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更和碧乐似乎都不懂得累一般,赤手空拳的比拼掌法,来回也有几百招了,可是他仍旧看不出两人谁上谁下。如果时间这么耗下去,今日想赶到交河那是不可能的了。
碧乐心中也是颇为惊讶,在他看来,韩更凭借的是精良的箭术和赖以成名的百战刀法。未想到其内功根基和拳法也如此了得。他的神鹰掌大开大合,起跃腾挪之间变化繁多,可韩更一套古朴凝重的大金刚拳却将门户防守的严严实实。可是大金刚拳的威力之源泉是坚实深厚的内功根基,韩更内功消耗巨大,渐渐得大金刚拳也难以全然施展。可是他颇有急智,将百战刀法之中的一些卸力用劲的法门化入拳法之中,依然不让碧乐占到半分便宜。一时碧乐大喝一声,借力腾跃跳开,扬手道:“慢,这么打下去天都黑了,不打了。”
韩更见对方有意罢手,自己也不再勉强,笑道:“正合我意,碧统领,今日我们不分胜负,来日还当决战。”碧乐冷冷笑道:“我只说我们不打了,但是我们此番不能白来一趟。你留下身后的驼队,我便放你过去。”说着,身后的巨鹰营马贼一起抽刀亮剑,顿时杀气腾腾。
青云寨众人见状,也纷纷拔刀出鞘。谢芜菁心中觉得好笑,她知道黑风寨既然来了,就不可能那么容易就罢手。现在敌众我寡,本来情势就对自己这一方不利。彼不用强,更待何时。那韩更见状,不慌不忙的拾刀上马,嗤笑道:“要打便打吧,还假模假样的单打独斗一番,岂非多此一举。”说着冷冷扫视了眼前的巨鹰营众人,冷笑道:“可是就凭你这一些乌合之众,你碧乐就那么有信心么?”
碧乐也不慌不忙的将一对鹰爪拾了起来,上马笑道:“这话本应该我说,也多谢你代我将之说出来。”
且说此时谢芜菁心中疑惑,眼前这一帮人眼见是精挑细选的精锐,并非乌合之众,人数又的确多于自己这一方,更加上占据了开阔的地形,对自己实在不利。她不知道韩更的自信是从何而来呢?她将所有的细节综合在一处,忽然有所领悟:难道韩更一直在拖延时机?从一开始本可以早施反制,却仍然在不紧不慢的抵挡碧乐的铁钩,到后来将局面拖至内力的比拼,再到后面冒着内力耗竭的危险徒手拼斗,无一不是消耗时间的战法。莫不是在等待援兵?可是眼见着他现在只剩勉力支持之力,援兵却并未来临。
眼看一场大仗无可避免,如果这场战端一起,就意味着黑风寨正式和青云寨撕破脸皮。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当口,碧乐却见对方阵中一只轻骑缓缓而出,马上坐着一个神俊轩昂的女人,手按着一柄钢刀,淡淡对韩更道:“韩兄弟,既然他们本就是冲着我们这个商队来的,那自然不能让你们青云寨为之流血。你先下去吧,让我单独会会他们。”
一语未毕,那碧乐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说这位姑娘,你口气不小,可是我碧乐却不和女人动武。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我为难。”韩更也低声道:“谢姑娘,黑风寨的目标看似是这单货物,其实本就是向我们青云寨挑衅。姑娘不必卷入其中。”那谢芜菁淡淡笑了笑,低声道:“你派出求援的弟兄还有几时能回来,想来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她这样一说,韩更便明白了,点头大声道:“也好,谢姑娘,那碧乐还当你是寻常女子呢,你一会动手之时略微留神,要是真伤了他,那惹翻了黑风寨反而麻烦。”
方才碧乐并未看清,此时见那女人和韩更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些什么,不免留神看了看她的形容相貌,只见一身黑色的衣袍颇为怪异,左肩显然负过伤,衣服还破损着。这些细节和大漠中近日流传甚广的逐月楼事件两下一印对,他忽然道:“姑娘,你莫非便是数日前大闹逐月楼的那人?”
