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箫欲单独与谢芜菁说话。谢芜菁虽然猜不透究竟有什么事情,傅箫竟要瞒着吕灀与妍梦。心中虽然觉得多此一举,却仍跟着傅箫转过一条小巷子。两人来到妍梦和吕灀看不见的地方。却见傅箫从马背上解下一柄长剑来,双手捧给自己:
“谢姐姐,此去解剑池,若是见到千机老人……能否替箫儿将此剑还给他。”
谢芜菁接过长剑,一眼便认出这把长剑就是落雪房内挂着的那柄,而且与傅暇背后背着的那柄剑极为相似。略加思索便猜的其中一二。她见四下并无第三个人,因轻声道:“傅姑娘,谢某直言,那千机老人,便是令尊大人;此剑当为他所赠,你与傅暇各有一柄,是不是?”
傅箫淡然一笑:“此事也瞒不过谢姐姐。正是如此。此事说来话长,此间也无暇细表……”说着她幽幽叹了口气,“总之谢姐姐代箫儿将此剑交与千机老人,并对他说……说……”她说道这里,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昨夜思量一个晚上,此时却无法开口,犹豫许久才叹道,“就说他的亲孙子名唤宁儿,他一切都好……”
谢芜菁见此情形,想来这对父女俩定有些说不出的往事,她倒也不方便细问,因点头道:“放心吧,我定会将傅姑娘的意思转达给千机老人的。”
妍梦与傅箫等在一旁,不多会便看见两人复转回来,妍梦见了谢芜菁背上多了一柄长剑,虽然不知究竟是何缘故,却也认得此剑的来历,因此心中也猜得了几个答案。
谢芜菁与妍梦终于拜别了吕傅二人,策马往逐月楼而去。及至此时,天色才渐渐亮了起来。
从逐月楼到青云寨,路程并不短;即便是快马加鞭,都须将近一天时间。谢芜菁与妍梦都是重伤初愈的身体,不适宜将行程安排的过于仓促。谢芜菁体质强健,还勉强能承受一日赶到青云寨的奔波劳累,可妍梦此时的身体是万万受不了的。因此谢芜菁倒也没怎么赶路,两人于下午申时便来到了小镇且末。冬日的大漠,来往商旅稀少,小镇之上空空如也,二人寻了间客栈住下,倒也清静的很。
一路上妍梦都不甚言语,谢芜菁知道她心中内疚仍未释怀,正好妍梦一路劳累,早早便躺在房舍内休息了,谢芜菁便一个人坐在大堂中喝酒吃肉。闲极无聊之时,连一个可以吹牛胡扯的人都没有,不觉越饮越闷,许多心绪一齐涌上心头。谢芜菁虽喜饮酒,可是最不喜的便是在饮酒之时却只得一个人这般胡思乱想。正好此时天色刚刚入夜,店小二急忙忙的打烊歇业了。谢芜菁干坐着也没趣味,便要了一壶酒回房而去。
谢芜菁轻轻走近房间,因为妍梦应当已经休息了,是以她也尽量不弄出声响。一人坐在椅子上,极小心的将酒壶与长剑置于桌上。
一切动作都如此轻盈,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有最后那柄长剑,因谢芜菁尚未掌握此剑的重心所在,才发出“吭”的一声细微的金属声。
“谢姐姐?”妍梦听到声音,坐了起来,“你回来啦。”
谢芜菁闻言,心中忽觉好笑,淡淡道:“妍姑娘,你怎么没睡啊……”
妍梦幽幽叹道:“睡不下去,一闭眼心里就跳的慌。”谢芜菁因道:“重伤初愈,又思虑过甚,原是会有这样的感觉。妍姑娘,你的脑子平日总是闲不下来,若是偷得片刻清闲,怕便好了。”
谢芜菁唤妍梦作“妍姑娘”,言语之中颇有相距千里之意。妍梦不知她心中所思难以排遣,只道谢芜菁心中已经对自己心存芥蒂,因此满腹愁绪,却又怎么做得到“偷半日清闲”?
两人一阵沉默,妍梦只见者谢芜菁怔怔的看着墙角空无一物的一处地方,只是自顾自的饮酒,似有心事,想了一会,轻声道:“谢姐姐,你有……你有心上人么?”
