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在门外看了一眼,抬手打算推门进去,他想跟高老师说这样是不是不太行,感觉孩子还没融入这个集体。按理说和九字科上课也小一个月了,除了同住在玫瑰园的大楠,没看过张小磊和谁走得特别近。小时候自己对他一向是圈养,现在放养了,怎么玩的好的反倒找不着了呢。
他正推门,忽然看到张元和杨翔眼睛一直盯在唱太平歌词的张小磊身上,尤其是大白丸子,眼睛本来就小,跟席米剌的似的,现在更是看都看不见了,本来就长着个笑模样,现在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的,郭老师推门的手停了停,他想起这杨翔入科的时候唱的就是太平歌词,说是跟张小磊学的,这小老师就站在眼前了,孩子的反应也真的是兹儿兹儿的,师父抬了抬手,放下了,转身出了教学区。
行啊,孩子的事儿孩子自己去想辙吧,他能捧着张小辫儿一时,也捧不了一辈子。想到这师父有些难受,这孩子要总是那个吃个鸡腿就能高兴好几天的时候,该多好啊。
一段太平歌词唱完,杨翔张元率先鼓掌,春姐的眼神里也带着崇拜的看着张小磊,整个教室特别见怪不怪的只有王楠和周团子,王楠还是个小孩儿,玩心重,而且他在家总听师父唱,咿咿呀呀的他嫌烦,所以到很后来,他和张元都开专场了,他想进师父书房待会,还得趁着郭老师出门的时候,也难怪,谁让他调皮捣蛋次数太多,成为书房的禁止入内者了呢。
周团子的冷静要说是一贯如此,也有失公允,刚才大家围观杨翔的新车的时候,他也表现的挺感兴趣,周团子和张小磊是双重师兄弟,在一起的时间比其他人长了些,加上俩人又都是有点冷的性格,所以就一直不远不近的,倒是杨翔,和两个性格冷若冰霜的人,都走的近极了,当然这是后话了,比张小磊和孟辉成为闺蜜,还要后一点。
张小磊羞涩的坐下了,高老师开始讲课,讲的都是他耳熟能详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夹生的,他的唱是师父一字一句教的没错,但他那时候才几岁的孩子,师父不可能给他讲崔莺莺的爱情故事,曹操的奸雄故事,所以大多数都是死记硬背,加上张小磊读的书也不多,很多他其实,听不出什么意思,就这一知半懂的还能唱出这种韵味,这就是命,说天才都屈了他了,他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话是这么说,谁家小孩十一岁不想读书要去学相声,估计也少不了被父母不理解,张爸张妈也是普通的父母,虽说家里有个姐姐吃了这碗饭,但各种艰辛四姨也看在眼里,谁都希望孩子过顺遂幸福的人生,从小张小辫儿被当眼珠子养大,十一岁就离开父母身边,去到那时还居无定所要租房子住的师父姐姐家里,姐姐为了爱情义无反顾没有问题,自己家小孩儿去受这个罪,张爸张妈是不舍得的。
这也是后来倒仓期张小磊和朋友离开天津去北京闯荡,不去找师父的原因,一方面是自己要走的,没这个脸主动回去认错,另一方面是爸妈的原因。这六年,逢年过节姐姐会和师父一起去四姨家,每次张小磊都躲在卧室不出去,他不出去,师父也不问他一句,姐姐自然也就不能提。只有张妈知道姐姐私下和她念叨过多少次,说老郭有多惦记这个孩子,有时候也后悔,怎么就没留住他,更多的时候是看到林霖吃的满嘴是油的时候想,当初吃两个鸡腿就高兴好几天的孩子也不知道长多高了,可别因为吃的不好,营养不足长不高,就可惜了。
戏剧性的是,张小磊倒是真的不矮,林霖也真的是没长多高,所以后来那个自信的俏皮的小孩老是拿林霖的身高逗他的时候,林霖就怼回去:那是,我爸给你买鸡腿又没给我买。师父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眼圈都红了,后来次数多了,他严父的形象也一点点暖了起来的时候,他饭桌上说起这件事,这俩白眼狼,我怎么着都不对是吧。养儿子就是祸害。小安迪喝着粥奶声奶气的说:我不是祸害,爸爸我可以吃鸡腿吗,我感冒好了。张小磊和林霖商量好了似的,一起去拿盘子里唯二的两个鸡腿,安迪哭的mermer的,师父气的mermer的。也是在这个时候张小磊才终于放下了小时候的一些委屈,他是真的被当成亲儿子在养。那些委屈事后他和杨翔提起过,他说:我不是觉得辛苦,我也知道大家是为我好,可我还是委屈,真的。是那种,理解所有人之后明知道自己不该委屈却还是委屈的委屈,翔子揉了揉他的头发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磊磊,你可以不开心的,我知道师傅没错,可是你可以不开心,这是你的权利。没有人因为这个指责你不懂事。磊磊,不开心是你的权利,不要自责。
那是他认识杨翔的第七年,他当着杨翔早就哭过数不清的次数了,可是那些眼泪或多或少,有些目的在里面。他在试探,他在撒娇,或者在求饶,只有这一次,他默默地拽过杨翔的T恤,把脸贴在自己好不容易养回来的杨翔的软肚子上,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的落下来。他知道杨翔爱他,也知道杨翔宠他,但他不知道杨翔这么懂他。从来没有人告诉他,磊磊,即使你心里埋怨的人是师父,我也站在你这边,即使那个人是杨翔当成父亲的师父。
张小磊不敢说出这些委屈,因为这些东西太小了,因为好长一段时间,他们站在风雨里,他们要考虑很多很大的责任,这些小情绪从来没人想着疏通。大家都只知道做情绪稳定的大人,没人去理这些大人的委屈。他是张小磊,德云园的二师兄,传统艺术的传播者甚至是先行者。他那些失去的童年其实一直在,只是没人唤醒,他也不敢醒。
而张小磊没意识到的是,他会对杨翔说出这段委屈,其实就已经不委屈了。都过去了,他把鼻涕蹭在杨翔的衣服上,抬头嗓子哑哑的说,我明天给你告诉师父去,哼,让你说他。
他成功的让杨翔翻了个白眼,他就这样,和谁越好就越“不是人”,要是真有人在师傅面前说杨翔的坏话,第一个冲上去的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