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皇朝确有一段轶闻,说宇皇在登基之前,曾化名“姜山”,隐姓埋名做了寅州一个郡县的刀笔小吏,仅用数年时间便擢升为寅州太守,从一介布衣一步步爬到正四品大员的高位。
当“姜山”受到先皇亲自召见,在满朝文武面前揭开易容面皮的那一刻,满堂哗然,就连先皇也大笑出声:“此能臣姜山实乃吾儿也,宇儿素怀江山大志,朕心甚慰!”
更令人津津乐道的是,当时大齐皇朝辖境内江湖一统,百宗同盟,修士共主,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盟主,却是一个初出江湖的小修士,名为“姜湖”!
现在大齐皇帝如日中天,有人却毫不避讳的使用其曾经的化名,而且接连豪夺文武两榜第一,偏偏奇之又奇的是,这第二个“姜山”也是来自寅州这个当初宇皇的龙兴之地。
世人皆知大齐宇皇有一子,名为祁圣天,天赋异禀,秉承文运,又极具修道天赋,是罕有的得到天下文庙和天下武庙共同认可的天之骄子。
那个名为“姜山”的寅州天才,恰好与祁圣天年纪相仿,只要稍加细想,就知“姜山”和祁圣天就是同一个人。祁寰的无奈、锦衣少年祁真的嫉恨、老儒生颜璜的震惊皆缘于此。
祁寰登上第三楼,远观楼中央那面大铜镜,若有所思。然后从容步入镜中,但在铜镜上走了几步后,就不自禁的低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微微皱了皱眉头,感觉镜中的那个人似乎有些陌生。
祁寰只是稍稍偏头,就甩开了所有无用的情绪,将视线投入到珍珑局中。
棋局边摆放了两张坐席,但祁寰就只是站着,完全没有坐下的意思。他是侧身站在棋局边的,似是从一开始就只是打算转身随手落下几颗棋子,然后就打道回府。那被传为“无解”的珍珑局,自然应该会被轻而易举的破解。就如同逛集市一样,别人眼中的无价之宝,只配他偏身瞧上一眼,是留不住他的脚步的。
祁寰也是慕名而来,轻松连破两局之后,已经对珍珑棋局有些失望,虽然棋局有可取之处,但远远达不到他所期望的境界。
可当祁寰站在棋局边,随手拿起的那颗黑子,却迟迟无处放下,缓缓转过身来,面露沉思,眉头深锁。
盏茶时间已过,祁寰执子的那只手仍旧悬停空中,其间几次伸向棋盘,又收了回来,手里的黑子依旧未曾落下。
一个时辰后,祁寰已经盘膝坐下,手里的那颗黑子已被悄然捏碎,粉末撒在镜面上,刚好遮住镜中他那无可奈何的神情。
锦衣少年祁真已经完全沉浸珍珑局中,面色苍白,双臂不时颤动,额头隐隐渗出汗渍。时而面露挣扎,如身陷重围,作困兽之斗般拼命厮杀;时而面露狂喜,似是得偿心中大志,如立云巅,睥睨天下;时而悲恸绝望……
老儒生颜璜也经过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自知不敌,早已醒转过来,内心骇然:“天下竟有如此妙局,设局之人怕是已经达到‘技进乎道,艺通乎神’的境界,莫非是一位棋圣?”
在颜璜眉心处,悬停一支光华流溢的黑白两色笔,那支由光华凝成的无形之笔上萦绕着九道金纹,每道金纹都似一条浩瀚书海,充满浩然而又磅礴得令人悸动的力量。
黑白两色笔出现在颜璜眉心处时,旋即绽放璀璨光芒,将颜璜整个身体包裹在内,颜璜的神识立刻挣脱棋局的束缚,恢复清明。
笔上光芒透过屏风,照在屏风之后那个少年身上,少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支笔,并且慢慢走出屏风,直接正视那耀眼的黑白两色笔。
尽管眼睛被光芒刺痛,眼角有泪水上涌,少年依旧不肯偏移视线,就像久在漫漫黑夜中的人突然看到太阳升起,宁可忍受阳光的灼痛,也要用眼睛拥抱光明。
“九纹笔,闻道巅峰?”少年喃喃道。
“你是何人?”颜璜转身看向屏风之后走出的少年,面色肃然,因为眼前的少年就跟身边的棋局一样让人看不透。
少年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淡淡道:“棋童,嬴天!”
“你识得文笔?知道文道境界?”颜璜疑惑道。
一个棋童怎么会在看到自己文笔的第一眼就看出自己是闻道巅峰境界,需知有些文人看了满肚子的书,学了一辈子的文章,都无法触及到虚无缥缈的文道。所以关于文道,修道者乃至文人都知之甚少,更别提一个十五六岁的棋童。
“小生曾经听阁主说起过文道一途,未曾想今日能够亲眼见到一位大文师,实属三生有幸!”少年语气依旧平淡。
颜璜心中豁然,这珍珑局绝不是一般人能够设下的,设局的天元阁主必定是一位棋道大家,棋道亦是文道之一,说不定这位阁主还是一位棋圣,也就是传说中能够在文笔上刻上自己文道的文圣。
颜璜对那位阁主的好奇心越发浓厚,不再理会眼前这个已经十五六岁,却浑身毫无灵力波动的棋童,转而将文运之力渡给祁真,帮其守护神识。
嬴天继续注视着那支九纹黑白两色笔,心中感慨万千,“我用了八年时间读遍九霄阁八重楼的藏书,为何无法触及文道?”
