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芜菁听着曲葑拉拉杂杂说了许多战神门的往事,虽有大开眼界之感,使许多问题豁然贯通;可是亦自疑惑,这些与“沉瑛”宝剑究竟有何关联?
曲葑不知是若有所思还是故作深沉,一时尚未开口。谢芜菁偶然间瞥见妍梦,见妍梦向谢芜菁打着手势,纤细的指头指着自己上方。谢芜菁顺势看去,幽红色光芒黯淡的很,不过仍能看到身旁这堵石壁的顶上,看起来有一小截平台,可容一个人隐于其中。谢芜菁领会妍梦的意思:她怕黑风杀手从后跟来,发现她俩,惹来不便,因此让谢芜菁上去躲避。可是谢芜菁此时正听到关键处,再加上生怕弄出轻微动静,引起曲葑察觉,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无后续动作。
“你可知,在当时的燕北群山之中,我所发现的并非只有圣水神殿。”曲葑终于开口。他虽然没有明说这块“灵铁”是他所拾得,可是其言下之意,司空辇自然已经心知肚明。他问道:“这样说来,此物何以又落到了千机老人手中?”
曲葑淡淡道:“当时我在山谷大火之中偶得此物,只见其通体通红,却并不知有何特别之处。只当是寻常的天外来铁。只是此物关系神门复兴大业,因此待得火消风止之时,仍是将其拾回,闲置于总坛之内。只因后来发现了圣水神殿,对此物自然不在留心。因此此物一经闲置,便是十年之久。随后傅山那老家伙听说了此事,专程登门,意图一观。我知他素来喜爱摆弄机关、铸造宝剑利器,此举并不稀奇。只是此物是本门之宝,如何肯轻易示人。结果这老家伙设计诱我上当,设下了一个赌局,赌注便是任他观赏这天外之物一日。”
谢芜菁先听到这“傅山”二字,心想应当便是千机老人的本名了;后来又听见设下赌局,便再不怀疑;心中不禁暗笑:千机老人的“玄元大法”学至一位世外高人,也是设赌局赢来的;此物又是设赌局赢来的。看来以后万万不可与千机老人对赌,否则必是有输无赢。
那曲葑又道:“他因赢了赌局,愿赌服输,我便给他一日时间观赏这天外之物。谁知他一看见此物便大声叹气,说是‘可惜可惜,如此稀世奇珍,竟宿于高阁之中十年有余,实在是暴敛天物。’我初时并不在意,他又不停说什么‘将此物铸成宝剑,必然名动中原,天下无双。’说到后来,我也想看看千机老人能将此物打造成什么样的兵器,因此便将此物送与他铸剑。”
司空辇奇道:“师尊竟如此轻易的将本门神物送于他人?”
曲葑摇头道:“此物纵然稀罕,可是久存于陋室之中,灵气渐失;可是若是赠与千机老人,让他练成宝器,然后我再名正言顺的取回,岂非一大美事?”
“只是后来江湖传言,千机老人欲打造一宝器,赠与崔忠业做寿礼,师尊怀疑正是此物所制之兵器?”司空辇道,“若真是如此,千机老人岂非无信小人?”
