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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席间机锋

虽然刚刚经历过战事,但阖府上下一听袁绍归来,骤然士气大振,他们相信有袁绍在,一定能够保邺城是一座平安净土。所以当晚的宴席,下人准备的格外仔细,每一处坐席,每一件碗筷,每一站酒爵无不反复确认好布置。

袁府的厨师特意打听了今天宴会的参与者的喜好,为吕布准备了五原郡炙羊肉和奶茶炒米,为夏侯惇准备了牛肉馍和太太鱼,且同样备好了河北特色白干酒,以飨宾客,也为自家主公接风。

宴席的两侧走廊上立好了长明的汉宫灯,乐师也提前就位擦拭着自己的乐器,等待开宴后能尽娱宾客。

吕布和夏侯惇各自的部将陆陆续续进入议事厅,彼此寒暄问候了两句就各自入席,等待着袁绍和自家的主帅到来。夏侯惇来的比较早,一进来与众将颔首示意后,便直接坐到了右手第一位的坐席上。

夏侯惇身材精壮,平素不喜奢华,在军营待着的时间比在家中都久,所以今日只卸了重甲,内里仍然着着一层薄薄的玄色软甲,外搭了一件绛色宽袖长袍,右臂的长袖别在腰间,露出内甲。左右顾盼,见吕布袁绍未来,便自顾自的吃起酒来。

少顷吕布也带着貂蝉款款入席,两人均着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远远望去,到似一双仙人,坠落晨间。貂蝉挽着吕布的胳膊,两人在众宾客眼中堪为神仙眷侣。连夏侯惇都侧身问旁边的人:“此人倒是好福气,娶了个漂亮夫人呢。”

袁绍刘氏几乎与吕布貂蝉同时到达。袁绍和刘氏走上主位,示意众宾客纷纷落座,吕布也扶着貂蝉缓缓落座在左手第一席。

“今日我大军从南皮返回邺城,辛苦诸位不远千里,前来相助,本初在此先谢过诸位高义。今夜略备薄酒,为诸公接风。”说罢自己先举起一尊酒,敬过众将,接着走到席前,拉住夏侯惇的手。

“元让,虎牢一别,你我亦是多年未见了,君依旧是风采赫赫啊,孟德如何?一切可还安好?”

“本初放心,孟德一切安好,我军亦刚刚回师,孟德挂心你这里邺城的安危,特地叫我来帮本初收拾那张燕。”夏侯惇与袁绍亦是旧识,与曹操三人皆是袍泽之谊,昔年亦常以兄弟相称。

“孟德盛情,我感愧不已,老兄你是曹军柱石,多年来孟德行军都与兄形影不离,这番他把你都派来了,本初感激不尽。哦哦,对了对了,老兄跟我来,我带你见过温候。”说着拽着夏侯惇,走到吕布席前。

“温候,这是夏侯将军,我多年故友,也是曹将军军中第一名将,今日袁某有幸,能请得两位同来邺城相助,真是蓬荜生辉。”袁绍将夏侯惇与吕布互相引荐。

两人话不多,气氛也并不热络,互相敬了碗酒酒各自回座了。当年诸侯伐董之时,虎牢受阻,袁绍决定暂时止步,唯有曹操带了一支偏师去追击董卓,却不想被吕布伏击,大败而回,夏侯惇便是在那时与吕布第一次交手。是以此时虽然两人都在同一阵营,但夏侯惇实在看不上吕布反复无常的个性,便没什么与他攀谈的欲望。

袁绍则也不愿意在吕布席前多呆,因为自己总无法控制眼角的余光瞥向貂蝉,而几次眼神交汇,他发现貂蝉也在看着自己,此时若直接与她四目相对,怕是整场宴席都无法顺利进行,他只能面前维持住自己的镇定,匆匆敬酒后,便回到了主位上。

吕布到时喝的很尽兴,自从自己北上后,这是第一晚住在有屋檐的的房子里,一时之间倦意大消。

袁绍刚刚回座,吕布便又举起酒杯,“袁公,此番我与夏侯将军尚未出阵,便已对袁公军容钦佩不已,人言常道袁公座下勇将如云,如颜良,文丑,张郃,麹义,高干等等诸位将军,不曾想为袁公于千钧一发之际,守住邺城的,竟然是袁夫人,袁公有夫人如此,外能凭猛将安邦,内可借谋臣定策,家中还藏着一位能力挽狂澜的夫人,怪不得当世英雄,皆要以袁公为首了。哈哈哈哈。这一碗酒,奉先敬袁公与夫人,祝两位伉俪情深,白首偕老。”

刘氏见吕布说的有趣,微微一笑,正准备往酒盏中斟酒回敬,袁绍拦下她,“白干辛烈,你喝不来,”又吩咐左右道,“给夫人换甜酒。”刘氏情谊绵绵看了一眼袁绍,接过小厮奉上的甜酒,举杯对吕布说:“温候威武,天下闻名,我不过驱使往日家仆为夫君略添助力而已,温候谬赞,愧不敢当。到时温候夫人,仙姿飘逸,与温候真是璧人一双,又得温候爱重如斯,方才是天下女子之福。”

