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回身一路向外,行至岔道口,往下方回头便是解剑岩密室。四人捡另一条岔路走,不多会谢芜菁方看到一处狭小的岩壁,上下两块巨石似地夹着中间一条细缝似的空间。白长老内伤颇重,走路不似平时迅速,妍梦在后头掺着他。因此时谢芜菁身边只有千机老人一人。
“前辈,前方便是白老前辈所言的天机崖?”谢芜菁指着悬崖缝隙道,“远看恰似一柄长剑横于两块巨岩之中。”
千机老人笑道:“姑娘猜准。这里又唤‘横剑峡’。这解剑岩前有一柄直剑直入深潭,后有一柄横剑削断山崖,端的是杀气十足啊。”说着自顾自向前走去。谢芜菁跟了一段,那横剑崖也渐渐近了,这才知道这并不是一道细缝,却是一道气势非凡的崖壁,竟好似被山下的那柄长剑生生横着砍了一下似地,深深嵌入山崖之内。奇景令人啧啧称奇。两人站在不远处一块巨石上看了一番,正是长夜将尽,红日将升之时。谢芜菁心情正自舒畅,却忽的又想起傅箫所托之时,只趁着此时无他人,便低声道:“老前辈。此剑之原主傅箫傅姑娘,是您女儿吧?”
千机老人极轻微的叹了一声:“不孝女托姑娘何事?”
谢芜菁道:“没有什么事。傅姑娘只说您孙儿名唤‘傅宁’,他一切都好。”
“傅宁……”千机老人语调平淡冲和,不露半点感情。谢芜菁也不知道再好说什么。千机老人轻抚长剑好一会,才轻轻道:“长的如何?”
“我见过几面,不甚熟悉。是个很可爱的男娃娃。”谢芜菁淡淡道。千机老人点了点头,也许还想说什么,只是眼见着白长老与妍梦已经跟了上来,便再没说话。妍梦与白长老一路走一路谈,到此时天光早已大亮。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紧张,妍梦早已劳累不堪。她虽然也是头一番看到眼前这番奇景,却熬不住先进石屋休息去了。白长老内伤须静养,谢芜菁也只得先按下满腹疑惑,让其好好休息。
谢芜菁惯于行军打仗,虽也十分疲惫,可仍被眼前这个风格独特的建筑所吸引。
眼前是一间如长廊一般的石屋。石屋又称千机寒舍,寒舍贴着横剑峡而建,好似只在石缝上就地取材的用石块隔出了一个狭长的空间——至少从外面看,里面应当十分狭窄。寒舍石壁厚重坚实,与山岩浑然一体,上开着许多窗洞用以采光。房舍之内也是如此的浑然天成、不加修饰。也正是因此,从刚才的巨岩上,不非常专注,一般人还难以看见这里竟有个建筑嵌于崖壁之内。
“此陋室名唤剑崖寒舍。我此番入山炼剑,没有居所,因此临时弄了这处安身。姑娘莫嫌太过简陋,嘲笑老夫才好。”千机老人也无困意,见谢芜菁一人站在石崖之畔,并不进屋,因也走过来道。
“老前辈。”谢芜菁看了看千机老人,“芜菁有一事不明,还望指教。”千机老人沉默一阵,道:“姑娘想问破碎虚空之事,然否?”
谢芜菁点头,心中有些不快——让别人看的如此通透,多少让她感到一丝压迫感。
“芜菁不解,为何当日芜菁说明我身份时,老前辈似乎毫不惊异。可芜菁询问破碎虚空之事时,前辈却语焉不详。”照理说,无论是何人,对谢芜菁的身份来历都应大为惊讶才对,因此谢芜菁从那日青砀山中一番话后,心中一直颇为不解。
千机老人闻言笑道:“我并非不知破碎虚空一事,古时也屡有相传最终得以破碎虚空之人,只惜老朽福薄,未曾亲见,自然不知其中真假。可是姑娘经脉体质,老朽平生从未得见。因此且信姑娘所言,亦未尝不可。”
谢芜菁怔了怔,点头道:“原来如此,其实前辈并未尽信我之言吧。只是芜菁困惑。就连前辈内力修为如此精纯深湛之人,对破碎虚空尚且不能领会,芜菁虽内力修为自问亦有独到之处,可是即便内力未失之时,比起前辈仍自叹不如。芜菁何来此能耐,能得以破碎虚空呢?”
