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州的夜景其实不赖，尤其是石柳河沿岸。
氤氲的水汽让远处的屋舍和树林展现出一种朦胧的美，河水安静的流淌，闪着粼粼波光，犹如处女泛着光泽的皮肤。
楚江开怔怔的站在岸边，看着发亮的河水。
王连厚迟到了一步，不过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带来的熏天臭气让楚江开眼中的景色大打折扣。
''洗完了怎么走？''
王连厚喘匀了呼吸，略有歉意的看着楚江开问道。
楚江开将目光投向了石柳河的上游。
''你这味儿大浓烈了，先下河洗洗，洗完了咱们顺流而下，从这里到下游的渡口，这段距离你怎么样都能洗干净了吧？到时候上岸，去上游的六三坪。''
王连厚点点头，三俩下撕扯掉身上的脏衣裤，抱在怀里，一个猛子扎到了河水中。
河水流淌的很缓慢，王连厚第一次感觉到这条石柳河竟然这么亲切。
楚江开厌恶的抽了抽鼻子，河面上弥漫开了臭气，这让他第一次对这条再熟悉不过的河流产生了疏离。
河中的王连厚浮浮沉沉，随着水流的速度飘着，看样子在用尽全力搓洗自己。
楚江开有点同情这个人了，他是怎么样忍受这股熏天的臭气的？他得有多大的冤屈，才能让自己浸泡在粪水中的？
楚江开向来谨慎，但今天他给自己的谨慎开了一道口子，只是不知道是对还是错？这件事如果说给老书生听，他会不会又是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训呢？
没有下一次，一定不能有下一次！楚江开叮嘱着自己，迈开脚步，跟随着王连厚飘在河水中的身体，向石柳河下游走去。
······
马天明瘫坐在圈椅中，眼前长几上的茶水已然冰凉。
他的私人账房正在汇报今晚的收益，但马天明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觉得脑袋发胀，抬起双手在太阳穴的位置用拇指用力的按压，但这样做只能缓解胀痛，并不能消除他心中的疲惫。
本来很好的心情，被那少了的一个人破坏的风干瓦净。
那个人是谁？是怎么逃脱的？现在逃到了哪里？
虽然对手下的这帮人的能力很认可，但习惯了以防万一的马天明，还是忍不住想早做打算。
''不要说了。''
他厌烦的挥了挥手，制止了这个有点啰嗦的账房的喋喋不休。
账房倒也识趣，不做任何解释，只是紧紧的闭上了嘴。
''中州那边有消息了没有？''
马天明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忠心耿耿的账房似乎有些态度恶劣，便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沉默。
''有了，夫人正在联系南王爷，不过好像南王爷胃口太大，夫人那边有点吃不消了！''
账房面无表情的回道。
''这次的收入，一分不留，全部送到中州，最好明天就办。万一没有方舟的话，就以我的名义租一艘飞车，中州那边正是要紧的时候，就不要计较费用了！”
马天明的脑袋终于轻松了一点，半闭着眼睛靠在圈椅中，以一个最放松的姿势发号着施令。
账房犹豫了一下，中肯的说道：
''夫人说的吃不消恐怕代表的还不是这层意思，应该是吃不上劲的意思！''
马天明睁开了半眯的眼睛，怒道：
''就是说到现在花费了无数，其实南王爷那边还没有一点这方面的意思，是不是？''
账房无奈的翻了翻白眼，叹道：
''恐怕是！''
马天明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无比，他愤怒的抬手在长几上上扫过，茶杯被扫到了地上，一声脆响，碎了。
''能不能在泾州方面再想想办法？''
账房瞥了一眼碎掉的茶杯，抬脚跺了跺，将溅到脚面上茶也跺掉，试探着问了一句。
''泾州，他妈的都是一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再说了，今天出的这桩纰漏，到现在还没有堵上了的消息，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马天明咬牙切齿。
''堵上了最好，若是出了什么麻烦，你看着吧，那些得利最多的家伙，到最后反而就是拼命咬死你的人。泾州我早就看穿了，也早就不做指望了！''
''那中州那边呢？''
账房叹了一口气，问道。
''就按我刚才说的办。就算放血，也要在中州踩出一条路来！''
马天明怒气未消，又一拳砸在了长几上。
''其实当初来泾州的时候，就应该带着夫人，起码做出一点扎根边疆的样子，也许那些人也就不会这么有意针对您了。''
账房说这句话的时候，想起了十几年前初来泾州的那些日子，心里也有良多的感慨。
''是啊！''
马天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当初若是听你的，不要那么意气用事，也许早就离开这破地方了。你我年纪相仿，但我在这些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要逊你一筹的。''
