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不识,刘凭却是认得此人,也不顾自己在水缸了狼狈的样子,点头哈腰的附和道:“公爷明鉴,这个无礼的奴才确实是该杀。”然后他又扭头朝几个家仆不迭声的喊,要他们上来打杀李泉。
此时这位年轻的公爷冷哼一声,拎着马鞭大踏步走到水缸前,劈头盖脸的一鞭,把刘凭的黄脸抽出一条渗血的血檩子。刘凭被打傻了,口中的呼号戛然而止,脸上的血渗出了流到嘴角,这才感到整张脸从麻木转为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也不敢去擦拭,喃喃问道:“公爷,奴才……是哪里做错了?”
打人的公爷冷冷说道:“你的头被驴踢了?如果不是叔父邀请的客人,这位郎君能进的了大门?他始终没说自己是送包子的,你怎么就断言他是贱商?现在幸好没有其他宾客目睹你这奴才的所作所为,否则,李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经此人点拨,刘凭这才如梦初醒,是啊,本来自己是值守知客的差事,却和上门的客人发生了冲突,既不知礼,又不知事。别人看到自然不会说是刘凭愚蠢,只是会说李府如何如何。
这时候家仆们也把刘凭从水缸中架了出来,他不顾浑身湿透,即刻向抽他一马鞭的黝黑男子施礼,感谢公爷的教诲。那人一挥手,厌烦的说道:“免了,你快去向这位公子赔礼,公子饶过你了自然无话,不然小心你的皮。”
刘凭哭丧着脸,勉强带上一丝笑纹,过来给李泉打躬:“不识李……郎君金面,多有得罪,还望郎君海涵。”
李泉看着刘凭那苦笑不得黄脸,血檩子渗出的血珠不断滴落到地上,心里暗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经过这次教训,希望他能老实起来。再说这位公爷既然把事情推到我这边了,也不宜得理不饶人。
李泉也就矜持的摆手一笑:“刘三管家,不知者不怪,是家师孙神医命我服侍他来参加此次盛宴的。也是你心急了点,我还没说清楚你就开始发威了。”
刘凭一阵气苦,心想,邀你赴宴的事,你什么时候说了,半个字都没提啊!
年青男子从外面遛马归来,前后脚跟李泉进府,却是目睹了整个过程,他见李泉虽然身量不低,但面容稚气未脱,也只是扎着发髻并未加冠,推测他并不是单独受邀,应该是哪位客人的学生或是子侄,只是未想到是孙思邈的弟子。李泉撩拨刘凭的神态他在马上也看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不知道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是他却为刘凭的智商深深担忧,同时,他对这个少年深沉的心机也心怀忌惮,小小年纪就如此狡诈,长大那还得了?
此时见李泉很是知趣的翻过了这一篇,并没有借机寻事,对他的恶感减轻了些,轻轻颔首示意,让李泉先行。
李泉不知此人底细,抱着恭敬不如从命的态度头前开路,两人前后相随走进了后花园。
后花园布置一新,游廊、厅柱之上已经挂上了喜庆的灯笼,看来是要彻夜笙歌了。在院子中心是一座假山,石峦叠嶂,以假山为主体,构置了花径、亭台以及环水游廊,十分的幽静别致,给人的感觉也是移步换景。整个园子的设计十分巧妙,既是左右曲折又能贯穿联通,“隐”中有“叠”,“闹”中有“静”。看得出园子的设计和施工都独具匠心,确实有大族的气度,假山、峻石、流水、亭台这些因素融为一个整体,散发着勃勃生机,是个饮宴聚会的绝佳场所。
园子的北侧,依着假山有座半人高的台子,上搭凉亭,亭子里摆着三张桌子,想来是主位了,其余的桌凳,却是顺着一条蜿蜒的流水所设,点缀在园子的景色之中。
此刻凉亭中已经坐定了三人,正在言笑晏晏,除了孙思邈外,其余二人李泉都不认识,想来一位是刘炫,一位是此间主人李大有了。一见李泉他们进来,其中一人站起身来招手示意,口中叫到:“法主,来来见过孙神医和刘先生。”
什么?法主?李泉马上就知道这位“公爷”是谁了,这是后来曾经是反隋割据势力中实力最强的一指队伍——瓦岗寨大当家,号称魏公的李密,跟自己关系还不远,两人是同一个曾祖父,正是被追封为魏国公的李弼,只是李密的父亲李宽是长子长孙,是赵郡李氏辽东房的族长,李密算是嫡传子弟,承袭了父亲李宽的爵位“蒲山郡公”,一直到了他在瓦岗山准备代隋自立的时候,自封的魏公,也是从李弼这里论的。没想到这么早就遇到了这位便宜的堂兄,他怎么长路迢迢的来到赵郡了呢?
