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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红红的葡萄酒是燃烧的液体。

罗大河完全没有想到两个在追他的‘玫瑰皇后’,竟然在同一天都向他提出了离开玫瑰航空的建议。他一时被镇住了,已经端在手中的葡萄酒杯纹丝不动。

张莹莹:“怎么,把你吓坏了?不应该的啊!上个月你在公司演讲时那个雄心勃勃的样子在哪儿啊?”

罗大河:“和那个演讲无关,这‘跳槽’两个字儿,我很生疏啊,据我的阅读积累,这‘跳槽’的意思,好像是宋元那时候,或者是明清时期那些勾栏瓦舍里的什么人物,奔什么新的鸨母挪挪窝吧。”

张莹莹大笑:“好你个罗大河,都读了什么书了,哈哈。你别王顾左右言他了,告诉你,我给你想了个绝妙的办法,万里长空可以让你展翅飞翔。”

罗大河:“好,你慢慢说来。怎么样?先干一杯。”

张莹莹看看罗大河,笑得有点意味深长。她递上葡萄酒杯,清脆的碰杯声后,慢慢喝下。罗大河也一口喝下了。

张莹莹:“罗机长,我先前也有所耳闻,你的学长可嫉妒你了,好像从他的嘴里传出过你寻花问柳的能耐……”

罗大河:“不不,纯属他的业余创作。”

张莹莹:“不必解释,兴许我对你的循踪而来,起点还在这些业余创作上呢!我认真的是,听你自己的表述,好像这完全已经影响了你的自由发展,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是最不好的环境。所以我说了一个你认为很古老的词语——跳槽。是为了自己发展,而不是为了投奔谁……”

罗大河:“你继续说下去。”

张莹莹:“一个人的心境很重要,我很佩服你的,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有这样的心境,洒脱、大气,并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但是,大河,对不起,让我在这样的场合称呼你大河吧,一个人的心境有时候经不住环境的压力,也可以说一个人的心境本来应当起到创造环境,至少是改变环境的作用。我观察下来,于你而言,个人不足以抵抗强大的机器。”

罗大河:“此话怎讲?愿闻其详。”

张莹莹:“大河,你真诚,爽朗,还有一些广交天下的侠肝义胆,我毫不怀疑,你真正愿意把自己交给一个女子的话,你对这样的女子也会充满柔情蜜意。”

罗大河:“对不起,谈工作环境呢。”

张莹莹:“正是在谈如何处环境呢,你不要以为我在向你献媚,我不会恭维人,我也不需要恭维人。”

罗大河听出来一点意思了,自己喝了一口酒:“完全相信。”

张莹莹:“‘性情中人’,很多人用这词儿,褒义贬义混在一块儿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你花下去很多功夫,充满善良和真诚,你以为你凭这个就可以所向披靡,其实是不可能的,我们可以热爱善良和真诚,但如果相信了善良和真诚,就是一种可爱的幼稚,你用尽了所有的善良和真诚仍然化不开你的学长——我们的大领导这块石头。大河,跳槽是你最好的选择。”

罗大河:“这还是一方面的理由,那还要看你跳过这个槽,那边是一个什么笼子。”

张莹莹:“不,应该说是一片什么天地,你是不是对中国的言情小说情有独钟啊?有那么多奇怪的词儿。”

罗大河:“错。我对我们伟大祖国的文化情有独钟。”

张莹莹:“呵呵,正经事儿中常常犯点贫,也算是你的可爱之处吧。”

罗大河笑了,他很清醒,他在思忖自己该如何把握。

胡英子的婆婆端着一锅鸡汤进来:“该给你们上热菜了吧!来,先喝口汤。”

罗大河:“谢谢,你们的特色汤,我爱喝。”

张莹莹也笑笑。

胡英子这时候在小弄口拐弯进来,看看停在弄口空地上的雷克萨斯吉普和银灰色帕萨特,转了转眼珠子,走向弄里。

她向小弄深处的温馨小酒馆走去。

包间里,像在进行一场密谋。

张莹莹:“我提出这样一个看法,不是空穴来风。去年秋季航博会的时候,我被抽去搞过一段时间的会务工作。我亲眼目睹了东海航空召开的盛大的新闻发布会,他们的高总在台上侃侃而谈,有学识有见解有底气有胆魄,我听下来,可能航空界都要为之地震。你看有多少新鲜事儿在冒出来,包括你提出的服务全球化。”

罗大河:“东海航空我知道,要搞成民航界的大型民企,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吧。”

张莹莹:“不是的,在扎扎实实地筹备,已经有一百五十名机务人员和六百名乘务人员在新加坡接受培训。我以为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一位精通飞行业务又具备世界眼光的业务副总裁。”

罗大河显然被吸引了:“你,不会在说我吧?”

张莹莹:“正是你,我以为你是最合适人选。”

罗大河把手中的酒杯往嘴里一送,大半杯葡萄酒不见了。他放下杯子站起来:“好你个张莹莹,你不会是你说的那个有学识有见解有底气有胆魄的高总派来的卧底吧。”

张莹莹:“你又伟大祖国的文化了吧,我为谁去做卧底?不是旧小说,也不是当代传奇,更不是无间道的故事。是真实的现实生活,你,最合适。”

罗大河:“你做卧底我又不会管,你怕什么。我真的离开玫瑰航空,也是你挖的大型国有企业的墙脚,这个你想过没有?这个你不怕?”

