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在刘老师的坚决要求下，陈家姐妹第一次和客人上桌一起吃了顿饭。她们显然很不习惯，眼光不自然地想躲闪，低着头从菜碗里飞快夹了点菜，三下两下就刨完了米饭……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这件小事对陈家尤其是陈凡的影响非常深远，当然，此时他还没意识到。
吃完饭后，蒋翠云开始为儿女们准备接下来一、两个礼拜在学校吃的咸菜，她昨晚就想好怎么做了，把办丧事客人吃剩下的所有剩肉从锅里拣出来，用刀重新“剁剁剁”剁碎……
陈云在厨房帮着妈妈打下手，已经生火把锅烧辣，她转身从油缸里挖了少许猪油快速在锅里划了两圈，赶紧把油勺放回油缸，舍不得多放。
“你个死丫头，多放点油。”
“妈，够了。”
“叫你多放点你就多放点嘛。”蒋翠云知道女儿不会听她的，说着自己挖了一勺油全部放在锅里。
碎肉和着酸豆角一起爆炒，多加点干辣椒，味道一下子出来了。南方人喜欢吃辣，特别是在山区，几乎家家都吃辣椒。辣椒不但可以用作调味，让菜味道更加爽口下饭，还可以起到驱寒祛湿的作用。要是再加把蒜苗，那就完美了。“哎---可惜了。”蒋翠云在心里叹息，天气太热，担心加蒜苗进去时间久了菜会变馊。不过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往常带菜去学校哪会有肉末啊，这还是爷爷去世办酒席剩下一点……想到这她眼眶就红了，别过头去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为了掩饰还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咳咳，咦----辣椒太呛了。”
厨房本就光线不太好，炒菜时火烟和油烟又很重，陈云并没有注意到妈妈的异样！
很快，满满一锅肉末酸豆角就炒好了。等放冷后就往四个大塑料瓶里压，两个给大女儿，她在更远的县城读书，要两三个星期才回来一次。剩下的给陈凡和陈云，他俩每周可以轮着回来，实际上为了照顾妹妹，十次有八次是哥哥回来的。
蒋翠云把装好菜的瓶子递给陈凡，说道：“刘老师在等着，今天你们就不要在家吃中午饭了，早点一起走吧。”眼睛有点红，显然很舍不得，“明天是集日，早上把猪杀了，分给乡亲们后，剩下的我和你爸挑到集市上去卖，希望都能卖出去，你们看看有什么要买的，我们好顺道买了。”
“我不需要买什么。”三姐弟连个交流的眼神都没有，回答得一模一样。
“什么不需要，你昨天穿那条裤子又小又烂的，现在地里活多，我也没空织布----这次就给你买一条吧。”
“不用，到学校了我补补还能穿一穿，再说----马上放假了。”
“放假就不穿裤子了？”
“……”
刘元听着他们说话，每一句都普普通通，却听得让人心酸。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不可抑制，“陈叔，你明天早上是要和婶子去集市卖野猪肉吗？”
陈父其实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老婆孩子忙活，只不过没有说话。陈家父子遗传了老爷子，都是安静的性格。
听到刘老师问自己，陈正通笑着回答他，“是的刘老师，我和孩子他妈合计着，把野猪肉拿去集市卖点钱，给他们攒点学费。”
“那为什么不今天杀呢？”
大家都很奇怪刘老师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一起看了过来。
“哎！何必了……”后边的陈凡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轻轻皱了皱眉头，他是现场所有人中最了解刘元老师的。
“明天是集日，赶集的人多，肉可能就好卖点。”陈正通是个老实人，他不明白刘老师为什么这样问，就实实在在地回答。
“陈叔，大概有多少肉？”
“也没多少，分给乡亲们后可能还剩下个三、四十斤。”