谢芜菁此时心中所想,从重振谢氏家族,到疆场扬名立万,到此时万事皆空无所适从,此三者如同捣糨糊一般,在她心中演起“群雄混战”的戏码来,而自己生命中有过的几个男人——包括吕成风——她本不愿多想,可是总也止不住的跳将出来。此时妍梦问起此事之时,谢芜菁正想到了吕成风那张俊美无暇的面庞,那股温暖如春的真气,因此正合了她的心事,不禁“啊”的一声唤了出来。她虽然平日里和谁都嬉笑怒骂,看似对男女之防不甚打紧,可是对男女之情却十分在意,自是不愿被别人引为谈资;因此上,此时不禁有些恼怒,正要发作,却看见妍梦那张柔和清丽的面容,哪还忍心,因叹了口气道:“自然是有的,妍梦问这个做什么呢?”
妍梦听谢芜菁唤自己“妍梦”,言语大有改观,心中欢喜,痴痴的看着谢芜菁道:“妍梦心想,谢姐姐的心上人,定是一个盖世英雄吧……否则哪里配得上谢姐姐这样的女子呢?”
谢芜菁闻言不禁笑了:“妍梦你在取笑于我么?我又有何好的了,不过是一介匹夫……”
“匹夫?”妍梦不解,这个词能用来形容女人的么?她哪里知道谢芜菁的出身来历这些隐秘之事,因此也没甚在意,“谢姐姐你也太过谦了吧,据妍梦看,见过你的人,还没有一个不被你迷上的呢。”
谢芜菁本就是因为没人与她胡扯闲谈,这才有这些烦闷的思绪,此刻妍梦与她这般闲谈,她自是乐得其所,因笑道:“这可便是胡说,我怎么觉得都是因为我来历古怪,出身神秘,因此才倍加小心的接近于我……”这话借着酒劲说出来,刚说出口她就大觉不妥,因立马改口道,“妍梦你且说说吧,你都发现哪些人都被我迷上了呢?”
妍梦却好似对那句话全不在意,掰着指头算到:“大概一算,应该有江公子、傅公子他们吧。”谢芜菁笑道:“即便如此,那也不过两个人,况且那江野平还一心想要除掉我,这也算数的么?”
妍梦点头笑道:“谢姐姐你可知,这世上便有一类人,越是喜欢一个东西,倘若他拿不到手,便非将它毁了不可。江公子便是这样一个人吧……”她说到此处,顿了顿,忙接口道,“除此之外,或有一人,妍梦虽然才见过一面,可他应当也被谢姐姐迷住了。”
“是谁?”谢芜菁见妍梦目光皎洁,不知她心中又想到了什么。
妍梦幽幽道:“便是你此番要去见的人咯,青云寨寨主,吕成风吕大侠。”
谢芜菁在妍梦说“才见过一面”的时候,便已经料到了她所指何人,可是听妍梦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仍旧心中一热,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开心,亦或是因为别人说中了自己的心事,还有些着恼?不过她仍是竭力掩藏自己心中所思所想,轻轻笑道:“何以见得呢?你才见过他一面,还是那日他误会我,横刀冷对的凶巴巴的样子。”妍梦靠在床头,痴痴道:“虽是如此,可他最后仍是下不去手,那眉宇神情,妍梦自然能看出来……谢姐姐,你此去青云寨,是否也是想见吕大侠一面呢?”
谢芜菁一阵错愕,她心中自然有这种想法,可是由别人一眼看出来,却不太愿意承认,因反笑道:“妍梦你今晚怎么了?为何问那么些七七八八的问题?还是早早睡下了吧,留足了体力,明日也好赶路。”
妍梦掩口笑道:“那便算是了。我便道呢,谢姐姐一心劝服傅姑娘,心底里真正的原因是此非彼吧?”谢芜菁心中笑道:好你个小妍梦,竟然拿我取笑。因起身走到妍梦身边,坐在床的另一头道:“便算是吧,那我倒来问你了,妍梦有没有心中所思之人呢?”
