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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幕 一场

时间 三年后。

地点 福聚德。

场景 在福聚德三间门脸的地皮上起了一座大楼。楼下的敞堂还是当初的样子,舞台左侧搭起一道楼梯,登梯上二楼是冖形的十余间单间雅座,每间窗棂上都雕着花,有的还没来得及上漆,露着白木碴儿。新油的门柱,上灰勾缝的砖墙,四白落地的厅堂,挂在正中的金字老匾,十分气派。

〔幕启。清晨,福聚德的伙计们还在酣睡。王子西上。

王子西 起,起,天都大亮了。

〔伙计们从各个角落里爬起来,罗大头从楼上的雅座出来,伸着懒腰。小福顺把自己捆在柜台上,怎么也起不来,急得直叫。

福顺 成顺师兄,快点帮我解开。

王子西 等等,我说你干吗哪?

福顺 柜台太窄,睡着就往下掉,我就——

王子西 花花点子还不少,把这脑筋往学买卖上用点,你就阔了。给他解开。

福顺 (一骨碌爬起来,规规矩矩地站着)

王子西 还不赶快干活,叫二掌柜看见,马上让你“打回封”。

〔伙计们忙活着把被褥抱进里间,扫地、捅火、挂幌子……

王子西 (照例吩咐)今天新楼头天上座儿,都精神着点儿,晌午没定座,晚上大掌柜拜师学艺,十四间雅座都换大席面——(看见成顺从后面提溜活鸭子)留神它叫唤,二掌柜还没起哪!

罗大头 哎,搅了卢二掌柜的鸳鸯好梦,马上叫你小子“打回封”,走人。

成顺 您瞅!(鸭子头夹在腋下,一只手攥着鸭嘴。)

罗大头 (对王子西朝后院眯眯眼)那小娘儿们昨晚上又没走。

王子西 (笑笑)你少管闲事。(继续吩咐)挑好的先开四十只,告诉对门元兴楼、泰丰馆,晚上准备四百张荷叶饼,二百个吊炉烧饼,随叫随上要热乎的;赶早去天桥把昨天的炉肉折箩卖了。盯着熬粥、剥葱、砸烂蒜。(分配完活,他照例要去遛早儿、吃点心)

罗大头 三掌柜的,问你个事儿。

王子西 你说。

罗大头 前儿个来试工的那个厨子李小辫儿,今儿晚上来不来?

王子西 来呀,二掌柜说了,咱们而今起了楼了,是正经饭庄子,“鸭四吃”太老套了,得添热炒。

罗大头 听说,赶明儿提他当灶头?

王子西 (连忙回避)这事我可不知道,聘工请人的事归他。福顺,看住“抓彩”的匣子,不吃饭不许抓。

罗大头 (火上来了)弄个“跑大棚”的二流子货跟我争,你们可留神我奓刺儿!

王子西 这两天二掌柜的正为盖楼欠的债犯愁,你可别找不顺当。

罗大头 我举荐的卢二群,地道“荣成帮”“抓炒王”王玉山的大徒弟,他为什么不用?

王子西 人家有话,凡是跟他们姓卢的沾边的,一概不用。

罗大头 这就显得他清白了?别让我……

王子西 哟,净跟你聊了,差点误了我的热萝卜丝饼。

罗大头 萝卜,有什么吃头?!

王子西 这你就外行了,好像牙萝卜绵白糖,掺上青红丝,玫瑰桂花蜜,上等猪板油和的皮子,上炉一烤,说是酥心的吧,它馅是整的,说不是酥心的吧,入嘴就化,去晚了就吃不上热乎的啦!(边说边笑着下)

罗大头 老泥鳅!福顺,买炸果子去。

成顺 (机灵地端着热油条上)师傅,刚出锅,脆的。

罗大头 (边吃边琢磨)李小辫儿,还他妈的梳小辫儿!

成顺 (捧着一碗豆浆递上来)听说这老头子倔着呢,说死也不铰。

罗大头 八成是辫子兵逃跑那年,大街上捡的。(大笑)

福顺 (煺着鸭毛)人家说他会做“满汉全席”。

罗大头 呸,胳肢窝里夹菜刀,跑堂会的,什么好货!也就是他——(往后一指)请来当爷爷。我告诉你们,要是跟这路货学走歪了,这辈子甭想出头。你听见没有?(用手指重重戳一下福顺的额头)

福顺 (被戳得差点摔进热水盆里)哎哟!

常贵 (提开水壶上)叫唤什么?不懂规矩!

福顺 (委屈地)不是我……

常贵 又嘴硬,昨儿的事,二掌柜还没问你呢!

〔一个衣履整洁的小后生上,手里抱着一个精巧的竹筐,里面装着整枝的晚香玉。

后生 大爷,您柜上订的花,给您送来了。

罗大头 这儿除了鸭子就是老爷儿们,没人要这个。

后生 没错啊,肉市福聚德……

常贵 (想起)许是玉儿订的,你等等,我问问去!(下)

后生 (端详着大楼)大楼起得不赖呀,还带抓彩哪。(伸手)

福顺 哎,你吃饭吗?

后生 嗬,抓个粉盒儿、腿带的,我还没地方放呢。

〔玉儿随常贵上。

玉儿 小生子,你来了?