张莹莹定神看看罗大河,突然大笑起来。

胡英子已到了温馨小酒馆后间帮着洗菜,她的婆婆在一旁拾掇着芹菜茎儿。

婆婆:“就是上次来过的中间的两位,看上去很知心的样子,老是在聊天,男的堂堂正正,女的标标致致,很好的一对哦。”

胡英子:“是我们公司的,我看见他们的车了。他们是一对?不对吧。”

婆婆:“我看像,挺合适的。”

胡英子:“真的没听说,娘,以后可能常会有熟人来了,在这里开饭馆,人来人往的,到了天漆黑店打烊,也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不用和人说。”

婆婆:“这个我懂。我在乡下搞农家乐都有这个规矩呢。英子啊,看人家成双成对的,你也该考虑考虑了,在你们这帮空姐中的甜妹子中,你怕不算小了吧。”

胡英子:“娘,这你不要操心了,在这里说考虑也就考虑了,你不要急,先把爹的病治好。”

婆婆:“这又不用分先后的,英子……”

胡英子甩一下手上的水:“娘,我上楼去一下,你等一会儿有空也上来一下,有件事我告诉你。”

她说完就登上了木楼梯。

“密谋”还在温馨小酒馆包间进行。

张莹莹:“那次峰会以后,我倒有心关注东海航空的情况,他们是充满创新精神的。你精湛的飞行技术,全航空界都了解。再考虑到你的服务全球化的质量理念,以及这一次讨论‘蹲式服务’时你的欣赏,我真的觉得你去东海航空非常好。罗大机长,玫瑰航空有什么可留恋的啊?我说了半天了,你好像还不明朗,这不是你的性格。”

罗大河:“像我这样的性格,你已经说得很透了。在这儿兜不转,到那里就能周转开了?”

张莹莹:“这不一样,像你这样的性格,当个大头目,一定会长袖善舞功德无量,可是像机长,在这里也不就是个生产队长嘛,很可能反要被人欺负了。人最悲哀的,恐怕是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都快三十而立了,这个年纪已不需要改变自己,但可以改变选择。大河,我的建议怎样?”

罗大河:“看不出来呵,张莹莹同志,你还是一个很有眼力很周全的美女,不容易,不容易啊。”

张莹莹:“那只能说明看不出来的人原来小看人。”

罗大河:“我看不见得,我也不太听到有人这样评价你,你原来的一分部部长我认识,也没有听说。”

张莹莹:“那只能说明我正在等待着被发现。”

罗大河清楚着对方的心理呢:“或者说已经被你发现了吧。是有道理呵,有道理。让我这样的性格到应该发挥作用的岗位上去。”

张莹莹:“是,想明白了,事情就变得简单。”

罗大河:“嗯,不过‘跳槽’的事毕竟太大,会有很大动静,我不得不多加考虑。但是从我目前在这儿的情况和东海航空的全新打造来看,那里当然是有吸引力的,而且可以在副总的岗位上实现我的理想。这,能肯定吗?”

张莹莹:“你的事我不当儿戏,我是得到了高总的允诺才约你到这里谈的。”

罗大河:“那你不是卧底,是说客。”

张莹莹非常严肃:“不和你斗嘴了,你有一天会明白,其实什么都不是。”

罗大河又追问:“东海航空一定也很缺你这样的人才,你为什么不想想跳槽呢?”

这是张莹莹很快就可以回答的问题,但她觉得目前不适合回答。对于罗大河这样的提问,她有些愉快,不禁有了快乐甚至还露出甜丝丝的笑意:“大河先生,今夜讨论你的理想,而我目前的选择是在六分部的秦芸乘务组工作。”

罗大河:“张莹莹小姐,好像有一位‘玫瑰皇后’说过是为了一个机长才调到秦芸乘务组工作的,但是她又要让这个人飞走,这……?”

张莹莹很难继续了,她想了想:“纠正一下,不是‘玫瑰皇后’,这个人是我,‘玫瑰皇后’会越来越多的,我就是我,我的真心日月可鉴。”

罗大河反倒被噎住了。

他们的谈话到了这个时候,谁都明白是在密谋什么了。

婆婆已上了楼上的房间,在藤椅上坐着,胡英子又倚在窗前,望着星空,她回过身,便靠在窗前了,手上有一张银行卡:“娘,跟你说的事暂时就这样吧。刚才我去过银行,他们说打款的人捧着现金来的,没有留下姓名,只要求写下‘爱你的人’,这十万元不是小数目,我想先保管着,如有急用先垫上,以后再想办法还吧。”

婆婆:“你的同事刚知道你在这里有活儿,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大概是他们做的吧。你不去问问那个小个子?”