千机老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姑娘有所不知。千机老人只修玄,不修天。玄道与天道不同,玄道从无破碎虚空之说,玄道追求的是在此生,在此一世界达到玄妙精微的最大自由,与天地一体、不分内外。如此岂不是比前途飘渺的破碎虚空来的实在么?”
“可是……”谢芜菁还想多问,千机老人紧接着道:“天道讲机缘,玄道重修为。天道虽飘渺难寻,若是正合上大机缘,大造化,即便自身实力略有亏欠,或也能成。只是即便是得到大机缘造化,得以破碎虚空,自身修为不到火候,元神难以支撑,最终仍不能成天道。这并非是以内力划开一道天门,进去了就完事了的。这一点,姑娘你应该最清楚。”
谢芜菁闻言点头道:“不错,我当时只感觉轻盈无比,却又好形神俱灭。那种感觉,竟好似一丝内力都使不上,魂神直接卷在风暴之中。前方就是一片光亮,可惜越是向前,便越遥不可及。如今看来,应是我元神修炼不到家,火候不够,因此才……”
“也未必如此。”千机老人摇头道:“虚空妙境非常人能及之处,若凡夫俗子进入其中,顷刻间灰飞烟灭。姑娘只是失了内力,也算是难能可贵了。”谢芜菁闻言,心中不禁想:那吕灀经此奇境,内力竟还尚存一二,则其内力修为更是骇人听闻了。
红日渐升,顷刻间将雪山石壁映得金碧辉煌,引人赞叹。千机老人看了一阵,点头笑道:“天道、玄道,江湖自古争论不休。有人说天道易往,玄道难修;有人说天道飘渺,玄道可行。可照老朽看来,此二者并无分别。”
谢芜菁紧紧盯着千机老人,知道他又有深论。
“天道重出世,玄道求住世。这是两道显见的分别。玄道住世,以体养气,以气育神,以神修心,以心合道;渐次得以进境。渐次通往玄元至境。虽高不可攀,可是每一步都脚踏实地,每一步都仿若焕然一新;天道出世,也要求修心乃至修神,元神越强大,天道最后一搏,破碎虚空才不至落空。玄道渐行,成道者非耄即耋;天道求勇猛精进,成道者大多壮年。天道破碎之后,得虚空之大自由,能去而复回,不受拘束。玄道成道后,得此在之大自由,闭眼即是虚空,睁眼还是此在。一闭一睁,正如一出一入,并无实在分别。”
言毕,千机老人合目微笑,神态淡然祥和。谢芜菁却如同被圣泉香薰从头到尾洗刷了一遍,通体舒畅,心中更是如见宝境。好一会,她才淡淡道:“只是不知道等我真气恢复后,与寒焉重复当日情形,是否又可得破碎虚空的良机。只是即使得以破碎,也未必能回到大礼朝去……”说到此处,不禁略绝怅然,随之又想起了吕成风。倘若真有能回大礼朝的机会,吕灀当不会迟疑。自己却是否真做得到毫不留念呢?
“姑娘你接下曲葑一掌,有何感觉?”千机老人打断谢芜菁的心思。
谢芜菁满心皆是虚空妙境,小半个心思也分给了吕成风,却一点没回忆过那突如其来的两掌,更无思索过后来曲葑为何会突然犹豫不决、判若两人。此时千机老人思路跳跃如此之快,倒让她有些跟不上了。她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情形,缓缓道:“当时来不及思索,身藏之处过于狭小,我一人腾挪兴许仍算勉强,可是两人便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开。第一掌力道虽猛,可是有一半好似不是打在我身上似得。可即便如此,我仍是气息滞涨,难受的很。”
千机老人点头道:“曲葑一掌虽未尽全力,可身无内力之人也是接不下来的。此便是以气育神的功效了。”
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谢芜菁听得十分糊涂:“什么以气育神?前辈曾说芜菁非是内力全失,而是经脉改造之后,空有宝藏却不知如何使用而已。那芜菁该如何才可做到内力收发由我呢?”