曲葑却不以为意道:“我与傅山这老家伙,虽然私交尚可;只是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千机阁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却仍属中原传统大帮会。战神门素来自相传授,不与中原武林相来往,直到近世方略有改观。怎奈近来大江帮蓄意污蔑我门,江湖中人人视我为魔门邪派。他从我这赚走灵铁打造兵器,去讨好博陵崔氏;我又如何不是利用他将此凡铁锤炼成宝器?我俩各有所图,谁也不好怪谁。”
谢芜菁正听着,忽然间心生警兆;一种无来由的心悸之感袭上心头,就好似那日在逐月楼中青儿之伏一般。她对此种感觉再熟悉不过,这是每逢危机之时的心灵直觉。来不及多想,她扯了扯妍梦的衣角,趁着里面二人说话的机会,忙窜到了石壁上方,藏身于黑暗之中。那妍梦不明白谢芜菁为何忽然如此,犹豫间似乎听见身后有响动传来,忙顺势展开身法,跃在谢芜菁身旁蹲着。
两人才于黑暗中落定。便听见身后石室之中忽生变化。
那曲葑正在言语,心中亦随时注意着自己身后的动静。他早知道有人会来此动手,他也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可是对方能来的如此突然,却仍出乎预料。
仿佛一瞬之间,身周至少五个方向,同时传来轻重不等的压迫感。曲葑将浑身气势缩减至极致,给人的感觉便如同一个全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可是灵觉却趋于极致,他须在一瞬之间分辨出这五个方向,哪个方向对于自己的威胁最为严重。
这是他横行江湖无往不利的根本,如没有这种本事,纵使武功再高,也难防对手于暗处的次次偷袭。
这五个方向,分别对应着大厅二层五个不同的甬道。这一间大厅分上下两层,下层只有一个入口——便是谢芜菁与妍梦藏身的那处;上层一圈之中却至少有七八处通道,甬道四通八达,本不为行人,却是排风通气之用。那帮黑风杀手,乃是从通气甬道中进入,然后分别埋伏在了其中的五处甬道之中。
形势一触即发,这黑风杀手一行六人,武功各有高低,行动却配合熟练,整齐划一。他们同时感觉到了自己已被察觉,已经到了必须动手的那一刻。五人都往黑暗中埋伏的同伴对望一眼,同时明白了彼此下一刻将要采取的行动方案。
便是这一刻,谢芜菁才察觉危机的存在。而这一刻,曲葑已经拟好了防御的对策。
以其说是防御,不如说是陷阱。他正等着有人偷袭他,为了取剑,还非有人偷袭他不可。
下一刻,五条黑影从二层黑暗的甬道中跃将出来,两人直奔曲葑,其余三人奔着司空辇而去。另还有一人,仍埋伏在黑暗之中,手中的暗器随时准备着激射而出。
于此同时,谢芜菁与妍梦神不知鬼不觉的窜在了崖壁之上,埋伏于黑暗之中。
这一杀局虽称不上完美,却是千锤百炼,乃是此刻情形下最为合理的方案。这五人之中,武艺最为高强者,便是那被称为“老大”的人,此人名唤“朱鹤”,乃是封无稽密收的弟子,更习有战神门全阳派的武学路数。他一掌毫无花巧,看似简陋、也不甚凌厉,可是如曲葑这等武学大家却能看出其暗中的威势,乃是对其最大的威胁所在。另一人身高臂长,亦冲自己而来,手中套着一双拳套,套上的尖刺锋利无比,还喂有剧毒——此人正是当日伏击谢芜菁四人中名唤灰猿的那个人。他看上去倒是攻势凌厉,却哪里骗得过曲葑?
这朱鹤武功虽高,灰猿攻势虽凌厉,可是若要伤到曲葑,仍未够格。可是若是要拖住此人,却当不在话下。因为此时,那些黑风杀手的目标不是杀人,而是夺剑。
此时司空辇亦被另三人攻势牢牢锁住,顷刻之间也难以抽身。如此一来,埋伏于黑暗之中的第六人总能寻到间隙,下手夺剑。
这把名唤“沉瑛”的宝剑,悬挂于内室之中,其下是冒着汹涌烈焰的深渊。内室与外室仅有数根巨大的石柱相隔,石柱之间,即无护栏、也无任何机关暗器埋伏的迹象。深渊虽有阻隔的作用,可是习过上等轻功身法的武学家,这点间隔则与平地并无区别。
只需一瞬间的机会,宝剑即能得手。那么曲葑便要为刚才迟迟不肯下手付出代价。
司空辇虽清楚的知晓此刻的形势,怎奈身边三人又是钉锤,又是长剑,又是利爪,不求速攻,只求拖延时间。他武艺虽高,可是三人配合紧密,处处掣肘。若是与其慢慢纠缠,自然是稳胜无败,若希望急胜,则稍有不慎即被人所乘,反易受伤落败。他暗中留意曲葑,可曲葑全无着急之意,反而神情十分悠闲——这种悠闲不是他大开杀戒之前那种略带孤寂与落寞的悠闲,而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轻松与写意。
——师尊究竟作何盘算?是否从开始便在等待着这一刻?