胡英子:“我问了,他说不知道,他家里也很困难的,他不会有那么多钱。”

婆婆已满眼潮湿了,她点点头,站起来:“我得下去了,英子啊,你尽碰见好人了,好世道啊。是的,我们以后想办法还。”

婆婆慢慢地下楼了,胡英子看着她的背影,有着淡淡的忧伤。

现在,戴着贝雷帽的胡英子转过脸来,她又神清气爽了。

着装整洁的秦芸乘务组又要出发了。

自动扶梯作用于这些制服美女,就生出了缓缓移动的美,与任何一次出航一样,她们的脸上有训练有素的微笑。而人生甘苦则在她们的心里移动。

移动的还有蓝天白云上的波音747,遨游长空,有一种宁静的明朗。

秦芸在头等舱内巡视。在工作岗位上出现的秦芸,总是这样的稳重,她的优雅又使这种稳重带着一种宁静的明朗。

方波浪又出现在他曾经坐过的座位上。他看见了秦芸,他的微笑已经很自然也很家常了,秦芸也报以他已经很熟悉的笑意。当然,方波浪在秦芸脸上的停留,绝不是简单的礼貌了。

秦芸:“方先生,还需要吗?”

方波浪摇摇手。

秦芸收走了台板上的咖啡杯。

胡英子也在一旁为一个煞有介事的老太太递上一杯清水。

经济舱内,戴露和张莹莹也在巡视。

“玫瑰双娇”在中间过道上的行走,营造了机舱里的快乐氛围,有时候美丽本身就是一种良好的服务。

乘客们大多比较安静。

空中,云朵有了一些急速的变化。

秦芸在播报:“女士们,先生们,由于我们遇到异常气流,飞机可能会有颠簸,请大家在原座位坐好,不要走动,系好安全带。”接着是英语广播。从语速上,能够感觉出情况有些严重。

头等舱的盥洗室打开了,方波浪从里面走出来,步履有些踉跄。在头等舱过道上走过来的胡英子加快几步,想上来扶他一下,就在这时,严重的颠簸发生了,由于飞机的突然下沉,方波浪像失去了重量,被抛了上去,就在这刹那间,胡英子纵身跃上前来,抱住了方波浪,当方波浪旋即摔下来的时候,胡英子恰如一个软垫,她使方波浪重新站稳了,而胡英子却在晃悠中重重地把自己的肩撞进了椅背之间。

秦芸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扶起了胡英子,方波浪也急速地转过身子,从另一面扶住胡英子。

胡英子露出强忍疼痛的神色。

胡英子躺在了病床上,秦芸坐在她的旁边。

胡英子的婆婆收拾好一些碗筷,朝秦芸笑笑,但不无担忧地走了出去。

秦芸:“我去了医师办公室了,片子也让许多骨科大夫会诊了。是挫伤,但没有伤到骨头。很快会恢复的。”

胡英子:“太好了,我还真怕伤到了骨头,伤筋动骨一百天,那咋办哪!”

秦芸:“英子,你放心静养几天吧。你爹那里有护工照顾,你也不要太费心,我本来觉得你去人民医院好,但你想和你爹在同一家医院,这是让人无法不答应的要求。可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

胡英子:“嗯,我知道。”

胡英子的公公和婆婆也在病房里轻声交谈。

婆婆:“英子就从来都是为别人急,看见人家可能要遇险,她就冲上去了,儿子在的时候不是说过吗?英子看上去豆芽菜一样的,说话也没有个声气儿,心却硬着呢,怎么折也折不断的。”

公公:“这我看得出来,我们够累着她了。我寻思着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事。你还是要托托她的领导,这么水灵的媳妇儿谁不想要?”

婆婆:“看你说的,我们家的英子谁敢随便要!一般的人家我们还不给呢,也怪我当初,就算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吧,不能让她受委屈,不让她对外说已过门给了我们儿子的事,她现在反倒不好说了。”

公公:“是啊,我本来就不同意。英子这个人实诚,这个假话一说出去,她便不好收了,其实都现在这个年代了,结过婚又怎样呢!”

婆婆:“唉,世上没有后悔药。再说吧,我想想办法。你吃了这么多天的药了,好一些吗?”

公公:“好多了,我觉着很快就会好的,这个药太贵,你们不要再去配了,我们的钱我还不清楚啊。”

婆婆:“你不必担心,我们娘儿俩硬硬朗朗的,那个小酒馆还能攒点钱下来的,你就安下心来。请好大夫,用好药,把病治了,以后还怕什么,人在青山在。”

公公笑笑,有点苦意。

方波浪从计程车上跳下,手中捧着鲜花,走进医院。

方波浪在医院走廊里走来,寻找着病房。

他突然看到了前方有一个女人的背影,他端详了一下,还不敢确定,就在那个女人侧身看病房房号的时候,他看清了是谁,便不再犹豫,回转身走了。

这个女人是乘务大队的政委姬水娟,她手上拿着水果篮,进了病房。

秦芸站了起来:“姬老师。”

胡英子坐了起来,有点斜着身子,显然,肩背部的疼痛影响了她的起坐,她的声音更低了:“姬政委,您坐。”

姬水娟坐了下来。

这时候,方波浪已走出医院门口,他停了下来,然后步过马路,走进星巴克咖啡店。在临街的大玻璃窗里,看到他挑了靠窗的高脚座位,把花放到了桌上。

病房里,有关怀,更有领导的口吻。

姬水娟:“你们六分部所有的乘务组里还没有出过这样的情况呢,要好好吸取教训,要有一套处理紧急情况的过硬本领。据我的经验……”

秦芸:“英子,你这样坐着不舒服,躺下吧。”

姬水娟:“对,躺下躺下……我的经验呀,会让安全员敲门提醒,然后干脆让他在里面抓紧护栏,等颠簸过了再出来。我曾经建议过里面也可以有安全带装置,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千万不能有侥幸心理,颠簸的情况下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可能发生的。”