''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账房涨红了脸，低头说道。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马天明也意识到早就方才的这种说法，也许在账房听来就是一番讽刺，但他明白账房绝不会有那样的意思。
''你跟了我这么些年，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我就是那么一说，你不用往心里去，你去歇着吧，明天抓紧把东西送走就好了。''
马天明收敛了怒意，对这个忠心耿耿的老人手，他还真有点愧疚。
''您放心吧！''
账房躬身示意，退出了房间。
但房门没有被关上，因为高挑个子的李文军就在门外，看样子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进来说话。''
马天明看着这个空有一副高大皮囊却没有丁点骨气的家伙，气就不打一处来。在龙五家里，要不是这家伙缠着要那件龙府的法宝，让自己有些分神，或许就不会出现那样的纰漏了。
马天明脸色阴沉的看着他，没有让座，也没有招呼人看茶，只是冷冷的问道：
''找到了没有？''
李文军有点挂不住，但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强忍着不快，抱拳道：
''大人，人没有找到，但线索有了。''
马天明又揉了揉太阳穴。
''说！什么线索？''
''漏算的人叫王连厚，是龙府的护院，漏算的原因是我们这边竟然有一人被龙府的护卫砍杀了，并且死的很惨，面目全非。当时清点人数的人也无法辨认，以为就是那个一直没找到的护院。谁曾想，竟会是我们自己人。''
李文军边说边观察着马天明的脸色，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发现马天明脸色有所缓和，想必是觉得这样的情况下出了纰漏也情有可原。
李文军顿时觉得紧张消除了一些，便接着说了起来。
''我们这边分了很多人去找，结果路小满在烟墩街发现了这家伙的行踪，本想就地斩杀，却被一个藏在街边阴影里的家伙救走了。路小满也受了重伤，据他说这家伙臭气熏天，估计当时是藏在茅厕的粪坑里躲过去的。至于救他的人，路小满没有看清，对方也没有说只言片语，不好判断。''
''发现小六子出了状况的另外一组人，循着气味一直追到了石柳河边，想必是那家伙在河水里洗掉了一身臭气，咱们的人你追到下游的渡口就再追不下去了，对方似乎很谨慎，上岸后就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李文军自觉讲述的条理还算清晰，说完后就怔怔的看着马天明，等他示下。
''完了？''
马天明等了片刻，问道。
''嗯，完了！''
李文军不敢直视马天明，身子躬的更低。
'啪'，马天明一巴掌拍到长几上，怒道：
''说的倒是有理有据，可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人，不管死的活的，天亮之前，把人给我带回来。对了，还有接应他的那个，也不论死活！真他妈一群吃干饭的废物！''
李文军的腿有点筛糠，但还是强撑着躬身退了出去。
马天明继续靠在圈椅中揉太阳穴，揉着揉着，突然笑了一声。
茅厕，那个叫王连厚的家伙竟然躲在茅厕里。
马天明笑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还在里面痛痛快快的解了一次大手。
他知道，这个人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了。
他还知道，那些暗地里盯着等着自己犯错的家伙，恐怕要喜笑颜开了。
''来人！''
马天明大吼一声。
门立即被轻轻推开，一名随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面前。
''告诉李文军，立即收线，人暂时不找了，让他想办法留意。还有，丢了人那件事，让知道的人都把嘴闭紧了，传出去一点风声，就提着头来见我！''
那名随从没有一点声息，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躬身退了出去，速度很快却很安静，最后还带好了门。
马天明突然觉得这个小随从很顺眼，很会来事，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这才是一名好属下该有的样子。
他觉得这个小随从有时间再好好调教一番，没准将来会是一把好手。
但马天明想了良久，还是没有记起来这个小随从的名字。
脑袋又开始发胀，马天明叹了一口气，没有再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