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辰天见了妍梦,竟变色惊呼。不单是妍梦,就连谢芜菁都不免吓了一跳,忙道:“关老大,你认得妍梦姑娘?”
关辰天奇道:“妍梦?”不禁又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和刚才错认之人有些许不同。原来刚才妍梦站在门檐下,因为天黑辨认不清,他错将她当成了青儿,因此才会大吃一惊。此刻知道自己认错,忙摇头道:“无事无事,是我认错人了,我想到了不相干之人。”妍梦低头不语,谢芜菁笑道:“今夜晚了,关老大回去歇息吧。勿忘了芜菁刚才所言之事。”
关辰天告辞后,谢芜菁将物事收拾进屋,草草放在堂内,才对妍梦道:“妍梦,谢姐姐将你吵醒了?”
妍梦从惊吓中恢复过来,惨淡一笑:“没,这几日白天睡的太多,晚上竟睡不着了。”谢芜菁一听便知道这只是妍梦的借口,她白天与自己奔波一天,哪里有功夫合眼?因笑道:“谢姐姐若是有心事之时,通常会自顾自的饮酒,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声说出来。妍梦若是有心事,通常会怎么做呢?”
妍梦低头笑道:“谢姐姐又拿妍梦开心,我哪来的心事。”
谢芜菁本觉得妍梦自打青云寨上下来,一直让她捉摸不透;此时想来,竟好像从且末夜宿之时,就大不似往日。可是究竟所为何事,妍梦不说,谢芜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昨夜她还道是她与江野平正式决裂,因此自有这般情绪上的波动,今日看却又不像。真让她很是困惑。
“既是这样,那便和谢姐姐一起说说话吧。”谢芜菁故作轻松道。于是两人躺在床榻上,同盖一条被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谢芜菁并不刻意探究妍梦心中的所思所想,这样一来,妍梦反而渐渐轻松了起来。
一时她想到了什么,侧身问道:“谢姐姐,我们在青云寨中停留几日?”
“明日便走。”谢芜菁淡淡道。妍梦似有尴尬:“为何那么匆忙?莫非……莫非解剑池之约还是愈期无效的么?”
谢芜菁闻言莞尔,她并未领会妍梦言语中蕴含的意思,只淡淡道:“也不是,若是你伤势未愈,想多歇息几日,却也无妨。”妍梦闪烁其词道:“不,伤已经大愈了,不是伤的问题。只是这几日稍有不便罢了……”
妍梦只道谢芜菁亦是女人,她这样说,谢芜菁当可领会她的言下之意;却怎能想到谢芜菁所在的大礼朝世界,虽同为女人,体貌特征皆类同;可是因大礼朝异世土地中的“莫须有素”的缘故,实际体质特征却与此处的女人天差地别。大礼朝女子自古对于月事是闻所未闻(见前言的说明)。谢芜菁自然也并不知道这个世界女人还有这种不便,因此妍梦虽如此说,她亦不能领会,还只道是妍梦伤势虽愈,可是这几日连日奔波,也颇为劳累了。因此柔声道:“如此,我们便多歇息两日,只是不可再多加拖延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须尽快赶往解剑池才行。”谢芜菁说罢,看着妍梦,“你也可以快些见到义父啊。”
妍梦心想两日便两日吧,更不加多言,一会却叹口气道:“谢姐姐又如何能肯定,到了那便能见着义父?妍梦却觉得难说的很。”
“希望能在那见着他吧。若是那里见不着,白长老多半遭遇不测了。”谢芜菁心中想着这句话,最终还是未能说出口,只是淡淡道:“没什么,不早了,快休息吧。明日我向吕成风辞行。”两人这才慢慢睡去。