嬴天回忆书中所载,世间文人尊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前赴后继地创造了万世不朽的文明,凝集出浩瀚汪洋般的浓厚文运。
文人的书生意气和赤诚之心与天地大道契合,互为补益,于是天地大道也为芸芸文人独辟一条蹊径,使那些钻研学问、皓首穷经而无心修道之人,在冥冥之中能够感悟大道真意,这即为文道。
当大道真意与文人文运合二为一,熔炼为文人自身的文道境界,赋予文人与其文道境界相符的天地伟力,使文人拥有类似于修道者的修为,从而延年益寿,造福苍生,反哺天地大道。
文人以其文道修为炼筑成文笔,再以文运精华蕴养。文笔就是每个得道文人的本命之物,可以用其写“惊天地,泣鬼神”的盖世篇章,也可以用其摄取天地灵力组成各种符号,布阵法、画符篆,甚至以其为刃,化书生意气为刀剑之意,对敌厮杀。
文道初境为觉悟境,往后依次是空明境、闻道境、不惑境和传说中的太虚境。觉悟、空明、闻道三境文士的文笔之上烙印文道印记,形成道纹,觉悟境三纹,空明境六纹,闻道境九纹。修至不惑境界,文道大成,可以将自己的文道刻在自己的文笔之上,此时的文笔也可称为道笔。
至于文士、文师、大文师、文君、文圣,都是对文道之人的敬称,可分别对应文道之人的五个境界。
嬴天目睹那璀璨的文笔后,缓缓闭上眼睛,再次努力去感悟幽远缥缈的文道。识海中雄厚文运如大江奔涌,聚散成万事万物,可成天地江山,可如流沙飞尘。但他的神识却深埋文运洪流之中,任凭如何冲撞,却无处不是樊笼,看那天似被幕遮,观那地犹被雾罩,神识所能感知的只有一片混沌。
在嬴天感知天地文道时,丝丝恶浊的黑暗之力侵蚀他的识海,让他的意识渐趋昏聩,冥冥中似有一股邪力在诱使他沉沦。危急关头,在其眉心处,生出一股祥和光晕,庇护识海,抗衡邪力入侵。
嬴天终于恢复知觉,满头大汗,头痛不已,没有文道的醍醐灌顶,又是一无所获。
“难道那就是诅咒的力量?”,嬴天袖中的双手狠狠握紧,指甲嵌入掌心,心中无边的恨意汹涌。
楼中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锦衣少年祁真也将神识从棋局中挣脱出来,剧烈地咳嗽和喘息,他的神识在棋局中像是被一座山岳镇压着,让他感到窒息和无力。
祁寰眉头已经皱成一团,望着棋局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已经捏碎了三颗黑子,最终将第四颗黑子扔回棋盒。
祁真目光灼灼的看向父亲祁寰,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牙关一咬,似是下了决心,伸手从棋盒里取出一子,落入棋局中那处他已经整整苦思了一个时辰的一步棋。
黑子落定,满盘皆输,祁真一口鲜血咳出,身体摇摇欲坠,但眼睛格外明亮,面露傲然之意,最终大笑出声。
祁寰瞬间来到祁真身后,用文力守护祁真神识,以灵力滋养祁真身体,“何必执念,强行为之?”
“就算是输,我也要拼尽全力以后再输,就算找不到对的路,我也要走一走我所认为的最对的路。”祁真语气坚定。
虽然都是输了,但他终究比祁寰和颜璜多迈出了一步,当他走完那一步棋,没有人会觉得那是一步废棋,因为当棋子落下后,局面发生的变化让人意想不到,整盘局柳暗花明、云开雾散,祁真距成功仅有一子之差。
祁寰目光中带着赞赏,他与颜璜都想过那步棋,但都觉得那步棋等同于自杀,所以不假思索的否决了。事实证明他和颜璜是对的,那步棋的确是一步死棋,但他和颜璜也错了,这局棋是官子棋,已近收官,所以数子决胜负,黑子仅是一子之差,从局面来说,也是离成功仅一步之遥。
祁真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快意,眉心处点点滴滴文运精华慢慢凝成一支青色文笔,光华闪耀的文笔上已有五道金纹,第六道金纹也在飞速成形。
“恭喜小王爷文道更进一步,成功凝结第六道纹,步入空明境后期!”颜璜面露微笑。
祁真在棋局之中有所顿悟,道心弥坚,终于由空明境中期晋入空明后期。
“谢谢颜师助我守护神识!”祁真勉强站起,躬身行礼,随后转身望向棋童,“小王请见阁主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