“是吗？太好了！”刘元动作有点夸张，兴奋地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陈叔、婶子，你们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他说着热切地上前去用双手抓住陈凡爸爸的手，大有你不帮我，我就不放手的架势。
“刘老师你别急，快别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只要我们能做到的，肯定没问题。”陈正通完全被搞懵了，看了看婆娘后安慰起刘老师来。
“能做到能做到，是这样陈叔，学校好多老师想买野猪肉吃，可老买不着，这次没想到让我碰上了。这样---我们今天晚点走，辛苦陈大叔现在去叫人把猪杀了，分剩下的都卖给我，我呢，正好可以用自行车拉回去，你看，可以吗？”
“瞧你说的，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这是帮了我们大忙了。”蒋翠云一听原来就为这事，连忙笑呵呵地说道。
陈云快要开心地跳起来了，“妈，明天你和爸爸就不用挑着野猪赶一天的路了。”
陈正通皱了皱眉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一下子又说不上来，“刘老师，按理说了，学校老师吃点肉，我们是不该收钱的……”陈正通不太会说话，他停下来斟酌该怎么表述。
“陈叔，你这样说我可不同意了，你想啊，老师不吃肉吗？要吃嘛！那买谁家的不是买，况且你这是现杀的，真正的新鲜野猪肉，是那么好买到的吗？我也就是运气好遇上了----哎，你还真提醒我了，以后出去卖这种好东西一定记得通知我一声。”
……
晒谷场好不热闹，果然和昨天杀那头差不多大小，每家分了一两斤后还剩下三十七斤八两。
陈凡和妹妹拿着猪胆和猪肝给外公送过去时，两兄妹有过一段对话。
“哥，我怎么越想越觉得刘老师是有意帮我们。”
“怎么，觉得自尊受伤害了？”陈凡微笑着看向妹妹，眼神清澈、明亮。
哥哥头发很长很乱，皮肤也黑，一米七出头的个头看上去有点单薄，陈云却没来由的总感觉在哥哥身边很安全。
“恩，有点……”
“那哥哥问你，我们卖猪肉，老师买猪肉，有问题没有？”
“没有。”
“外边猪肉四块多一斤，野猪肉五块一斤贵不贵？”
“应该----不算贵吧。”
“现在还觉得伤自尊吗。”
“哈哈，不了……”
“不了还不快点走。”哥哥爱怜地伸手揉了揉小妹的麻花辫。
放下了心思，小姑娘像只快乐的蝴蝶，缠绕在哥哥身边翩翩起舞。两人迎着阳光下进入了村巷，身后洒下两道影子，紧紧地挨在一起，走远。
下午两点多，四个人一辆车出现在大关乡附近，不时引来路人窃窃私语。也难怪，乍一看过去，还以为是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只不过白龙马变成了自行车，挑担的变成了背包的罢了。没错，他们就是从清水村走出来的陈家姐弟和刘元老师。姐妹俩空着手走在最前，一路上妹妹一蹦一跳的，一会在路边摘朵小花，一会去逗逗后边的哥哥，直到出了山才安分下来。刘元推着自行车，后架上绑着小半扇野猪肉，形象跟老师真不搭调。陈凡掉在最后边，肩上背着两个大网兜，有点像那什么帮的长老。
“好了陈凡，把我那两瓶菜给我吧。”在一个三岔路口，陈菊叫住了弟弟，自然而然接过了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大瓶咸菜和一套衣服。
“刘老师谢谢你，再见。”陈菊笑着向刘老师挥了挥手，向旁边一条小路走去。
聪明如她，怎么会不知道刘元老师买下那些猪肉的用意？
“谢我什么？哎----你怎么从那走，去县城要到乡里坐车啊。”
“我不去乡里了，坐车还要一块钱，从这条小路走可以抄近道，用不了三个小时就走到了。”陈菊爽朗地笑着说道，很快走远，消失在路的尽头。
陈凡和陈云好像习以为常了，兄妹俩朝着乡里走去。
刘元站在那没动，他看看前面走着的俩兄妹，又回头看了看岔路上那道越来越小的背影，耳朵里一阵轰鸣，全是那句：
“我不去乡里了，坐车还要一块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