身后的竹篓:“与您一样,采花而来。”
“咦,我们可不是采花贼。”
“哈哈哈……采花贼?有趣。”说话间那人已经近前来:“楚人爱兰草之清香悠悠,沁人心脾,亦草亦花亦葯。兰花成脂可燃灯,可润泽头发,有兰草之妙,在下却甘为采花大盗。”
“看来,我们也要装满车才对。”众人会心而笑。
一直守在车马旁的绿茵闷闷不乐道:“家主,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路吧。”
“也好。”我向前行礼:“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后会有期。”
那少年点点头,微微让了让路,让我们先行:“后会有期。”
辞别少年,我们个个拖着满脚血泡,走过陡峭的山路,恰儿遥手一指:“瞧,前面几排茅屋,还有郎朗读书声呢。”
“这一定是荀子的学宫了。”
荀子劝学就是发生在这个时代的故事么?!真是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迎风望去,茅屋重叠,依山而建,排排石案草席错落有致。黑压压的人点夹杂着咿呀呀的读书声。
谁能想象我眼前的生机景象……都不过是两千多年后神秘的白骨?想到此处,身上不由打了个冷颤。
“家主可是冷了?”
“刚才流了一身汗,现在被风一吹,还真有一点。”我掩饰道。
“这里是山头,所以风大,我们赶紧入学宫吧。”
“好。”
看着学宫景色就在眼前,可真的走到这里,天色还是暗了下来。
面前的老人埋坐在一堆书简内。须发皆白,清气爽朗,唯独淡灰色的瞳孔里闪着凌厉的光芒。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荀子?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荀子!
“学生琅玉,拜见老师。”
“恩。”老人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待引路的小童走后,老者这才起身,行士子礼:“老夫学宫,从无贵贱之别,恕不能行君臣之礼,还请公主见谅。”
我愕然一惊,转瞬平复心情:“……晚辈乃赵国游学士子。”
老者捋着白花花的胡须,笑道:“听闻玉公主常有惊世骇俗之举,言语断道更是新语说世。容颜美腻,曾令天下至宝的隋候珠都失其风华。”
想不到传的还挺快,我暗哼一声,抄起手:“老师见过隋候珠?”
“不曾。”
“世俗流言,怎可为据。我一身男装,更名改姓。自认为并无疏漏,何况老师也并未见过隋候珠。不知是如何猜出学生身份?”
“公主已自行承认,老夫何须再猜。”
老者哈哈大笑一番:“朝中皆知,公主离宫在外,老夫自然也是知晓的。小君虽着男装,却难掩秀丽之气。”老者神秘而笑,面庞转向绿茵:“再者,若非王族,还有谁能得墨家传人亲护左右?”
我推了一下身侧掩嘴而笑的绿茵:“我说呢,原来有奸细。”
“家主出了丑,又何故来怨我。”
“不知小君亲临陋舍,所求何?老夫这里可没有价值连城的隋候珠啊。”
“老师风趣。”我拱手而回:“学生是真心仰慕老师,知晓老师的苍山学宫英才辈出,日后出山,人人都是天下至宝呢。”
老者点头哈哈一笑:“果然是个鬼机灵。”
众人大笑过后,我说出来意:“不瞒老师,学生已经寻找易学大师唐老和其弟子巫少几个月有余,可惜,他们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偶然得知,老师与之相交甚厚,且常相聚于苍山,互为讨教。所以……学生想着即能见到老师,又能寻到人……如此两全齐美之事。即使烦扰了老师,老师也不会怪罪。”
“原来如此,这老道的确每逢炎夏都会入山小住,想必再过月余,定会来此。公主既然远道而来,不妨就在山中住下,以待宾客。”
“如此甚好。”
“只是山中都是男子,住所又紧挨在一起,恐怕公主出入会有所不便。”
“这个无妨,我们一行,人数也不少,合力在对面再搭几座茅舍也就是了。”
“如此也好。”
“对了,学生有一问,虽然与人听来,无关紧要,但对学生来说却十分重要,不知老师可否方便相告。”
“公主请讲。”
“老师与唐老交好,那可知唐老是什么时候收了身边这个徒弟?”
“这……应当三年有余了。当日老道受邀,为赵国卜算国运,途中所遇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他逢人不要衣食,只问两个问题。”
“哪两个问题?”