胡英子:“姬政委,我就一点小伤而已,不要给我们扣分吧,秦芸乘务组的第一位置不能下啊。我……”

秦芸:“英子,这不是你的责任,你现在是执行养伤的任务,姬老师是和我们探讨提高空中业务水平的办法,我觉得是要从中得出一点改进的办法。乘客在盥洗室的时候,如果已经接到系好安全带的通知,却匆匆撤回自己的座位,反而有可能发生危险,要是在里面有像汽车里的松紧式安全带装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们可以提啊。”

姬水娟:“那些飞机设计大师不知道怎么考虑了,我也管不到那里去,所以我们要从人的主观能动性上去堵塞事故的漏洞。”

秦芸:“好,谢谢姬老师!英子你休息吧,好好休息。姬老师,我送你回公司吧。”

姬水娟:“好,英子呀,年轻人恢复快,但也不要麻痹哟。”

胡英子点点头。

在医院走廊上,胡英子的婆婆走来,看到了姬水娟和秦芸,她们正要向楼梯口弯过去。婆婆跟上,扯住了秦芸。

婆婆:“秦乘务长,你来看英子?”

秦芸:“是,还有我们乘务大队的政委姬老师。”

姬水娟笑笑。

婆婆:“谢谢领导,秦乘务长,家里有些事儿,我想和你聊聊,你有时间吗?”

秦芸:“可以呀,现在我要回公司,对了,我晚上去你那温馨……对对,我去找你,好吗?”

婆婆:“好,好好。”

说话间,秦芸和姬水娟已经出门走向一旁的停车处,她们走得很稳。

秦芸先让姬水娟上了车,然后自己再跳上车。

白色马自达离去。

这一切都在一个人的视野中,从路对面的星巴克咖啡店里,方波浪捧着花出来,急速穿过马路。

方波浪很快到了医院病房。

胡英子:“哟,方先生,你怎么找来的?”

方波浪把鲜花竖放到桌上,然后在凳子上坐下。

方波浪:“这很容易啊,你这里的伤在召唤我。”

胡英子:“方先生有灵感的呀!可惜这里没有咖啡,本来我还可以给你‘一杯咖啡,外加一杯矿泉水’的。”

方波浪:“呵,坐你们的飞机多了,我的口味习惯都让你们记住了,不好意思,总给你们添麻烦。这次还给你添了大麻烦。”

胡英子:“方先生不必在意,本来你也不用惦记我这里的,不过你来让我看到你也好,这两天老是想到你,看到你好好的,呵,很好啊!”

方波浪:“真是个好姑娘,我一直担着心,办完了事就赶回来了,刚才我已问过你的主治医生了,问题不大,那才好呢,呵呵,你这个勇敢的好姑娘。”

胡英子:“方先生,我都吓了一跳,一点都不勇敢。”

方波浪:“你这样说,我更敬佩你了,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抢救过人。有人说我勇敢,我其实没有感到什么特别的力量,我当时也很怕。看来,勇敢是从内心出发的。”

胡英子:“你救了什么人哪?”

方波浪一笑:“嘿嘿,救了一个小男孩。”

胡英子:“看你,自己的英雄壮举,还怪不好意思的,像个大男孩。”

方波浪:“你这个小姑娘,很敢说嘛。”

胡英子:“被你鼓励的。在飞机上见过好几回,感觉你像个大学者,总是在那里想着什么。”

方波浪:“呵,是个学者,不大,学者学者,学习的行者,你看我坐了你们多少趟飞机呵。对了,你们乘务长,还有你们的上面的领导,对你这件事有什么评价?”

胡英子:“对我很好呵,芸姐对我可好了。”

方波浪:“你们的乘务长秦芸,你们叫她芸姐呵,挺好听。”

胡英子:“嘻嘻。”

方波浪:“看上去你们的芸姐对你们这些小姑娘蛮细心的,一定还读过不少书,我看她清清雅雅的,讲话不轻不重,连微笑的嘴角处理和眼神的把握都很到位,这样的人做事想必会很完善妥帖,你们在她组里工作一定很愉快吧。”

胡英子:“方先生坐飞机还这么细致地观察我们空姐呵,我们还真不敢怠慢呢。我正想去报个在职研究生呢,芸姐前年就有了心理学硕士学位呢。”

方波浪:“看得出来。”

胡英子:“刚才芸姐还在这里呢,她要在,你们会聊得很好呢。”

方波浪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我有事和你们的芸姐商量呢,你看能不能让她给我打一个电话。”

秦芸与胡英子的婆婆很快见面了,她们在温馨小酒馆楼上交谈。

秦芸万万没有想到:“什么,你不是英子的亲生母亲?”

婆婆:“是,我是英子的婆婆。”

秦芸更惊讶了:“这么说,英子结婚了?”