千机老人闻言,转头看着谢芜菁,一会摇头笑道:“谢姑娘,你这便是本末倒置、大错特错了。人体脏腑、奇经八脉,一气贯通,其根本在元神。元神深藏于精髓,如熊熊烈火。烈火不灭,真气自然充盈。何必舍本求末,练气而不修神呢?”
谢芜菁闻言,如被一言点醒:她真气不固,其病根非关真气,实在元神。元神受损,便好似薪火暗弱,真气自然难以调度。而危机之时全神贯注其中,如一桶热油浇在柴火上,火势旺盛,因此真气便充盈起来。
同时她也想通了在火神殿中为何会有真气重生之感:这是外火点燃体内真气。可是这股真气不受元神支持,终必反噬自身。
谢芜菁暗自思索,不防千机老人忽然道:“曲葑后来仔细看了看你,手上略有迟疑,因此没有使出第三掌。也许谢姑娘让她想起了谁。这其中的缘由,老朽就不清楚了。”这事谢芜菁本不在意,因点头道:“不管如何,能逃过第三掌实属侥幸……”心中仍在寻思“练神”之道。
千机老人见此,心知谢芜菁无心交谈,也不再言语,回身进屋去了。谢芜菁看着越发刺眼的阳光,暗自思索了一会,这才忽然感到浑身疲乏,索性坐在身后青石之上,靠在石壁上便合了眼。
谢芜菁是被饿醒的,醒来之时,日头已是正午时分。
她从地上爬起来,骨头又酸又疼,人有些懒懒的。谢芜菁心中暗想:果真是元神受损,否则换做以前,哪里这样容易疲乏?元神不固,空有气力,却虚耗根底。这几日接连与人打斗,看似颇有心得;却只因元神衰弱,一直反倒是在吃老本、虚耗根基真元。
——难不成自己非得闲着静养上一年半载,才能养回元神来,恢复旧观么?
谢芜菁正想着,忽听妍梦在身后道:“谢姐姐,你可算醒来了,怎么就在那边睡下了?进屋躺会吧。”
谢芜菁回头看去,妍梦站在石屋门口,半个身子露在阳光底下,很是可爱。
“白老前辈呢?千机老前辈呢?”谢芜菁并不进屋,只是走到妍梦身边道。
“他们走了,留了些吃食与美酒给你我。”妍梦轻声道。
“走了?”谢芜菁愣了愣,她还有一肚子话欲相问白长老呢,怎么还未问出口,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义父说,谢姐姐若有什么想问的,问妍梦便是了。义父将所知之事都说与妍梦听了。”
谢芜菁沉吟一阵,笑道:“不用问,我也许将事情猜着了。阿九你看看姐姐我猜的对与不对。”这般说着,人却先进了屋,寻到干粮、熏肉等吃食兑着酒吃了几口,这才继续道:“这原是一出‘局中局’,江公子不知火神殿在何处,也不知这铸剑池究竟如何进入。因此设计毒倒白长老,欲从其口中套出这些信息。大江帮自有一套秘法让人开口,只是白长老早另有打算。他假借中计,将铸剑池的进入法门透露给江野平,却给他讲了一个错误的火神殿地址。江野平一方面对外散步白长老身亡的谣言,意图搅乱丐帮,意图挑起丐帮与战神门的争斗;一方面安排内线依白长老所言寻找火神殿下落,自然火神殿十分隐秘,难以寻得。就在此时,白长老忽然逃的无隐无踪。江野平担心见山堂秘密暴露,因尽害堂中侍女,一心将白长老追回灭口。谁知后却得知了我已经进过火神殿,又打听到千机老人入铸剑池练剑,因此见山堂内的秘密反变得不再要紧。因此便命伏于逐月楼中的黑风杀手出马,往铸剑池中强夺宝剑。谁知这正是千机老人与白长老之计。他们又设法引曲葑前来夺剑,两方势力相遇,必有一场激斗,他们正可坐收渔翁之利。”
妍梦听罢,点头笑道:“大体差不多了,只是漏了两个要紧之处。”
谢芜菁闻言,心中倒是吃惊,想着哪里还有什么要紧之处?因道:“什么要紧处?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