如此想来,他索性不再着急,专心于身周三人周旋。一时间,这三人竟生出司空辇这个江湖中的冉冉新星、武学新秀不过如此之感。
谢芜菁与妍梦则埋伏于黑暗之中,哪里能了解里面的种种细微变化。谢芜菁只是感觉里面数人之中,有几人她颇为熟悉。妍梦凝神静听一阵,贴着谢芜菁耳朵道:“黑方杀手一击不中,通常都抽身远遁,为何他们纠缠到现在,即无人伤亡,更无人逃遁?却是奇怪。”谢芜菁摇头不知,心中却想那日在逐月楼伏击我的时候,一击不中也未见那些人抽身远遁。
却说曲葑被灰猿与朱鹤紧紧围住,开始时灰猿还犹自能以喂了毒的拳套牵制与他;可是不出数十招后,便再也受不住曲葑身周凌厉的气场,渐渐离开战圈。这气场不但好似能将体内魂魄抽出体外,还凭空生出数个相互牵扯的力道。身在其中,就好比孤帆在大海漩涡中苦苦航行一般,更似五脏六腑都搅作一团,实非是一般人所能经受的。朱鹤却犹自不露怯色。他身兼铁桥罗汉功与全阳派的神门内功,铁桥罗汉功是外家功法的极致,能将浑身筋骨锻炼的硬似铜铁,不但刀枪不能伤、水火不能侵,更有握拳便似铁锤、劈掌即如刀剑一般的威力。全阳派内功更是幻化无穷,且正与曲葑路数相合,大大增强了他承受曲葑凌厉气场的能力。
曲葑越战越兴奋,双目精光如电,口中不禁笑道:“我还道黑风杀手尽是一些班门弄斧的蠢夫愚汉,未想到也有如此了得的人物。不错,不错。”
朱鹤闻言,冷哼一声,并不答话。他武功虽强,却仍未有曲葑这般轻松写意,若一个不留心,恐有全盘皆输之祸。
灰猿力有不逮,虽欲插手,怎奈寻不到插手的机会。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身后一声清亮动人的女声:“死猴子,愣着做啥,你闪开,我来同老大一起应付这魔头。你寻机下手。”
声音未落,一名面戴轻纱,一身黑衣劲装、身形窈窕可人的女子从二层跃将下来。半空中抽出两条短韧,映照着赤红色的火光滚入战团。那灰猿退后数步,忙道:“小鹤当心,这家伙气场邪的很。”那女子不悦道:“自然当心,你休替我操心了,快些动手。”
灰猿知道,她见自己武功力有不逮,便替自己围攻曲葑,反让他抽身去躲宝剑。这“小鹤”名为白鹤,虽是女子,可是内功修为不凡,远在灰猿之上。她与朱鹤,实为黑风杀手中武艺最为高强的二人。她滚入战圈,两条战刃舞作细网一般,将曲葑笼罩在内。
谢芜菁听里面打的热闹,心痒难耐,真希望能在旁偷偷观战。又怕自己行藏暴露。忽感头顶有丝丝凉风,忙拍拍妍梦,顺着岩壁爬了上去,竟从一层窜上了第二层。总算能看见底下缠斗正欢的众人。
她只见一人高鼻深目,头顶精光,身如古铜一般,筋骨毕现,如罗汉的造像一般,与曲葑拳脚来往密不透风。若无过人目力,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另有一女子,虽轻纱蒙面,却窈窕多姿,显然是上等姿色,双手战刃舞成细网,隔住了曲葑。在她身后,站着一人身高臂长,不是灰猿更是何人?
那灰猿不看着曲葑,却看着身后的深渊。好一个深渊!虽无火神殿那巨坑宏伟,却也是深不见底。却由于这深坑不如火神殿宽阔,内中的先天奇火焰光更加细密,凶猛如巨兽一般呼啸着。奇的是仅仅隔着数尺,外室中的众人便丝毫没有任何感觉。
“死猴子,臭猴子,你还不快去?”那女子见灰猿尚无动作,急着嚷道。
谢芜菁在这种先天奇火中呆过一阵,知道习武之人在此中的感觉。那时候的焰光还没有眼前一半的绵密。若换做在这里面,能坚持多久真不可知。
可是,若只是飞身进去抢一把剑,再飞身退回,总没有什么问题吧。
“这就去。”灰猿深吸一口气,飞身跃将进去。司空辇、谢芜菁甚至谢芜菁身边的妍梦都屏住呼吸,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曲葑却双目精光一闪。
他心中有何盘算?立刻便能知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