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芜菁见了这三个字,赞道:“好字,骨骼严正,笔力沉着,只因是绣上去的,因此略带几分脂粉气。”
傅箫见谢芜菁对楼下的华美雕饰、帘幕点缀毫不上心,却对此处三个大字感兴趣,便笑道:“谢姐姐颇有几分雅兴呢。”
那傅暇早等在此处了,见二女对着屏风说着些什么,便也凑了过来。只听谢芜菁淡淡道:“书道通武道,从写书之人的运笔行力之间,便可以窥知其武学功底之一二。”傅暇闻言,便淡淡笑道:“如此说来,谢姑娘倒说说,写下这三个字的人,其武艺如何呢?”
谢芜菁本是随口一说,见傅暇有心相问,便少不得闲扯道:“大凡书法一道,虽是小道,却也可以看出些端倪。习武之人终日对着拳脚刀剑,手头上用劲的习惯比读书习字的书生自是不同。以芜菁之浅见,读书习字之人笔墨重于胸中之气,胜在其骨;习武之人笔墨胜于手头之劲,胜在其势,虽不尽然,可大概如是。这幅字是绣上去的,和一般的笔墨自己本就有些差别。可是观其体格,却不见读书习字之书生所常有的胸中逸气;虽然体格严正,却仍能看出骨骼之间颇有武家风范。此可见是为习武之人所写。然而劲力收放自如,精华内敛,内力圆转之处毫阻碍,非是功力大成者不可为也。请恕芜菁直言,以此观之,此人武功不在白衣书生你之下,或有过之,惯于习文练字,性格内敛,因此丝毫不露寻常武家之纵横霸气。”
她说了这么写,心中却对刚才所言并无把握,因为这三个字其实根本看不出这些有的没得。既然傅暇愿意问,自己也勉为其难的瞎扯一通。谁知傅暇拍手道:“谢姑娘好眼力,傅暇心服口服。手书此字之人,武功当然在我白衣书生之上。”谢芜菁少不得一番承让,便往云霄堂内堂走去。
云霄堂内,三面环窗,一面便是刚才入口处的那个屏风。谢芜菁仔细的看了看,只有刚才入口处的窗子可供人进出,其余都用木棱条框死,无法出入。堂中没有柱子,没有花纹雕饰,更无丁点多余的装饰,比起楼下繁缛华丽更是另一番景象。谢芜菁见之,赞道:“这处好,傅姑娘,你领我到此,是想说何事?”
傅箫笑道:“谢姐姐先别着急,先坐下再说话。”谢芜菁看堂中简单整齐的摆着几张坐榻,并无她所习惯的座椅。她来到这里也有月余了,早知道这里惯常都是盘腿而坐,少不得也在一张坐榻上坐了下来。
及至三人都坐定,傅箫才道:“谢姐姐,你可知道这云霄堂是什么去处?”谢芜菁自言:“不知道,只是这云霄堂如此隐秘,想必应自有不寻常的功用。傅姑娘说与我听?”傅箫因道:“这云霄堂,说隐秘其实也不甚隐秘,原本这就是此楼的隔层。只因这大漠之中白日太过炎热,倘若没有这一层,那楼下便难以忍受了。因此上,这里却算得上清静,想多说些话,也没那些顾忌。”谢芜菁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她看着云霄堂之下已经有一层空空荡荡的隔层了,又没有楼道通往楼上,如此想来,这云霄堂也算得上隐秘的相当妥当,便道:“如此也罢,却不知傅姑娘要与我说些什么?”
“谢姑娘可知道当日交河发生了什么事情么?”说此话的是傅暇,他未等傅箫开口,便抢在前头道。
谢芜菁点头道:“此事我正想问呢,那日我们三人进了交河,只见交河城一片肃穆,好像是曾有小队突厥南犯,是也不是?”
傅箫听到此处,摇头道:“此时虽然是秋冬季节,倒也是突厥人惯常的南犯的时节,可是此番却并非是突厥人。当时我看的清楚,那些人虽然身穿突厥衣服,手里提的也是突厥人惯用的弯刀,只是模样却大多是汉人的模样。”
“如此说,那些人的来历是?”
“是黑风寨。”傅箫淡淡道。
“恩?”谢芜菁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便笑了起来:“黑风寨只是一伙马贼而已,即便势力再大,如何敢以卵击石,公然挑衅官军?”