李泉正在沉思,忽听孙思邈也在叫自己的名字,赶忙小跑着登上凉亭。
此时李密已经与孙思邈和刘炫见礼已毕,孙思邈乐呵呵地把李泉介绍给二人,并且特意声明李泉是自己新收的得意弟子。就像李泉猜测的那样,这两位正是刘炫和李大有,孙思邈命他以晚辈之礼见过二人。
年纪已逾花甲,大袖飘飘的正是河北大儒刘炫,李大有则年轻了许多,人如其名,慈眉善目大肚便便,确实是一副“大有资财”的富家翁形象。
孙思邈和李密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袭爵之后曾经赋闲了一段时间,当今圣人即位之初重用新人,他就出任左亲卫府大都督、千牛备身,随侍在皇宫内苑,怎么今日有闲暇来到赵郡。
孙思邈的疑惑,李泉倒是知道。
原来,李密的官职“千牛备身”是负责执掌天子随身佩刀的高级侍卫武官,这个佩刀并非是具体的某一把,而是一种象征意义,称为“千牛刀”,取义《庄子·养生主》中所记:(庖丁)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形容君王之刀,锐利无比所向披靡。
因为这个官职实质是负责保卫天子安全的近侍,所以都是由“根正苗红”的王公贵族子弟充当,一是他们和皇帝一样,都是“既得利益者”,自然对朝廷,对朝廷的代表——皇帝,一片忠心。二是这些世家子弟有条件接受良好的教育,文才武略出众,在皇帝身边待上一段时间,就可以被量才而用,任命其他更为重要的官职。因此,品阶不高的“千牛备身”是一个炙手可热的职位,皇帝也非常重视。
李密自幼攻读诗书,文武兼备,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同时有些恃才放旷,不拘小节。在有一次当值的时刻,左顾右盼,意兴神飞,恰巧被当今圣人杨广看到。杨广觉得李密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此时的杨广还没有后期的疑心,于是就只是命掌管千牛备身的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劝退李密。宇文述采取迂回战术,给李密戴了几顶高帽,夸他天咨聪颖,应该凭才学获官职,而不必做这实为宫廷侍卫的千牛备身。李密还是年轻,被老奸巨猾的宇文述灌了迷魂汤后,主动辞职,只是后来却再没有晋身的机会。
不久后李密就已经有所醒悟,知道是被是被宇文述忽悠了,但是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何况他也逐渐明白,到底是谁能指挥的了宇文述,如此,即便想回头也无路可走。从此李密开始专心致志的读书,才有了“牛角挂书”的典故。说得是有一次他去拜访大儒包恺,为了抓紧点滴时间读书,他把汉书装在包里,挂在牛角上,他骑在牛背上边走边看,看完一本就去挂在牛角上的包裹里换一本,很是刻苦。不过后世的李泉始终认为,这个牛角挂书的典故和中晚唐时期贾岛冲撞了韩愈仪仗队伍的“推敲”典故,都是戏精附体吸引眼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