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让想不通,便不再想下去。
“随你如何说,没有证据,这些就都只是空话!”
光王无奈地点头道:“好吧……我没有证据,这一点先不提!但我却有证据,证明陛下对你的利用!”
“什么证据……”梁思让忙问。
光王却忽然止住话端,饶有兴趣地望他,慢慢悠悠地饮了一杯酒道:“这样问,看来你是相信,皇上就是在利用你?”
梁思让心头一凛,警惕地问:“你这是在套我的话?”
光王惨然一笑道:“老三一直觉得我是个蠢材,没想到我这个蠢材,竟也有套别人话的时候?”
梁思让推开面前的酒杯,霍然站起来道:“今日四皇兄登门,臣弟以礼相待,若皇兄并非来和解的,恕臣弟还有要事,不能相陪了!”
“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光王却是不慌不忙,表现出了叫人难以置信的沉稳。
这的确不像他。
往日的他脾气暴躁,完全耐不住性子,何曾像今天这样心机深稳,步步为营过……
梁思让疑心,这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他。
梁思让亦沉下心来,缓缓道:“自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四皇兄该说的话,都说尽了!”
光王一笑道:“可是,不该说的话,我还一句也没有说啊!”
“既然是不该说的话,那不说也罢!”
光王笑了起来,眼中沉着醉意,红通通的脸庞伴着酒气像是雪中的红梅,明艳却也透着血意。
他真不愧为举世皆知的美男子,的确美到了骨子里。
“你怕了?你在害怕!”光王笑到失声之处,说出这么两句话来。
梁思让只觉得心里的某个极黑暗的角落里,破了一个洞,冷风吹了进来,吹得破烂的窗纸哗啦作响。
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默默地在心里问自己,我这是在害怕吗?
我在怕什么?
“我方才说什么你都不信,可是这会儿我说了陛下对你的利用,你就问是什么证据,其实你心里也怀疑陛下在利用你?”光王的眼神竟也如刀,一寸寸剥开他的心。
迎着这样的目光,反倒激发出梁思让的斗志来,他便板起腰,冷声道:“他是君,我是臣,我理应为他效命!”
他说得诚心实意,忠心耿耿!
光王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招呼他坐下,倒尽壶里最后一杯酒道:“不说这个了,说说明天的事吧……”
“明天?明天什么事?”梁思让话音落地,猛然想了起来。
“明天是大年初一,若是父皇还在,我们就该去向他老人家讨压岁钱了……”光王目光灼灼地望他。
“是啊……”梁思让慌乱地端起酒杯来饮,却发现酒杯是空的。
光王看在眼里,不露声色地道:“昨日是腊月二十九,按例要将历代帝后神主都将恭请到明堂合祭,这叫袷祭。这也是一年最大的祭祀,当时你我也在场。那样恢弘肃穆的祭祀又有什么意思,那么多人排在一起,谁能看得到谁呢!若是明天,到了宫中,唯有我们几个兄弟去祭拜父皇,你当如何……”
昨日袷祭,的确没触到梁思让心里去,不过就是每年必要有一个仪式。
去过了,再回来。
可是现在想到父皇,梁思让脑中便不由得又回荡起那三声“逆子”!
他浑身紧绷,如坠冰窟!
他从来都不是深得父皇宠爱的那一个孩子,但父子之情本是天性,况且先帝对他也不算差,也曾与他一同打马球,夸他一身是胆。
他也曾在他父皇面前意气风发,在他老人家纵容的目光里,挥洒过少年的孤胆与英气……
可是,梁思让却以为自己活活气死了他父皇,又怎能不痛恨自己!
“你来这里……”梁思让的声音像是风吹过冰窟,“就是想用这件事来羞辱我吗?”
“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光王坐直了腰,一脸严肃地道。
“真相?什么真相?”梁思让凄然冷笑着道。
“父皇那三声‘逆子’,并不是在说你……”
梁思让只觉得两颊一阵滚烫,而后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落泪了!
那三声‘逆子’并不是在说他?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正是他从前一直盼望的事,可是怎么可能!
梁思让落泪之后,又苦笑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当时指着我说,他就是在说我!”
“那因为父皇事先得知,皇长兄因为陈念信之死而自尽,还称陈念信为‘此生最爱的人’!”
梁思让心头一凛,凝视着他道:“怎么会!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最多,也只说了句皇长兄自尽!若是父皇听到,也只会认为皇长兄是畏罪自尽了吧?”
“那么,你将所有真相告诉陛下了?”