“我当时心中也这样想。也设想了许多种可能。想来想去,只有在一种情况之下,黑风寨才会如此行事。”谢芜菁点头,只听傅箫继续道:“要知道,交河是边塞重镇,平日里过往商旅,边塞交易,都需好些人力兵丁加以管理,因此除屯居于附近的兵户以外,城内惯常常备着一支守备兵力,城防素来严密。只有在一种时候,边军来不及召集,才会将城内的守军抽空,用以抵抗来犯之敌……”
谢芜菁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因不等傅箫说完,便接着道:“在有强敌突然来犯,猝不及防之际。”谢芜菁紧接着道。傅箫点了点头:“试想,黑风寨为何非得营造出这样一种情形,让城内的守军参与防备外敌呢?”
谢芜菁细想了想:“城中空虚之时,做一些行刺、偷盗、绑架等偷鸡摸狗的行径倒是便宜。可是交河是军镇,遇事自然会清城静巷,到时恐怕反而为难。总之……不论如何,其玄机当然在交河城内部。”
“我与箫妹当时都在交河,我在城内,当警声大作之后,再到清城静巷之时,中间倒的确有一段时间。当时我暗中留心,不期然果被我发现了几个行踪诡秘之人。”傅暇突然发言。谢芜菁朝傅暇看去,问道:“那些人的衣着,和当日我们在青砀山道下发现的那两具尸首,是否是一样的?”
傅暇笑道:“谢姑娘如何知道的,正是如此。”谢芜菁道:“我不过是猜的。”心中却道:见山堂中杀人灭口,交河城中欲行不轨,这两件事同时进行,因此这也非是难想到的事情。又想到:大江帮让黑风寨如此行事,可见江野平面子之大。却不知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因道:“不知白衣公子发现了什么?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们如此大动干戈?”
“初始我并不知道。”傅暇道,“只是看那些人行踪诡异,因此细心跟随。一直跟着他们来到了风来客栈。”
“风来客栈?”谢芜菁听到这个名字,不禁想起和白长老在其中初次见面,抢酒喝酒,好不惬意,谁知却是现在这一切事情的开始。如今想来,颇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他们进了风来客栈就不见了踪影,客栈中无有闲人,倒是店家正在闭门。我进去寻了一阵也未找到头绪,便不再理会,一路往回,想去交河城兀立巷紫罗堂寻箫妹去。”傅暇说道此处不再说话,眼睛看着傅箫。谢芜菁知道事情绝不止于此,因也看着傅箫。
“我和他并非在一处。”她指了指傅暇,“我原也并发觉城中有什么行踪诡异的家伙。后来的事情,完全是误打误撞被我碰上的。”她淡淡道,语言中不带丝毫波澜,“我虽早已经料到城内某处定有密谋,可是一来不知何人捣鬼,二来全无线索,因此也想要做什么也是无从谈起。谁知事有凑巧,当我往紫罗堂赶的时候,半途路经风来客栈附近,却在偶然间看见一个身影。”
谢芜菁听至此处,忽道:“莫非是丐帮白长老?”
傅箫笑道:“谢姐姐猜的真准。我虽然不能肯定就是他,看其衣着打扮,以及他身上特有的那股气味,应该不会有错。只是看到了人,却并不见他拿着那根绿竹棒,却让我很是好奇,因此紧紧跟了上去。”谢芜菁听罢,淡淡道:“那绿玉杖已经不再他手上了,傅姑娘自然看不到。我只因听到风来客栈四个字,想来此时大江帮当不会有其他事情,因此猜测多半是他。他为何会在交河?”谢芜菁虽然知道白长老早就从大江帮手中逃脱,可是为何会出现在交河?江野平当日在山中已经说过:白长老对他们来说已经失去意义,这话虽是说与日后,可是当时仅仅是数日之前,为何那是仍然为了他大张旗鼓?这几日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傅箫并不理会谢芜菁心中的疑虑,继续道:“他似乎受了伤,行动受到了些许影响。又好像在暗中躲避哪些人。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躲避大江帮的‘黑风杀手’。”
“黑风杀手?难不成与黑风寨有啥关系么?”谢芜菁笑道。
傅箫见谢芜菁相问,便解释道:“大江帮是江湖中最大的帮会。不知谢姐姐知不知道,这江湖中分为两大支系,一是四大门派为主的世家名门系;二便是六大帮会为主的江湖帮会系。大江帮是天下帮会之首,所凭借的一是把持水道航路所积累下的雄厚财力;二则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江湖手段。其中圈养的杀手就有好几拨人。分别是血月杀手、清鹰杀手和黑风杀手。黑风杀手和黑风寨联系确有关系,又素来身穿黑色衣服,因此以黑风得名。他们武艺虽参差有别,可是人人都习有大江帮从我们战神门偷来的全阳神功,虽然功法差强人意,可是常常能借此栽赃战神门,挑起江湖武林与我神门的矛盾。因此当时我见了,自然是要管上一管。可是我只一人,他们却至少有三人潜伏在暗处,我并未有万全的把握。因此只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本没打算能帮上多少忙,谁知……”
“谁知我早已在旁窥视,趁着箫妹半道杀出,便顺手将剩余两人结果了事。”傅暇打断傅箫的谈话,傅箫见傅暇替自己说了出来,也不再言语。谢芜菁却道:“原是如此,可有一事不明。白长老与我是在风来客栈不慎被江野平迷倒的,可为何他还要回到那呢?当初我初见他时,他便是在风来客栈的酒窖当中睡觉;此时刚虎口脱险,又立马重新回到风来客栈,这却是何道理?”