谢芜菁冷笑道:“哟,原来认得我的人那么多,只是那么丁点小事,何劳挂齿。”碧乐却笑道:“看来白虎骑也太没用了,关辰天命该如此。那赤尔丹也不知犯了什么晦气,也会折了这个面子。真是痛快。姑娘,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就在昨天,白虎骑已经被我们黑风寨收编了。他关辰天不愿加入黑风寨,早已不知去向。我们黑风寨早就想要并吞白虎骑,只是苦于关辰天武功不错,又藏身于逐月楼那个女人窝,一直找不到时机。所以我们还真得多谢你呢。”
谢芜菁心想着不过是黑风寨趁人之危,这种事情也拿来夸口炫耀。她还想拖延时间扯一些有的没的,却听得身后马蹄隆隆作响,回头一看,又有一个更加年轻的白衣统领带着百余骑,从鬼嚎谷中杀到,一边还高声大喊着:“韩三哥莫慌,五弟来也。”一言为止,人已经到了跟前。
那碧乐见状,顿时知道了这一男一女你几句我几句的真实用意。不过他却并没有显露出慌张或是沮丧,反而是大笑道:“看来今天的乐子结束了。你这姑娘有些意思,改日还真想领教一下,能够将关辰天伤成这样的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武功。”说完一声长啸,巨鹰营七八十人一阵风似得走了。青云寨众人也不多挽留,目送对方消失在夕阳之下。而后,韩更才转身照着身边那个年轻的白衣头领就是一拳,笑道:“你小子动作够慢的,再迟来一点还真有些麻烦。今番还多亏了谢姑娘拖延时间。”
那人苦笑道:“从青云寨到这里近二十里路,一来一回,哪里有那么快的。再说你韩三哥又不是第一次和黑风寨这么打交道。”说着看了看天色,道,“行啦,我看碧乐也只是来挑衅一番,未必真的想要如何。天色将晚,你们还是快些赶到交河去吧。”说着又带着部下人马回身,一溜烟的走了。韩更和谢芜菁并驼队众人,一同继续往交河进发不提。
交河是连接这片大漠与关中腹地的毕竟之路,临近水源,适合屯军,更兼进可攻、退可守阳关;这便成为了此地方圆几百里内最重要的一处军事城镇。一般状况下,这种军镇一到酉时就将关闭城门,不再放来往商旅入城。现在酉时已近,韩更和谢芜菁才依依看见交河城的影子。韩更不急,谢芜菁见韩更不急,也懒得着急——对她来说,在城外露宿一夜也是一样;朵儿卜了解青云寨的人脉,也不着急,只有朵儿卜的儿子显得有些焦急,屡屡伸着头往交河城门打望。
城头抹着一挂夕色,借着夕阳,谢芜菁草草望去,只见交河城城墙并不甚高,墙外护城的河道也不甚宽,墙身也只是用黄土夯筑,只有在城角上有砖石加固——她不知道的是,唐代的城池大多都是这类造法,不可与大礼朝的坚城大池相比。
一路慢慢走去,城门早已虚掩着了,进城之时,韩更只和守城将领打了个照面,一众马贼与朵儿卜的驼队商旅就都被放进了城。众人进城不久,谢芜菁再次回望时,城门已经闭了。她暗自点头,心道:这青云寨和交河守将之间的渊源看来不浅,几个细节综合在一块,对于青云寨本部马贼的来历已经有了个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入城不久,太阳已经徐徐落下,城中街道冷冷清清的,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众人慢慢的前行,朵儿卜的商队要在城中商旅的会馆下榻,韩更则要去吕青的将军府,两队人不在一处,便在城中道别。谢芜菁和朵儿卜道别后,和韩更一道往吕青的将军府而来。一路走着,谢芜菁心中不免疑惑,便开口问韩更道:“为何我们不在客栈中住,却要住在将军府中呢?”以她看来,马贼和官军住在一块,这仍然还是太古怪了。
对此问题,身边的马贼都觉得有些好笑,韩更耐心解释道:“客栈什么的人多眼杂,对于我们颇不方便,将军府中空余的营舍有很多,也没有外人。”谢芜菁闻言觉得有理,也没有继续问。众人一道进了将军府,谢芜菁跟随府中女眷单独居住,韩更则自己往将军府的二堂去了。