婆婆抹了一把眼泪:“是结过婚,可我儿子已不在人世了。”

秦芸:“这,大娘……大娘,不着急,你慢慢说,这事儿,不不,大娘,我听你慢慢说。”

婆婆:“英子的爹妈早就不在了,她是奶奶带大的。她奶奶早年是我们那一带唱晋调的名角呢,可惜在英子十五岁那年就过世了,英子进了县剧团学戏,我儿子也在那里,一个学青衣,一个学武生,他们好上了,后来就在我的农家乐里办了婚礼。我儿子仪表堂堂,英子呢,大家都说她是方圆百里都见不着的美人坯,多好的一对小夫妻呵。”

她说着说着,又去抹眼泪。

秦芸也泪花花了,生怕婆婆说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她的嘴唇嚅动着,结果还是听到了英子的悲惨遭遇。

婆婆:“小两口结婚才十多天,他们一起下乡演出,回来的路上翻了车,花了很多很多钱,可我儿子还是说没就没了,英子哭得啊……嗨,儿子没了,我们也不能耽误人家闺女的前程,劝她再找个好人家,可英子不听,县剧团也不去了,说是在那里再也唱不出来。她说,和我也和孩子他爹说,我是你们的媳妇呵,你们不要我了,我是谁了呢?那天我劝她,劝得我自己也哭成泪人了,瘫在那里说不上话来。还是他爹下了主意,说英子啊,你以后就是我们的闺女,我们把你当亲生闺女,你还是要嫁人,我们父母会为你做主的。”

秦芸深知老人当时的心境,隔着眼泪望着婆婆,重重地点头。

婆婆:“很快,我们又发现不太对劲了,英子对我们好,百依百顺这是没得说的。在农家乐小饭馆里,她里里外外张罗也没得说,可我好几次看见她一个人还是呆呆地发愣。更不好办的是,英子不是方圆百里没人比得上吗,那来农家乐的,什么男人都有,有些有权有势的人,我们真不知咋办。英子就更不见响也更不见笑了,她最爱在嘴边哼的晋调再也听不见了。”

大概有一种心疼袭来,婆婆又去抹泪,一时有点说不下去。

秦芸走到窗前,望着窗前已掉下来的暮色,唏嘘不已。她倚上窗台,凭栏远眺,空中有远远的飞机滑翔而下,像迟归的孤鸟,勾一番愁绪。

胡英子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走来,也形单影只,轻轻一晃,便晃进了一个病房,靠窗的床位上,她的公公刚刚放下饭碗,胡英子上前就收拾起来。

公公:“英子,你肩上伤着,别动别动。”

护工已经上前,把餐盘收走了。

胡英子:“爹,吃过了,香吗?”

公公:“好,好好。你回屋去歇着吧,肩上……”

胡英子:“爹,不碍事,站着还好一些呢,躺下去要碰到这里的。”

公公:“嗨,那个冒失鬼也真是的。”

胡英子:“怪不得人家,突然而来的异常气流嘛。也好呀,我可以在医院里陪陪爹了,嘻嘻。”

公公也笑了:“你呀,就不要老想着我们老两口了,一半身子入了土,不想啥盼头了,你自己也该考虑了……”

胡英子:“爹,娘都跟我说了,你就不要多想了,放轻松治病,这个药睡觉前要记得吃,进口的,管用。”

公公仍然不无担忧。

温馨小酒馆楼上,婆婆抬头,看看还在窗前的秦芸的侧影,又抽泣起来。

秦芸转过身:“大娘,你不用再往下说了,你们也真替英子着想了。她要是留在你身边,肯定会给你们更多照顾。这样当然要好一些,离开那个环境,总会让她少想起那些伤心事。当时姬老师从山西只挑了三个空姐来,好像你们那地区只有英子一人。在我们这里,大家可喜欢她了,我有责任,一点也没有发现她这段经历,我想,我们要更细心一点……”

婆婆:“秦乘务长,这是我今天向你说出全部真相的原因,我知道你是在单位对英子最好最好的人了。”

秦芸摇手。

婆婆:“英子原想到了你们这里,把她结过婚的情况报告你们的。当初我送她来的,是我拼命拦住她不要说的,你们这里都是漂漂亮亮的美人儿,她才二十多岁就结过婚了,让人家以后怎么看她,她怎么去找好男人?英子那么俊秀的好姑娘,不能随随便便对付。我说了半天,她也依了我,英子也好面子的。”

秦芸:“那你?”

婆婆:“我后来就觉得做了傻事,英子怎么可能在心里抹了这事,在你们面前不明白说了,又好像做错了事,反而让她不敢找男人了。时间久了,我更觉得我这主意会害了她,见了你以后,我觉得你是可以托付的人,所以我约你上这里来,我们英子的大事就托你啦。”

秦芸:“大娘,你们就是英子的亲爹亲妈。你是为英子着想,想想也是人之常情,其实也没有必要,就像找过一回男朋友一样,人家不会在意的。”

婆婆又哭:“我那儿子命苦,刚刚结婚就没了……秦乘务长,我还怕人家,怕人家嫌英子是死过男人的女人,不吉利,人家不要她。”

这个原因一旦被说出口,恐怕很难用恰当的语言来劝慰了,秦芸一边递餐巾纸给婆婆,犹豫着,慢慢地转着圈子劝道:“大娘,那也是意外,事情也过去了好几年,你也不要再伤心。英子对你们百依百顺,也在替你儿尽孝呢,你们有了一个好女儿,你们又那么地照顾着自己的好女儿,我总觉得也是英子和你们的好缘分。大娘,治好了英子爹的病,如果小酒馆这里的顾师傅还交给你们经营,你们可以租过来经营,一家三口做城里人算了,现在都允许的……至于英子的婚事,你不要担心,什么吉利不吉利,现代人不会在意的。要我是男人哪,知道英子的这一段遭遇,我反而更疼英子呢。”