谢芜菁原本计划第二日便向吕成风辞行,如此一来,便在青云寨中多盘桓了两日。她是个一刻都坐不住的人,这两日又是与青云寨众统领和小头目打成一片,又是比武出猎,又是喝酒吃肉,众人越发将她当自家兄弟看待了。妍梦却一直是深居简出,大门都未跨出几次。以至于寨中众人有许多都不知与谢芜菁同来的还有妍梦这一个人。
谢芜菁本对妍梦的伤势胸有成竹,的确已经完全康复无疑。她原本以为这等旅途劳累,任凭如何气虚体弱,只需略休息一日,应当便足可以远行——何况妍梦多少也算个习武之人。却不想第二日妍梦的脸色却更加苍白了起来,身子似乎较前一日更为不适。谢芜菁对此心中很是奇怪,询问妍梦是何缘故,妍梦却只说没事。到了第三日,妍梦却奇迹般的好了。谢芜菁虽然大感不解,却仍是按原计划辞别了吕成风,向东进发。在交河又多停留一日后,收拾齐备了随身物品,两人骑着马匹,向南往着群山深处行去。
逐月楼。
自谢芜菁走后,吕灀又在这幽居数日。这几日来,因青儿不辞而别,后身份暴露,使得逐月楼内潜伏的大江帮奸细一时间无所遁形,上上下下沸腾的不得安宁;再加上加紧准备抵抗黑风寨的威胁,逐月楼连日来真可是从里到外都忙作一团——可纵是如此,吕灀却独得以超然其外,似乎周围一切全不关己事。
她每日除了教习宁儿习武,剩下的事情便是读书。逐月楼中藏有各色各样的书籍,竟快被她看了个遍。从诗歌辞赋到官史野史,甚至连医理药理与武学秘籍,统统不放过。当然,逐月楼内能看得到的武学秘籍,都是一些粗浅的外家功夫,吕灀自是看不入眼的。
这些书越是看的多了,她越是感到心灰意冷、无所适从。
她从谢芜菁口中得知,这个世界与自己所熟知的世界大不相同的时候,仍旧并未有特别的感觉。只因为此处地处蛮荒,虽然所见都是男尊女卑,她仍旧心存侥幸,认为中原大地未必如此。可是这几日读史,才知道自古以来,中原大地上无处不是男尊女卑,自古皆然;因此不免有些丧气。傅箫虽不明其故,可是见吕灀终日懒懒的,怕她久闷生病,时不时的便来找她说话。
这一日晚饭用毕,傅箫与吕灀又坐于一处,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吕灀对于这些家长里短毫无兴趣,因此不一会便兴致寥寥。傅箫见状,忙改换话题。
“青云寨那里,似乎传来了一点消息。”
吕灀见傅箫忽然提及青云寨,先是错愕,后反应过来,忙道:“青云寨?难道蔓菁有消息了不成?”
傅箫见吕灀终于有了反应,心道现在能让吕灀挂心的,真只有谢芜菁一人而已了。因点头道:“或许与她有关也未可知,不过却不是她的消息。”吕灀听罢,略感失望,因笑道:“是么,却是何消息?”
傅箫道:“最近有传言,青云寨派了一支人马,在且末停了一晚,后陈兵于青阳古道之间。看来青云寨已经知道了此事。以此推论,谢姐姐应该已经到过青云寨了吧。”吕灀皱眉道:“这‘青阳古道’在哪?”
傅箫道:“青阳古道是且末以北的一处谷地,只因此处是古时的河道,临近水源,因此自古来便是从东往西的重要通路。现在河流已经再也见不着了,这才渐渐荒芜。可是此地却并未因此被人轻视。”傅箫略停了停,吕灀下意识道:“却是为何呢?”
傅箫道:“只因此地以北,便是黑风寨的地盘,往南却归属青云寨。因此此地虽然荒无人烟,鸟兽绝迹,却是用兵之所。青云寨出兵于此,显然是有意阻止黑风寨对于逐月楼的种种企图。”吕灀淡淡道:“若如此说,对于逐月楼岂非大大的利好消息?黑风寨恐怕真的便不对逐月楼施以刀兵,也未可知了。”
傅箫闻言,冷笑道:“寒焉姐,你这真可谓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事情未有那么简单。你可知,黑风寨欲对逐月楼用兵,绝非一时兴起,而是由来已久,势所必然。不知寒焉姐可曾听说过,黑风寨与突厥的关系?”