梁思让肯定地摇了摇头道:“没有。”
光王眼里也掠过一丝疑惑,沉思着道:“那么,陛下怎么就知道了呢?他不仅知道了,还不顾父皇病重,将皇长兄与陈念信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父皇听完,这才气得骂了那三声‘逆子’……”
梁思让一下子呆住了,怔怔地问:“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说,父皇那三声‘逆子’,真的不是在说……说我?”
光王看到他惊慌不已的神情,倒觉得他可怜,叹道:“他明知皇长兄并不是你杀了,又为何会那样说你?自然不是你!”
心里像是激起巨浪,梁思让在巨浪中沉浮着,他想要好好理一理这些事,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心被巨浪打到深渊,又被它托抛向太阳,剧烈的沉浮一次又一次……
“你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陛下亲口告诉我的!”
梁思让愈发不敢相信,盯着他问:“陛下会亲口告诉你这些?”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他告诉我这些,就是想当着我的面羞辱皇长兄!嘲笑我对皇长兄一无所知……”光王混身亦发起颤来,“皇长兄就算为一个男人自尽又如何!可是你看看他做了什么?他在利用你,故意让你难受……”
梁思让听着,只觉得心中砰砰乱响,也没有一个头绪。
许久许久,他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眼含泪地问:“皇兄明知实情,为何不告诉我?”
光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达到目的一样,将笑意隐下,只是静静地道:“这一点,你就要问他了!你最好还要问一问,你根本没有告诉他,怎么就知道了皇长兄临终前说过的话?”
梁思让怔怔地望他,目光如剑。
光王淡然地一笑,将手撑在桌子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该回去了……”他笑着道,“五弟就不必送了!”
梁思让动也不动,任由他离开。
正午的冬阳照进室内,那些暗红色的家具泛出冷硬的光。
梁思让怔怔地望着,品味着三年来被那三声“逆子”折磨的日夜……
他所有的痛苦,原本都可以不必受的!
只要皇上告诉他一声!
哪怕全天下都认为那三声“逆子”是在说他,只要他自己觉得不是,就不必如此自责,可皇上为何不说?
梁思让想不通,他觉得皇上对自己还有半分兄弟之情就不会这样做!
除非,整件根本就是皇上在利用他!
梁思让沉思良久,直到觉得混身僵硬了才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外面。
唐原一直守在那里,梁思让望着他,心里突然一个激灵,不禁问:“静王离世时,你在场的?”
唐原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望着梁思让问:“对啊。属下的确在场。”
“是你将皇长兄说过的话,传出去了?”
唐原面上一凛,忙道:“殿下曾有言,不让我们向外人透露半个字。别说是属下,就算是别的兄弟,属下也敢保证,绝对没人说出去过!”
梁思让看他双目清亮,光明磊落,想到他本是自小跟着自己的,最是忠心耿耿,自己又怎能疑心他呢……
梁思让不禁叹道:“我也是糊涂了!不是你们说的,不是我说的,那会是谁?将皇长兄临终前说过的话,说出去的?”
唐原凝眸想了想道:“能说出去这话的人,必然是现场的。当时在现场的,除了我们,就只有……只有……静王妃了!”
“静王妃……”梁思让眼见浮现出那张清淡而柔弱的脸。
会是她吗?会吗?
梁思让发誓,明天与她相见,定要将事情弄清楚!
除夕之夜的热闹自不必提,整个京城都像是一锅沸腾的水,煮到第二天,这锅水竟然还没煮干,继续沸腾着。
梁思让与赋云一道入了宫,去祭拜先帝。
这回的祭拜只是家事,先帝的儿孙们自然都要在场。
过去那几年,梁思让每逢这个时候,都要在众人的嫌恶的目光中为先帝上香。但今天不一样了,他知道了真相,他落落大方地走了过去,上了香后似是无意般地扫视静王妃与皇上一眼。
皇上心机深重,自然能不为所动,静王妃就不同了,她愧疚地低下了头……
这天的午饭,是皇上备下的家宴。
正是流言纷飞的时候,皇后、崔雪如等人看到赋云,心头实在是不痛快,而赋云亦不愿见到皇上。
高瑛深知赋云是替自己担了罪名,也觉无颜见她,所以不过喝了一杯酒应景,便说要回去照顾皇长子。
剩下众人各怀心事,这顿饭吃得也是食不知味,很快便散了。
梁思让与赋云携手出来,在登上马车之前,梁思让看到静王妃与万安郡主也要登车而去,便对赋云道:“你等我片刻。”
说完,他大步走到静王妃面前道:“静王妃,能不能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