妍梦忽听谢芜菁问出这个问题,不禁满面绯红,羞不自胜,低头不语。谢芜菁拍手笑道:“这便算是有了,那是何人呢?是江野平么?还是傅公子?又或是哪个我还不知道的年轻后生?”妍梦只是摇头,索性用被褥掩住了头,从被褥之中发出闷闷的声音:“谢姐姐别瞎猜了。”
谢芜菁见此时的妍梦娇羞可爱,心中越发欢喜,便索性坐在了她身边,挨着她自顾自道:“女爱男亲,这种天经地义之事,妍梦何必害羞呢?便与谢姐姐说了也未尝不可啊?”妍梦更不理会,竟干脆躺了下来。谢芜菁也闹够了,见妍梦躺下,便不再打搅她,起身将长剑揣至怀中,回床躺在她身边。
谢芜菁在客栈这种陌生环境中睡眠极浅,成夜都游离在半睡半醒之间。迷糊中只觉妍梦一直“江公子”、“青儿姐”的混叫;到了下半夜不再唤这两个名字了,却不停地轻声唤着“谢姐姐……”——也不知道是她真的说了整夜的梦话,还是谢芜菁自己在半睡半醒之间梦见的。
在迷离之中,她忽觉得纸窗前有一身影晃了晃,忙坐了起来,一手按住长剑;却见一小团物事被那人以指劲发射过来,准头甚是奇巧,堪堪射往自己右手接起来最舒服的方位。以此方位来看,那人似乎不是想以暗器害自己,反而是故意要让她接住这东西。不过谢芜菁害怕有毒,仍不敢直接用手去接,反以衣袖化去力道,让那一小团物事稳稳停在了自己袖管之上。抬头再看时,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谢芜菁低头一看,原来这团物事竟是一团小纸条。谢芜菁屏住呼吸,缓缓张开纸条一看,其上写着六个细微至堪堪能够辨别的小字:
此去危险,勿往。
字迹颇为陌生,无从分辨是何人所写;回想其身影,也颇为模糊,亦不知是何人所为。谢芜菁凝眉苦思一阵,心想:倘若是对头送来这张纸条,无非是想让我半途而废;又或是警告之意,我又有何惧哉?若是自己人送的,又为何要如此行踪诡秘,大可与我见一见,当面说清,又何必指望这一小张不明不白的纸条?
如此想来,她反而更是横下一条心,非按原计划前行不可。
不知不觉,天色已半亮。谢芜菁轻轻推醒妍梦,也不管妍梦此时还睡眼迷离。两人趁着夜色上路不提。
却说青云寨中,因吕成风去往交河与吕青将军言事,他们本就是同胞兄弟,自然便有许多话说,便数日未归。韩更、李元兆带着许多人外出“猎食”去了,寨中只有林靖主持上下事务。傍晚时分,谢芜菁与妍梦来到青云寨中之时,却是一名不大相识的白衣统领负责门卫岗哨。此人见谢芜菁来了,还未等她开口叫门,便早早将山门大开,立与门口只等她前来。
谢芜菁见对方客气,少不得下马问好。刚才稍远,她未认出这个白衣统领是何名姓;此时已经想了起来,此人正是那个捡到自己所用的赤夜紫金鞭,交还与吕成风的乔烨,看相貌年纪甚轻,长得也是端端正正,相貌堂堂,却不知道在五个白衣统领之中排行第几。谢芜菁因下马回礼道:“有劳乔统领相迎,芜菁数日之内再次打扰山门,是有要事与贵寨吕寨主亲谈,却不知乔统领可否方便,使芜菁能入寨说话?”
妍梦跟在谢芜菁身后,听来好笑:明明谢芜菁和青云寨熟的就和一家人一样,为何还要如此故作文绉绉之言?
那乔烨对此不以为意,拱手道:“自然自然,谢姑娘是本寨的贵客,忽然前来,寨中来不及相迎,实在抱歉。吕帮主他此时不在寨中,谢姑娘先到青云堂上等等吧。”
谢芜菁因与乔烨一道进去了。谢芜菁言及吕成风何故出寨,乔烨也一一说明,并道:“吕帮主归期未定,不知谢姑娘有何要事?急不急?若是等待吕帮主误了日期,却不大美。”
谢芜菁心中也犹豫:按说这借兵之事,本须直接与吕成风说才是妥当。可是倘若吕成风数日不归,到时还真的耽误了大事,因道:“不知现在寨中是何人主事?”
乔烨道:“是林大哥。”谢芜菁喜道:“如此也好,便带芜菁与林大哥见一面,先同他说了,再等候吕……帮主归来,亲自说与他听即可。”乔烨点头,带着谢芜菁一路往青云寨深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