入情入理的一段话,把婆婆说得平静一些了:“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秦乘务长,我看你长得一副善相,大大方方的,这比你的漂亮更可贵啊!我看你,一定有一个好丈夫疼着护着,多好,我们英子以后能像你这样就好了。一个女人,一辈子能和自己的男人相伴到老,是最要紧的了,你的命好,我看得出来你的命好,我就是怕英子碰不上好男人啊。”

这个话让秦芸很难回答了,她只能走为上策。听到窗外风大,她赶紧转身去关上门窗,然后走到床边,扶着婆婆的肩膀说:“大娘,你真的放一百个心,英子只要松开了压在心上的这些东西,她会得到爱的。英子的眼力我知道,她是看准了人才会答应的,她再治疗休息几天就会好了。你放心吧。我走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再找我,好吗?”

婆婆:“秦乘务长,我告诉你这些事,你最好暂时不要和英子提起,太突然了,她恐怕……”

秦芸:“我明白。”

婆婆:“哦,还有,你看我说多了,把什么都忘了,有人在英子的卡上给她打钱,这事儿你知道吗?”

秦芸一愣,又笑笑:“哦,英子有困难,会有很多人关心她的。”

婆婆:“我们英子说了,以后要还给人家的。”

秦芸:“大娘,眼下治病疗伤要紧,其他先放放。我,走了啊。”

婆婆站起:“好,我送你。”

城市街道,到处是风中翻飞的树叶,撑伞行走的路人。

白色马自达在大街上前行,车窗内的秦芸有专注的神情,能够感觉出来,胡英子婆婆一些无意的言语击中了她。

马自达又慢慢地驶到路边停下,驾驶窗玻璃里,秦芸在看手机信息。

车继续前行,秦芸的专注里还有些忧虑。

雨在风中击打着油亮的绿叶子。

在秦芸小屋。门开了,桌上有鲜红的玫瑰。

姬水娟和李云亭坐在桌前。

桌上还有六盘热菜。

秦芸步入,有点诧异:“姬老师,你,你这是……”

姬水娟向李云亭使眼色,李云亭赶紧站起来,上前正好接上秦芸肩上卸下来的小包,走到了卧室里面。

姬水娟:“今天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你看你们都忘了,我来给你们过。”

秦芸坐下:“哦,是,是不记得了。”

姬水娟:“你呀,上次在少体校,我看你们都忘不了那时候,该解决了,这么别扭下去,到后来还不是要解决嘛。我看你,什么都很完满,就是家里的问题解决不好,不要再犟下去了。”

李云亭从卧室出来。

秦芸站起:“哦,我去洗洗手。姬老师,谢谢你。”

姬水娟拉过李云亭,见秦芸关上了卫生间的门,低声地:“云亭,我看能成,你要主动点,多承认错误,你们男人啊,不要在老婆面前摆架子,哄哄就过去了。”

桌上的玫瑰绽放着。

卫生间内。

秦芸把软软的毛巾压上了自己的面颊,她的眼睛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显然有点累了,松开毛巾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深呼吸,仿佛有一个决定在心中升成。

她在手掌心里倒了点乳液,在手上抹匀以后,她把自己的两只手掌压上了面颊,轻轻转移着。忽然,她的两只手掌完全捂住了自己的整张脸。

这样的停留,持续了一会儿时间。

在涵碧宫会所按摩房,一双女人的手渐渐从一个男人的面庞上移开,罗大河躺在美容台上。美容师坐在床头,做了一个收场的手势,站了起来:“好了,罗先生,还满意吗?”

罗大河坐起来:“嗯,好,挺好。”

他在这过程中睁开了眼睛,在他的视野里,戴露拍起手来,她穿着白色吊带背心,明黄色沙滩裤,一边拍手一边笑。

戴露:“哇,年轻二十岁,罗大河同志。”

罗大河:“不切实际,那我成了九岁的毛孩子啦。”

戴露:“不要不要,你可不能是九岁毛孩。”

美容师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松下了口罩,那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

罗大河:“谢谢你,小师傅,平生第一次享受到这么舒服的体验。戴露,怪不得你们女孩老是美容院美容院的,好享受。”

戴露:“什么啦,不是为了享受,是为了年轻。唉,小叮当,你以后教我美容啦,我想学。”

被戴露称为小叮当的美容师笑了:“大小姐还学这个呀。嘻嘻,如果罗先生满意了,我就先走了。”

罗大河:“谢谢你,很满意,现在感觉神清气爽。”

戴露:“美死你了,呵呵。小叮当,说好了,我有时间就来学。”

小叮当看着她笑,转身走了。

戴露和罗大河在边上休息区的球形沙发上坐下。

罗大河:“你这么急着催我晚上一定要见面,就为了让我享受啊。”

戴露:“当然不是,我怕你听了心潮太澎湃,先让你冷静冷静。”

罗大河:“冷静什么啊,哪能冷静?”

戴露盯了他一阵,旋即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好啊好啊,就叫你不冷静,哈!”

罗大河:“快说话,什么事儿可以让我心潮澎湃的,你莫非在我面前还没有说过让我心潮澎湃的话?”