城内夜间宵禁,谢芜菁懒懒的呆在房中,用过晚膳后,早早就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她不等见过韩更,自己便转到了街道上溜达。寻找吕灀并无头绪,她也不指望吕青将军能管这种闲事。对于吕灀,谢芜菁再了解不过了:林靖是在两天前在交河中看见她的,这并不代表今天她还在此处。即便如此,她仍然满怀信心的期待街角处不经意的便能看见浑身雪白的、粉一般的她。可是从大早上一直逛到了正午,一直是毫无头绪,左右这样瞎逛下去也无甚趣味,她索性寻了一处酒家,解决腹中饥饿的问题。
交河城内,有数的酒肆通共不过两处,一个在城南,唤作风来客栈,一处在城北,唤作通衢客栈。谢芜菁不知道何处的酒更香一些,便就近往城北的通衢客栈走去。
通衢客栈也端的算得上是个大客栈,前面一间四个开间的门面用作酒馆,后面黑压压的还有一片房舍,料想应当是住宿之用。酒肆窗外没有什么好景致,谢芜菁便草草寻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她并不着急着打量酒肆之内的各色人等,因为她知道吕灀不可能在其中。
叫了一碗好酒,草草点了点吃食,她这才漫不经心的一个一个审视过去。此间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光是草草望上一眼,便可以见到数种颜色的眼珠子、数十种不同的发色和发式;当然,服装就更是眼花缭乱,见所未见。让谢芜菁留心的是,这里来往的绝少女子,皆是须眉男子。按说这里已经归中原管辖,应当深受中原风气的影响。这般情景,多少也说明中原这个“大唐”想来也是男尊女卑的国度。
——理它呢,什么尊尊卑卑本来谢芜菁也没放在眼里。
她这样打望许久,竟然没有一个人有空注意她一下。亏她身上穿的大明尊教原子法袍也算得上是华丽尊贵,这让她很不爽——不管是身为教中原子的她,还是身为冲锋陷阵的将领的她,她都习惯了众星拱月一般的被众人所重视。这样被忽略的情景在她的经历当中,从少女时代开始就已经不多见了。一会她觉得无趣,酒喝得也不痛快,只想着填饱肚子,然后回将军府歇息。
她喝罢一碗水酒,正要唤小二来结清酒钱,却猛的发现桌子对头早安坐着一名红色衣裙的女子,面容娇美,目光锐利;不是傅萧又是何人?谢芜菁心中浮现出一丝寒意:虽然自己内力尽失,感觉灵敏的程度大不如前;但是被人如此无声无息的靠近到这个距离,仍然可以说明此女子轻身功夫非同寻常。那天晚上她只从她传音术上领教了她的内功,现在又见识了她的轻功。每每皆出乎她预料,可知此人武功不可小视。
她略略点了点头,只听那人噗嗤一笑,轻声道:“几天不见了,怎么还是那一股子酒气,可熏死人了。”
谢芜菁哈哈一笑:“原来是傅姑娘,幸会幸会。谢某还要多谢你搭救之恩呢。”
傅箫嫣然一笑,软软道:“这是你的能耐,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可知道你现在是大漠中的名人哪,那些个追莺逐燕之流,都想一睹你芳容呢。”谢芜菁闻言大笑:“恐怕这与你也不无关系吧。”说道指了指酒碗,“既然坐在我谢芜菁的身边,怎可不喝上两碗。亦或是,姑娘是来践行当日之诺,请我吃酒的?”二人一笑,谢芜菁便吩咐小二上酒。傅箫并不客气,先拿过一碗喝了。谢芜菁见其爽快,心中便有些欢喜,和傅箫一阵闲扯。她知道傅箫必是有事前来,见对方不着急明言,自己也不急着切入正题。两人酒喝了许多,慢慢的有了些气氛。可是即便如此,傅箫似乎仍旧没有明言来意的意思,谢芜菁也不免有些不耐烦。
就当此时,傅箫才软软的吐出了一句话:“这几日大漠之中,奇闻异事接连不断,谢姐姐想不想听听?”
是何奇闻异事,还看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