吕布大笑道:“哈哈哈哈,袁夫人果然雅量高致,我得内子相伴,确是大慰平生。来,貂蝉,你与我一起敬夫人一杯。”

貂蝉被吕布也一叫,也不由得一颤,她虽然知道吕布今日兴致高昂,也不想他行事竟然有些莽撞,这一声落地,虽然心中是不情愿与刘氏多做寒暄,但也不得不起身,略略赔笑作揖。

吕布顺手到了碗酒,正要递给貂蝉。袁绍的声音又响起,“她喝不了这烈酒,来人,换甜酒,给,给温候夫人。”最后这“温候夫人”这四个字说完后,袁绍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下去,竟是连目光都即刻转离,看向别处。深深懊悔,自己说的可能太多了。他隐约看到,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貂蝉也直直地望着他。

刘氏似乎察觉到了这一丝气氛的微妙,连忙笑道:“对对对,温候也是,尊夫人秀致琳琅,烈酒伤身,今夜散了,她照顾你都来不及,怎么温候还想把夫人灌醉?”

吕布并未觉察到气氛的细微变化,连忙笑着跟貂蝉赔礼道:“是我疏忽了,来来来,快换上甜酒。”

貂蝉接过甜酒,与刘氏相互致意,一饮而尽。莺歌般的声音从她喉中游出:“多谢夫人,夫人女中英豪,名不虚传。”

宴席上的男子,除了张辽作为吕布心腹近臣之外,多是第一次见到貂蝉真容,本在她一入席时就已经感叹人间竟有如此姿貌的女子,果然是只能伴在吕布这样的人物身边才能相得益彰,如今她的声音一出,更是令人如痴如醉,更使众将有仿若邂逅天人一般的感觉。

“妹妹客气了,没想到妹妹的声音也如此动听,可是曾在闺中修习音律,谱曲唱词?”刘氏继续问道。

“夫人谬赞了,小妹在闺中确实醉心音律,平时也,也胡乱填些词。”貂蝉温婉地答道。

“哦?如此,说来也巧了,妹妹醉心音律,我幼年则喜爱舞技,今日正好,堂下宾客都是袁,曹,吕家的至亲好友,妹妹是否介意,今日你我合作一曲,为众位将军一娱?”

袁绍见刘氏如此说,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虽然知道刘氏是个舞痴,但也怕她的聪明机智,察觉到一些他不想道破的事。接着说道:“夫人刚刚平息邺城之乱,是否今夜休息一下?歌舞叫乐师准备就好?何必亲自下场?”

“妹妹这样天仙般的人,又颇通音律,难得一见,若是此番错过,我可是要遗憾终身呢。还是,本初如此小气,只想我跳给你一人看?”刘氏反倒调侃着袁绍道。

还不待袁绍回答,貂蝉便起身站了出来,“难得夫人有此雅兴,妙曲酬知音,今日遇到夫人,我也不觉有些技痒,若诸位不嫌弃我们献丑,貂蝉今日也愿与夫人切磋一下。”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好,袁公不要拘礼,今日都是老友旧朋相聚,难得你我夫人愿意携手献艺,也是昭示两家盟好,再说了,我和貂蝉成婚不久,不幸战事绵延,她都没给我弹过一曲琴呢,难得今日尊夫人与她投契,袁公便行成人之美吧。”吕布倒是十分兴奋与期待。

应该说兴奋与期待的不止吕布,当天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想一睹两位夫人的仙音妙舞,都接连称是。

夏侯惇也跟着说道,“本初,阔别多年,今日再见你已成婚,温候也娶得仙妻,咱们今日是朋友叙旧,明天便是沙场铁盟,若两位夫人能在城中协力相辅,你与温候也不安心吗?不必推辞了。”

听众人如此说,袁绍便不再大话,无奈地朝刘氏点了点头。却始终不敢看向貂蝉一眼。

刘氏见袁绍许可后,粲然一笑,便转身回屋去换舞衣,也带了貂蝉同去,让她挑一把趁手的蕉叶琴。

不消一刻钟,两人携手而返。此时刘氏换了一身,火红菡萏莲边裙,莲花纹络由腰间上下延展,裙摆处盛开的莲花,宛若佛陀坐莲,由小臂处垂下的舞袖,由粉渐红,似一朵盛放的牵牛花,如洗如练。

而貂蝉一身素白,映着厅外的溶溶月色,和刘氏站在一起,红与白交相辉映,这议事厅内便充满了夜合花与红莲的清香与旖旎。

貂蝉调好琴,婉声对刘氏道:“小妹自己拙作一首,有劳夫人舞之。”

脂玉般的指尖一动,悠扬厚重的宫调缓缓盈溢了整个议事厅。乐声一起,刘氏随之招展舞袖,翩翩起舞,貂蝉弹得是雅乐,配上刘氏精致动人,又明媚艳丽的舞姿,众人皆看的如痴如醉,唯有袁绍默默的低着头敲着案己上的酒杯,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庭上的两个女人一起和歌载舞的样子。