戴露:“你放心,我的心迹已经向你表白,我才不会死皮赖脸地再向你说什么‘总有一种心情要向你表白’呢。我现在郑重地向你宣布,我父亲已经决定,投资一百三十五亿,组建东部航空公司,特聘你出任东部航空公司总经理。”

罗大河还真的被镇住了,有一个原因戴露目前还不清楚,罗大河怎么也不会想到,下午和晚上,张莹莹和戴露几乎用了同一个办法,在替他的发展考虑,也在向他进一步表达她们的爱。

罗大河:“戴露,不是心潮澎湃,是心跳突然停止。这么大的事情不是儿戏,你和我开玩笑吧?”

戴露:“你,你的脑子进水啦,你……”

戴露突然哭出了声,没有任何的虚饰和故意,她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委屈,在罗大河面前的她完全放松了的任性,使她哭得几乎不可收拾。

罗大河也不知如何收拾了。

很晚了,在秦芸小屋,姬水娟送的玫瑰在花瓶里静静地开放。

客厅里完全打扫干净了,灯也已经灭了,从卧室的门看进去,李云亭正在铺床,从卫生间的玻璃门窗可以感觉到,秦芸刚披上了睡衣,打开门走了出来。

李云亭从卧室出来:“你早点歇息吧,我还有点功课。”

秦芸停下来,轻轻地:“你也早点睡吧,别累着了。噢,今晚到屋里睡吧。”

秦芸说完就进入了卧室,李云亭有一阵子的发愣,然后冲进了卫生间。

卧室里,秦芸在李云亭铺好的床上,把自己的被子移到了一边,又从大橱里抱出一条蚕丝被,在床上摊放在自己被子的一旁,她钻进自己的被窝,靠在床背上,好像有太多的事儿要她去想了,她叹息了一声,躺了下来,一会儿,她又欠身关了自己的床头灯,想了一想,又把另一侧的床头灯旋亮了。

李云亭在卫生间里三下五除二迅速解决了问题,他也披上了睡衣,走出卫生间,走进了卧室。他看见的可能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一时有点发呆。

秦芸已经躺在床上,她看见了李云亭的进入,朦朦胧胧中,她嘀咕了一句:“今天很累了,都早点睡吧。”

李云亭已走到床边:“好吧。”

他躺到了床上,也关了灯,但是直挺挺地躺着,眼睛也一直睁着,任夜光一层层地擦过。他可能明白了什么,也可能什么也不明白。

秦芸背身躺着,她也没有闭上眼睛,许久,夜光里的两行清泪缓缓而下。

一切悄无声息。

第二天,白色马自达开到了门前,李云亭走了出来。

门打开了,从里面传出来秦芸的声音:“上车吧,今天我们在地面,正好送你一程。”

李云亭跳上车,马自达驶去。

秦芸驾车,目视前方。

李云亭坐车,也目视前方。

但他们的对话时不时地响起。

秦芸:“天热起来了,你的短袖T恤在健身小间的大橱顶上一格里。”

李云亭:“哦。”

秦芸:“月底我要飞一趟国际线。”

李云亭:“哦。”

秦芸:“你不出去吗?”

李云亭:“本来我们月底也有一场锦标赛,在那不勒斯,体委领导不让我走,说有考察组来。”

秦芸:“考察组?”

李云亭:“嗯。”

秦芸:“为什么来?”

李云亭:“校长快退了,听说我被列入了考察对象。”

秦芸:“好事,应该祝贺你。”

李云亭:“千万别,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秦芸仍然目视前方:“你的头发有点长了,去剪一剪,你还是留寸儿头比较精神。”

李云亭:“哦。”

说话间快到少体校门口了,李云亭转过了脑袋:“我在这里下吧,学校里还没有领导有私家车呢。”

秦芸大概想说大可不必这样谨慎的,她也转过脸来,看到自己丈夫的认真脸色,她不再说什么,把车开到了路边。

李云亭跳下车,往前走去。

透过前窗玻璃,秦芸看着丈夫的身影,叹了一声。

秦芸又到了医院,胡英子向前支起身子:“芸姐,你又来了,我不要紧的,我娘刚来过呢。”秦芸站在门口,手中拎着水果。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戴露、张莹莹、林小洁还有罗大河、小个子机械师,大家拥进门来。

胡英子赶紧从床上下来,秦芸上前按住了她。胡英子连连说:“不碍事了,不碍事了,大家好。”

秦芸的心还泡在昨夜胡英子婆婆的倾诉里,她退至一旁的方凳上坐下,耳边是看望胡英子的同事们的声音:“小英子,哇!还好嘛。……哈哈,美女毫发无损。……不着急,还是要休息好。……快点好吧,马上要飞开罗了,那地方好闷,小英子一定要去。……唉,你父亲也在这医院,我们去看看。”

秦芸一直在看着他们,在她的视野里,她看见这些朋友对胡英子关心、亲近,呵护中带着真诚和热情,也看见了小个子机械师与众不同的情绪,看起来有一点怜爱,秦芸有所觉察,但自嘲地笑了:不可能的吧。

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一路飘过走廊,罗大河和小个子机械师在后面跟着。在胡英子公公的病房里,婆婆也在,两位老人感激地看着大家,在戴露的发动下,大家一起向病床而立,共同地说了一句:“祝愿英子爸爸早日恢复健康。”

