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阿斯特罗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眼前是一具横躺的白骨。从骨盆判断,此乃一具女性遗孤,年龄大概在25岁到30岁之间。她手握手枪,头骨两侧均有弹孔,黑色战斗服整齐地叠放在一边,在自我了断前,她还不忘把衣服脱下来,也许是为了防止血弄脏衣服。
一名银河远征军?吉奇医生曾治疗过远征军,因此认得他们的服装样式。吉奇曾听伽兰·伊斯雷说过,这颗星球上曾有过一次人类调查探索活动,但他们一周之后就陆续失踪了。根据国际救援组织公示的救援报告,无人生还,所有远征队队员不是失踪就是死亡。也就是从那以后,人类再未向艾尔德万派出过调查队。
吉奇绕过尸骨,他看见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只巨大的军备箱,他走到军备箱跟前按下解锁键。齿轮转动的声传入耳畔,随即,一把被拆分成枪托、枪身和枪管的步枪展现在他眼前。
吉奇曾沉迷射击,确切来说是沉迷于把各种东西打成筛子的感觉。他摸过各式枪械,但是没有一把能与这把相匹敌。与其说是一把武器,不如说这是暴力催生的艺术品。
他像将各个零部件组装在一起,清脆的响声按摩着耳朵。安装完毕后,他把枪握在手里甸了甸。它的手感非常沉稳,枪身上有个可以上下拨动的按钮,分别对应了狙击模式和连发模式。
他将按钮拨动至狙击模式,从枪身上方啪的一下弹出高倍目镜,他透过目镜看向二楼的窗外,立刻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要搭出一个二层来——这里是绝佳的狙击点,对岸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从这里一览无遗。加之这枪带着辅助瞄准功能,对岸的敌人只要敢从浓密的树荫里冒出头,就会被瞬间打穿。
强大的狙击步枪加上低频阻抗器,虽然说不上是固若金汤,但小屋的防御是基本完善的。加上一楼那些充足的求生工具,这名远征军队员完全可以守着这里,等待救援。但是她选择了自我了断,这又是怎么回事?或许她是被被困的绝望感击垮了,又或者她天生有抑郁症等精神疾病。
但吉奇转念一想,这论断并不成立——第一,远征军在选拔筛查中就会排除那些具有抑郁倾向的成员,并且委员会会定期组织精神状态检查,淘汰不达标的队员。第二,远征军的日常训练肯定包括了长期被困异星的情况,这可以说是他们职业的基础。
这时他又想起来,他在一楼看到了两个睡袋,也就是说,这里曾经可能有两个人。那另一个人到哪里去了?有没有可能这木屋里还藏着一具尸体?
他决定先不去思考这些,从那小小推窗看出去,天光已经暗淡下来,周围也开始变冷。他检查了一下低频阻抗器,它在有效工作着。吉奇于是放下心来,他将睡袋简单清理,抖落灰尘后就钻了进去了。睡袋内部很快暖和了起来,不出十分钟,他就睡着了。
那一晚,折磨他许久的噩梦又回来了,他看见畸形的身体不断逼进自己,它的肩膀倾斜着,身上滋滋地冒着黑油和火星,一瘸一拐宛如活死人。而他,吉奇·阿斯特罗则瘫坐在地上,拿起手枪,颤抖着瞄准,对那个怪物扣动扳机……
他惊醒过来,这时,阳光已经斜射入了房间。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试着使用了那根吊杆,并很快就钓上了一些奇形怪状的鱼。他用自备的检测仪测试了它们的毒性,发现这些东西的肝有微毒,肌肉、皮和脂肪倒是很安全,蛋白质的含量还很高。再加上小屋里原有的那一袋面粉,他觉得自己真的不能要求更多了。
对于二楼的那具白骨,他决定暂不采取任何措施,一具骨架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即使是与之共处一室,他也能安然入睡。就这样,时间过去了二十几天,他没有外出搜寻其他幸存者,因为他不想去冒这种风险。
作为印第茅斯号的船员之一,他知道船的位置信息是实时备份到国际救援组织的数据库的,他相信这些救援人员会派出搜索团队前来搜索。可是二十几天过去了,他连一个活人的影子都没见到过。他每天就对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发呆,闲的实在无聊了就去钓鱼,他甚至还下湖游了个泳。
有时候,他会带着枪,在低频阻抗器的辐射范围内,散步在木屋后的树林里。他发现这树林里的物种虽然千奇百怪,但也有与地球生物的共通之处。
例如,这里的树木虽然极高大,但也是有根茎叶的生理结构,并且植物间也存在共生、寄生关系。动物和昆虫都被低频阻抗器给赶跑了,但他猜测在这种生态环境下进化出来的动物,应该也与地球生物有几分相似之处。
有一天早晨,他从睡袋里钻出来,支起窗户,明媚的阳光撒入小屋,他突然心血来潮,想到这阳光或许能给睡袋杀杀菌,于是将两个睡袋搬小屋。他先把自己睡的那个睡袋挂在枝头,又将那个闲置不用的也挂了上去,就在这时,一个巴掌大的长方形金属块从第二个睡袋里滑落出来。
他拿起一看,那是一块“百年条”。
他把这块百年条拿在手心,在阳光下,它闪着金属的寒光。百年条,一种军用装备,功能是录音。之所以称之为百年条,一方面是因为以它的存储容量可以持续录制音频长达一百年。另一方面是因为它的合金外壳防摔防锈防腐蚀,让它在一百年后仍能使用。
虽然吉奇认为这些应该都是厂商的宣传噱头,可是现在他握在手里的这个百年条光洁如新,肯定能够继续使用。
吉奇兴奋地拿着百年条回到木屋中,他在上面摸索着按键,很快弄清楚了使用方法。里面共有十几条条录音。他将进度条拉倒最前面,然后按下播放键,嘶嘶的噪音响起,录音音质并不高,难怪能持续录音一百年了。
噪音过后,金属里传来女声。
“我的名字叫尤弥尔·曼斯,军方代号181175,隶属于第三远征军团。本次行动代号:艾尔德万殖民可行性调查计划……”
吉奇咽了口唾沫,正如他想的,这百年条里记录的正是那次科考活动的音频日志。他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听着其中的内容。
半个小时之后,全部录音记录被播放完,而他已是浑身冷汗。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为什么过了二十多天也没有救援队的消息,事实上救援队不会来了。
任何人都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