“长平之战痛否!姓氏名。”
我长长的舒了口气。
“当真怪人,衣食皆无的流亡人,不着急落脚营生……却满街跑着与人搭讪示好。”绿茵疑惑道。
“第一个问题的确是搭讪。每一个赵人都痛恨这场战争,自然都会与他搭话。这样他便可以让路人自报姓名,也就是说,他在找人。”我一瞬间明白过来。
只是,我猜不出他要找谁?我么?应该不是。
“不错,直到老道道出姓名。此子却只说了一句话,竟令从不收弟子的老道为他破了规矩,收为门徒。”
“他说了什么?”我焦急的问道。
“无人得知,不过,此子天生异能,无需占卜即对各国大事所料不差几多,想来,必定是与大师占卜之事有关吧。”
三年前,时间吻合。赵国,地点吻合。他又熟悉的知道历史的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剧情吻合。
没错!就是他无疑!我说初次相见时,就觉得他的背影熟悉。
“一日奔劳,想来公主也是疲惫了,不如今晚暂居山中群舍,明日再寻材搭建住所。老夫会命山中众弟子规避一二,绝不打扰公主休息。”
“学生此番出行,不想惹事生非,不得已才女扮男装。还请老师替衍玉保密,更不要说出学生身份。”
“公主放心,公主请。”
“学生告退。”
第二日,荀子派来几个弟子,帮着我们搭建茅屋,我与绿茵忙着烧水做饭,一日也没停下。
第三日,与荀子品茶说世。
第四日,与垚儿恰儿一道游览大片苍山。
如此又清闲了几日,仍不见巫少他们上山。
耐心渐渐在等待中消磨。
这日,侍从几乎都被我撵了出去,打探外面的消息。仅剩下的绿茵和恰儿忙着收拾杂物。我独身一人无聊至极,心中仍为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鬼地方恼恨不已。偏偏巫少至今没有消息。越想越是烦闷。索性翻身上马,沿着陡峭的山路走走停停。
愕然,一阵清亮的吟唱随风而来,语调抑扬顿挫、势不可挡。
“奇怪……这声音怎么会如此熟悉?”
我催着马儿随着声音一路寻找,却见草木遮掩的溪流边,一修长的白衣男子、散发立在大石之上,湍急的流水激起水雾,袅袅环绕。
“像神仙一样嗳。”我不自觉的翻身下马,鬼使神差的拨开眼前的树丛,几步并做一步走向前去:“喂……不好意思……”
那人轻轻侧了一下脸,转而看向我这边,飘渺的薄雾微微打湿了他的长发,两眉柔似女子,一双眼睛如同晨光,温暖而梦幻。
一瞬间,我似乎被什么抓住了心神,动弹不得。
他的两片嘴唇一张一合,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红着脸,甩袖大步而去。我这才回神,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那个……那个失礼失礼在下只是觉得声音熟悉不是有意得罪方才……方才先生说什么不好意思,刚才那个……那个。”我一个心急,大步跟着他跳到圆滑的石头上,却不想一个没踩稳:“哎嗳唉哎。”身体却失去重心,前后晃的厉害,眼看就要落入水中……
此时,那衣袖向前倾来,一双葱白的手指迅速穿过腰间,脚下生风一般腾转而起,白色的身影携我安然上岸:“没事吧?”
“谢谢。”
我落定脚步,回身看一眼流水跌落万丈山崖,激起一片‘粉身碎骨’,不由脚下一软,重新落入那人怀中。
他眉间轻簇,目光在我脸上流转:“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我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这个深秀的男子,他的气质独像月光一样清清凉凉,眼睛却又像太阳一般温暖生情而我就在他的怀中,猛的咽下口水:“这剧情也太美了吧。”
他微微思索,换成一脸呆萌模样:“什么?”
“多谢壮士相救。”还不等我答些什么,绿茵腾空而出,一把从他的怀中拉过疲软无力的我:“我家主子尚且年少,多有冒昧之处还请先生恕罪。”
我白了一眼绿茵:“说的好像你比我大多少似的。”忙又推开绿茵靠上前去:“在下琅玉,多谢先生出手相助,先生可否告知姓名,我……在下也好报答。”
“不必了。天色已晚,既然小先生已经有人来寻,在下就先行告辞了。”他虽是彬彬施礼,但目光里一闪而过的鄙夷之态让我如浴寒冰。
“哎等等,”我脚步飞奔,挡住他的去路:“琅玉不知错在何处,令先生不耻至此,连姓名都不屑相告。先生酣畅屈原大夫之天问于这高山流水处。可见胸中大志可容天下,却为何容不得在下无意唐突?”
他的眼中顿时光彩乍现,错颚、惊喜瞬间溢出波光粼粼,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小先生知晓屈原的天问,可见并非只是衣冠华丽的俗人,是韩非唐突了。”他失礼致歉,随后踏风而去。
“韩非。”我嘟囔着,目送着他坚定挺拔的身影:“韩非……”好像哪里不对:“韩非!”顿时如遭电击。
一连几日,我多次鬼使神差的来到瀑布上游,石案上却始终一片空白,心中不由的有些失落。沿着河边走走停停,水面如镜,映出一张灿若桃李的风华容颜。
“这么美应该适合恋爱吧?”我将手指伸进湖水,美丽的倒影破碎成波。
“家主说什么?”
“你不懂。”
“家主,今日荀老夫子派人来过了。”
“奥。”
“家主不想知道是何事?”
“恩。”
“明日便是苍山学宫此季的大讲,荀老夫子今日午时又命人来提醒。”
“奥。”
“恰儿听说,荀子门下,将来都是诸侯争抢的上上士,想来也定会热闹非凡。”
“嗯。”
“家主最近怎么了。”恰儿无辜的问着身侧的绿茵。绿茵也只是摇头。
“家主?”
“嗯?”
“明日还去不去了?”
“去哪?”
“学宫啊。”
“去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