貂蝉慢慢将曲调由宫转角,众人只听她清声唱到:

“念武陵仙缘之牵引兮,驱舟溯之;

梦瑶山雨露之曳光兮,驾云求之

杂林海芳踪之纷繁兮,初窥迷之

沐急风骤雨之娇湍兮,美人无惧

迫险滩汤汤之危亡兮,英雄所惜

通灵渊秘境之促狭兮,天命福佑

瞰朝阳落日之更替兮,时日有常

睹春花冬雪之变幻兮,四季有道

终求真问极之定荡兮,海内清平”

此刻没有人注意到,刘氏方才行云流水的舞姿,微微凝滞了一下,却马上舞得更加得心应手,宛若先前彩排过许多遍一般。

貂蝉一开口,袁绍仿佛被雷击中一般,抬起头直直地看看她,是了,这是当日他二人离开琼华谷时,所作的《瑶山赋》。而貂蝉越往下唱,袁绍的额头不禁开始微微地冒汗,他回河北之后,也时常自己在书房吟唱这首《瑶山赋》,刘氏照顾自己日常起居,多有听到,便应着他的曲调,自己编了舞,也曾在他面前跳过,当时两人只做闺阁乐趣,刘氏也并未深究这曲赋的来源。

袁绍自然知道貂蝉深谙音律,歌舞亦是精通,以前便填词作曲无数,然而今日却偏偏挑中这《瑶山赋》,她到底是放不下自己还是恨极了自己呢?袁绍思来想去,自知以刘氏的冰雪聪明,此间前尘往事是瞒不住了,只希望她不要在庭上给自己难堪就好。

一曲终了,两人各自封琴敛衣走到庭中向众人致意。众宾客皆是如痴如醉,纷纷赞叹两位夫人乃是谪仙下凡,更是羡慕袁绍与吕布的福气,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吕布也极其高兴,自他与貂蝉相识直到成婚,两人几乎都是在算计董卓和抵抗外敌中度过,难得有闲暇时刻可以一睹貂蝉的闺阁乐趣,方才这一歌一舞之间,吕布心醉神迷沉浸在其中,不暇分神。歌停舞闭之后,他竟站了起来,满脸宠溺与骄傲地望着貂蝉。

貂蝉却只是浅浅的看了吕布一眼,便和刘氏一直望着袁绍,想听听他如何收场。

袁绍被这两人显然看慌了神,都来不及拭去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额啊,两位夫人辛苦了,今夜有两位为大家开宴,更证我军与温候的铁骑盟好如契,来来来,大家一起举杯,敬两位夫人。”

众人应声而起,有此嘉曲,无不兴致盎然,都将酒爵中的白干一饮而尽。

吕布趁着酒兴,径直走到庭中,扶住貂蝉的肩:“我以前只闻夫人多才,今日一见,恍如天人。”

“你又从哪里学来这些花言巧语,也不怕大家见效。”貂蝉笑着打趣吕布道。

刘氏在旁,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袁绍,只见他的手已经微微拳起,半低着头,却一直在看着吕布和貂蝉二人。于是顺势说道:“温候爱重夫人,果然名不虚传。”又转过头对袁绍说:“夫君,这方面你可不能输给温候啊。”

袁绍被她一叫,也不得不匆匆起身,跑到庭中,步履都有些不稳,伸手拉住刘氏,“夫人辛苦了,快随我入席吧,也让大家可以好好品评一下我邺城帅府的厨艺。”

刘氏见他这副样子,捏起舞袖的一角,轻轻拭去他额头的汗,袁绍更被她这一动作惊道,只听她笑着说:“哎呀,手都出汗了啊,看来风寒还是没好全,来人,把主公的酒也撤了,换上四物汤,主公风寒未愈,不能过度饮酒。”又转身对众宾客说道:“拙夫回邺城路上便偶然风寒,今夜实在不能再饮了,还请诸位见谅,接下来的酒,若诸位不弃,妾替拙夫敬大家。”

众人方才看歌舞时,只觉得貂蝉清丽无双,又有文才曲艺,着实羡慕吕布的艳福,刘氏虽说也算是品貌上佳,舞技绝伦,但与貂蝉天仙般的面容终究是输了一个品阶,但当下听刘氏如此说,羡慕的对象无不转向袁绍,心想着袁夫人不仅姿容艳丽,又能相助夫君守城退敌,此番话更有诸侯主母的气概,怪不得袁绍是当今诸侯的首领,今日一见,有妻如此,内室无忧。在场的袁氏家臣脸上亦洋溢着得意和自豪的深情。

刘氏如此说,众宾客纷纷称赞,并感念袁绍不顾病体,还坚持设宴款待大家,无不感佩。

两对伉俪各自回席,宴会有条不紊的进行了约两个时辰,大家志得意满,各自尽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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