“不错,我听芜菁说起过,黑风寨之所以能横行大漠,背后是突厥人在支持他。”吕灀淡淡道。傅箫点头:“的确如此,突厥人数次入侵中土,也数次被中原官军打的大败。因此此时自然不敢公然与中原王朝动手开战。因此便扶持了黑风寨这样一个马帮,替他们横行大漠,充当走狗。封无稽此人又素有野心,只想借势壮大自己,哪里会容许逐月楼这样一个肥的流油的地方在自己掌控之外。现在的大漠不比以前,除了青云寨依托山势之险仍能固守,其余大小马帮都不敢望其锋芒。可唯独这个逐月楼,却成了大大小小势力的庇护所。逐月楼内因此藏龙卧虎,虽然人数不甚多,可是其势未可小视。久而久之,极易结成一个强有力的同盟,与封无稽为敌。因此他屡屡在逐月楼内借口滋事。这些我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此番黑风寨应当是下了大决心,势在必得,又怎会因为青云寨的动作而稍有退缩。”
吕灀点了点头,也懒得再问更多。在她的脑海中,任凭黑风寨多么强大,终究是一伙马贼而已,她也不是没有与之交过手:论功夫不过尔耳,论战法也是倚仗着马匹的脚速,来如风去无影的袭扰而已。因此沉吟一阵,只淡淡道:“不论如何,到时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自当尽力而为。”
傅箫点头笑道:“既如此,傅箫心中便有数了。”便就此按下不谈。两人一阵沉默。
“不知道蔓菁……此刻在何处。”吕灀沉默好一会,突然这般幽幽叹道,目光落在夜色沉沉的远方。
谢芜菁此时,正与妍梦徘徊在山道上。
按千机老人的说法,这附近有一处闲置的院落,里面备有些酒水、干粮。从交河出发,行至此处正好一天的脚程,不多也不少。此处的环境,也与千机老人描述的分毫不差,因此谢芜菁心中对此早已深信不疑,根本不去多想这其中另有机巧。
可是,此时眼前所见的,只有荒山断崖,断崖之下古木森森,哪里有半点迹象像是有房舍存在?更可气的是,此地狂风怒号,更兼地势高峻,让人身上难受的很——当然谢芜菁并不感觉有何不适,可是妍梦就不同了。
妍梦此时空着自己的马不骑,却躲在谢芜菁身后。借着谢芜菁的体温,少许能感觉有些温暖。
“妍梦,你且多忍耐一会,料想那千机老人不会诓骗与我。况且此处既有道路,岂有无一个投身之处的道理。”妍梦闻言,打着牙关在身后苦笑道:“不妨事的……我很好。”虽然这样说,谢芜菁全可以感觉她此刻的难过了。
此时的谢芜菁,略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便不拉着妍梦来了。她让妍梦随自己前来,并不全是为了见白长老一面,更多是因为逐月楼经过青儿之事后,已经成了一个是非之地。将妍梦久置于逐月楼之中,虽有吕灀照顾,也难保万全——更何况,倘若战事一起,谁还有工夫顾着谁呢?妍梦身份特殊,滞留在逐月楼更易受人猜疑,反不如同自己一道出行方便一些。
“谢姐姐,当时,千机老人是如何对你说的,还记得起来么?”妍梦忽然在身后问道。谢芜菁闻言,这才将那日千机老人的言语仔细回忆一遍,缓缓道:“沿青砀山往西南,过一河折向东南,信马行之,沿路凡岔道口取南向而行,晚至凌羊崖……”
“此处的确就是凌羊崖不错,接下来是关键之处。”妍梦插言道。谢芜菁点头,又道:“沿路凡一弯折,计一数;计数一甲子,断崖旁有屋舍,可为过夜之用。”
“一甲子?”妍梦皱眉道,“现在计至多少了?”
“五十有九了,若有屋舍,应当便到了吧。”谢芜菁一面说,一面拍马向前,不一会又打了个弯,可是仍没看见有任何房舍的影子,不由暗道,“奇怪,为何一路上都若合符节,独独到此处却见不着了呢?”
妍梦在身后笑道:“千机老人身为千机阁阁主,他说哪处有房舍,那是一定有的,却一定未必如此好找。姐姐莫要着急,到前头看看,兴许便可寻着端倪。”
拍马前去,路面略宽,眼前却仍是夜黑风高,四下景致都不甚清晰。谢芜菁刚想道“怎么还未见任何房舍……”之类的言语,却转头时忽见小道靠近山崖一侧,两山之间却隐隐开出一条小路来,小路入口处被灌木和乔木掩着,看不清楚。只因有风从内吹出,正拍打在谢芜菁的脸色,因此让她留意到了这处地方。
谢芜菁因对妍梦道:“莫不是就在此处么?”因此下马将掩在小路路口的灌木、荆棘都拉开了,果然见一条小道可容一人一马进出。她怕其中有诈,便对妍梦道:“你在马上等着,我进去看看。”因自己提刀走了进去。却见小道进去不久,路面变宽,略上两步即豁然开朗起来:原来这山崖之内,修有一座碉楼一般的建筑,附在山崖的崖壁上。谢芜菁大喜,忙唤妍梦进来,两人便打算在此安歇一夜。
妍梦与谢芜菁走入碉楼之内,却见其中干粮、美酒俱全,更有火石及干柴做生火之用。谢芜菁因料想这便是千机老人帮她们备齐的,因而便欲收拾柴火,准备生火取暖。妍梦却忙道:“谢姐姐且先慢来;你未觉有些怪异么?”
谢芜菁扭头看着她,不知妍梦所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