“想来他自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当日我们并未见到他,是以不及细问。”傅箫淡淡道。
“还有一件事。即便大江帮要追回白长老,也未必就要让黑风寨如此大闹一番呢,何况……”谢芜菁想说出当日凌晨在山中偷听江野平所得的消息,转念一想这其中有些事情不便让傅暇知晓,因此忙改口道,“何况我是在无法想象,区区一个丐帮长老,何以让大江帮如此兴师动众。”
傅暇知道谢芜菁欲言又止,并未说出本来想要说的话。因为她前后两句话的意思重复,显得颇不自然,只是并不说破,只道:“想必黑风寨这样做必有背景,并不止于这一个原因。这些非见到前辈本人,恐怕无从得知。谢姑娘不是想要见一见妍梦姑娘么?若是无事,此时便可以去了。”
话音未落,只听屏风后面女声传来:“蔓菁?你可算是回来了。”
谢芜菁转头看时,吕灀白色倩影已经转入堂内。
“我便知道你们在这里。宁儿已经回屋了,他今天滚了一身的泥,嚷着让你帮他洗澡呢。”前半句对着谢芜菁,后半句却是向傅箫说的。傅箫闻言,笑道:“这小孽障总不让人省心,今天又麻烦你了吧?”吕灀笑着摇头,才想说什么,却听谢芜菁站起道:“能带我见见宁儿么?话说,寒焉你真有娃娃缘呢。”傅箫忙道:“自然可以的,只是宁儿脾气不大好,有时候认生,有时候又胆大包天。此刻我先去料理他,谢姐姐改天等宁儿闲下来,无事之时再看不迟。”谢芜菁闻言也就作罢,吕灀接着道:“蔓菁,可有住处了?若还没有,便和我住在一处吧,晚上我们说说话。”谢芜菁自是无不允可。
傅箫下楼寻宁儿去了,傅暇也起身向二女告辞,也下楼不知做什么去了,谢芜菁也懒得理会。吕灀见旁人都走了,这才拉着谢芜菁道:“蔓菁,如何,这次去青云寨有什么收获么?”
谢芜菁对吕灀无意隐瞒,便将前前后后所有事情一并说了,独独隐去了火神殿中的石刻上记录着自己的名字这一个细节。吕灀将谢芜菁的叙说听完后,仍觉得火神殿这处所在之不可思议,仍在自己所想象之外,因淡淡道:“本来听傅箫说起过这么个地方,说是战神门的圣地,我当时还不以为意。此刻听你这般一说,我却真想亲眼见一见这个地方。”她对火神殿的兴趣,显然远大于之后青砀山所发生的事情之兴趣。
“来日方长,此事慢慢说也不迟。现在有个紧要的问题,我觉得……”她刚想继续说下去,却听得屏风外进来一个人。谢芜菁忙闭口不言,两人皆往外看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说要替宁儿洗澡而下楼去了的傅箫。
“谢姐姐,快下楼,月娘回来了,她点名想要见你。”
傅箫刚见到二人,便立即拉着谢芜菁就往外走。谢芜菁心想,何事那么紧急?即便是月娘要见自己,也未必如此慌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