林小洁又代表大家递上了一只红包。

胡英子和她的公公、婆婆眼睛都潮湿了。

在现场还有一个人的眼眶里也是泪花在打转,她就是秦芸。她无法忍受自己受委屈,更看不得别人的委屈乃至苦难。知道了内情的她,看着大家的关切,被深深感动了。

秦芸与婆婆的眼光对接了,秦芸用眼光在告诉她,英子在我们的团队里会得到温暖。

秦芸与胡英子的眼光也对接了,秦芸用眼光在告诉她,好好养伤呵,生活就这样美好。

胡英子的公公对大家笑得很慈祥。

秦芸对大家说:“我们都回吧,别影响病房的安静了。”

在医院门口,他们从台阶上逐级而下。

罗大河走过戴露身旁时,有与戴露打招呼的意思,但是戴露没有理睬,顾自走向停车场,跳上了橙黄甲壳虫。

罗大河回头看看银灰色帕萨特旁的张莹莹,然后自己跳上了雷克萨斯吉普,在车窗里,他又往外望了一眼。

张莹莹一直在看着他们,这一会儿也跳上了车。

小个子机械师回头看看医院门口,跳上了车。

秦芸正在轻声叮咛林小洁:“感觉在就是成功在。小洁,再一次祝贺你,趁这一会儿在地面上的时间多,和你的良哥哥多接触接触,有好处。”

林小洁嗯一声,也跳上了她的红色小花冠。

不同的车子先后启动,驶去。

秦芸准备跳上自己的白色马自达了,胡英子赶了出来:“芸姐,芸姐你等等。”

秦芸又关上了车门。

胡英子走近,递上方波浪交给她的名片:“芸姐,方先生来看过我,说了一些感谢的话,临走时他说有事要和你商量,给了这张名片,说你有时间的话就给他打电话,他的时间比较自由。”

秦芸:“方先生……估计八成是想感谢你的意思,我还是不联系他吧,这位先生倒是常坐我们的航班。”

胡英子:“我也这样想,公司不是还要求我们对常客要格外热情一点嘛。”

秦芸倒有点窘了,胡英子说得在理呢。

胡英子还进言:“这位方先生对你有个评价呢。当然,他是说我们这个乘务组在你的领导下一定都很开心的,他还说一个连微笑的嘴角和眼神都把握适度的女人,办事一定会周全的。”

秦芸的内心是有震动的:“看你,把人家的话还记得这么清楚啊,好吧,我还是这个结论,一定与你有关。”

胡英子似有所悟。

秦芸又去看手上名片的文字:“方波浪”。

秦芸和方波浪很快通了电话。现在,大衣橱被打开了,一大排衣裙挂在那里,不同的色彩总体上在说明着淡雅的风格。女人的纤细手臂在衣裙间摸索,弄得衣服也轻轻摆动。这是秦芸。

她在一件件地选择,有的还放到身前比试,她使用了一种怎样的标准,她也恍惚了,她好像对所有的衣裙都不太满意。

她抬头望见了穿衣镜里的自己,突然又是一个微笑,似乎在笑自己傻,嘴角轻微一抽,仿佛在说,太无厘头了吧。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种莫名的冲动在起着作用,叫你做这个做那个,当然往往是很久以后,才会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她最后挑了一件淡褐色调子,有隐隐的工笔图案的面料做成的西式套裙。

穿衣镜前,她常穿的黑玻璃丝袜换成了浅色的,衬衣是绸的,更淡的淡褐色,胸前有个小小的机绣圆结。穿上西服套裙以后,秦芸冲着穿衣镜又是一笑。

那个人,不是说自己精致吗?

夏云山庄茶厅,一个非常精致、非常怀旧的大厅。

方波浪在审视着茶厅的摆设,桌上中央摆放的是茶绿色的康乃馨,连进门的摆放候用茶具的桌上,插在花瓶里的也是淡绿的牡丹,这让人觉得这里的气氛沁人心脾,挂下来的方枝吊灯,也是明明晃晃地在微微摇动着近似于白色的绿。

透过半圆的临窗阳台望出去,是垂柳拂动,是垂柳拂动间的湖水,是垂柳拂动间湖水上的斑斑点点。很可能是斜燕插飞,柳絮飞扬。

方波浪满意地笑了。他穿着灰色西服,戴着深蓝色宽纹领带,和飞机上的方波浪比起来,多了一点点兴奋。

门厅边有两位准备着侍候茶道的茶艺师,她们悄悄站在两旁,看着今天这位早到的中年茶客,看着他一一环顾的这种表情,这一会又看他望着墙上半晌不动,都转动着细细的眼睛,有些微好奇。

方波浪:“你们这儿的色调真好,很舒服。”

茶艺师:“听说当年的夏云喜欢这个颜色。”

方波浪:“你们老总说的?”

茶艺师:“是的,我们上班第一天就上这一课,说是来这里的客人一定是‘往来无白丁’,要我们记在心里,喏,那墙上的画是夏云的作品呢。”

方波浪看墙上的一幅工笔花鸟,有一点点斜了,禁不住走过去,又小心地扶正,他仔细地看看画,轻轻一笑。

他退一步再看看这幅工笔花鸟,又满意地一笑。

他又开始环顾四周了。很快,他就终止了这一种环顾。

精致的女人秦芸,出现在门前,当然,也包括秦芸的把握适度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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