〔这个玉儿,人生得并不漂亮,但眉目间透着一种妩媚,一股聪慧;一身月白纺绸袄裤,清素淡雅中透着俏丽。

后生 晚香玉给您送来了,您瞅瞅,七个须,八个瓣儿,多大朵儿。

玉儿 (拿起一枝闻闻)嗯。

后生 这对玉兰花,是我们掌柜的特意挑出来的,送您闻香。

玉儿 (别在胸前)替我谢谢你们掌柜的。(掏出一个红封包)这你拿着。

后生 您又给钱,谢谢您。(下)

玉儿 福顺,先养在水盆里,晚上一个桌插五枝,有黄叶儿记着掰下去。(四周看看)楼上门帘还没挂上?

常贵 照您说的,浆去了,一会儿就送来。

玉儿 (欲上楼)

常贵 这有卢掌柜的一封信,您给带去吧。福顺,跟玉儿姑娘上去看看还有什么不齐全的地方。

〔玉儿、福顺上楼,下。

罗大头 嗬!成内掌柜的了,弄什么晚香玉,一股“窑子”味儿。

常贵 你别看不起人,八大胡同的“堂子菜”在北京也是一绝。

罗大头 别让她吹了,白送我都不吃。

常贵 你也太金贵了,宫里头的大阿哥吃了都叫绝,所以才送了她这个诨名叫玉儿,那意思是比宫里的御厨儿不在以下。

罗大头 福聚德算是发了,弄个婊子掌内柜,请个“跑大棚”的当灶头。常头,下半晌那个什么小辫儿就来了,咱爷儿们给他点颜色儿看看。

常贵 (倒着开水,声音不大,却有分量)你手里又富裕了,是不是?

罗大头 自从他卢孟实掌二柜,我大罗够服帖了吧?他怎么老瞅不上咱爷儿们?

常贵 就瞅不上你这个吃、喝、抽、赌、吹的习性。

罗大头 嘿!“勤行”里的大厨子哪个不这样?

常贵 说白了吧,卢二柜就怕干咱们这行的让人瞅不起。

罗大头 瞅得起又怎么样?!他爸爸不是让玉升楼的掌柜给……

常贵 大罗!你嚷什么?不要饭碗了?!(解下围裙)

罗大头 你上哪儿?

常贵 昨儿发的卖鸭血钱,家里头的在外边等着,小五又病了。

罗大头 你这一辈子就给那窝小的奔了,长大哪个也不孝顺你。

常贵 指他们孝顺?我尽我的心吧。(下)

罗大头 成顺,李小辫来了,你先给他个下马威。

成顺 唉!我就说我师傅是福聚德的顶梁柱子,名厨驼背刘的徒弟,御膳房烤炉孙老爷子的正宗。

罗大头 (满意地)嗯,他要问是哪派呢?

成顺 什么哪派?

罗大头 傻了不是?!厨子分两派,一是大帝派,讲究色、香、味、形,文火细烧,原汁原味;一是菩萨派,讲究小打小敲,急火短炒,油重味浓,实惠造福。

福顺 您呢?

成顺 (机灵地)还用问,当然是大帝派。

罗大头 嗯,詹王大帝。

福顺 不懂。

罗大头 就他妈的懂吃!说的是老年间,三皇五帝那会儿,有一天皇上山珍海味吃腻味了,把厨子头詹大叫上金殿来,问他天下什么东西最有味,詹大连想也没想,张口就说,盐最有味。皇上一听就急了,怒道:“废话!这是戏弄朕,拉下去砍了!”

福顺 杀了?!

罗大头 杀了詹大,御膳房的三千厨子可不干喽,大伙捏咕好了,打那天起,谁炒菜也不放盐。皇上吃了不到两天,就认可了,天下真是盐最有味。为了给冤死的詹大出气,厨子们叫皇上让位七天,尊詹大师傅为詹王大帝,“詹王”就是咱们厨子供奉的祖宗,打那……

〔卢孟实暗上,他见所有人又在听罗大头神聊,心里不满,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很起作用,所有的人都立时忙活起来,连罗大头也拿起一根烤杆儿,漫不经心地端详着,嘴里解嘲地哼起了小调儿。

卢孟实(两眼在店里一扫,顺手在烫鸭毛的木盆里沾了一下)这是烫鸭子的水吗?兑开水!

〔成顺提起一壶开水兑进去,木盆里腾起热气。

卢孟实 (对福顺)下手。

福顺 (把手下到滚水盆里,马上又拿出来,抬眼看看卢孟实,又第二次放下去)

卢孟实 (厉声)再兑!下手!

福顺 (咬着牙再次把手下到水盆里,很快烫得把手抽回来)下不去了。

卢孟实 下几把了?

福顺 三把。

卢孟实 三把鸭子,两把鸡,记住喽!(接过成顺的毛巾擦干手)福顺,昨儿个,鸭子是你送的吧?

福顺 (连忙解释)我没送错,西总布胡同65号,吴……

卢孟实 一句一句的,讲清楚了。

福顺 昨天晌午十二点,三掌柜让我往西总布胡同65号送两只鸭子,我到那儿一看,是个大杂院,笼屉里蒸的窝头都是杂色的。我挨家问哪位吴太爷要鸭子,那些人直拿眼翻我,有个小子,说我是成心寒碜人,动手要打我。

卢孟实 实话?

福顺 我要是说瞎话,天打五雷轰!

卢孟实 请三掌柜的来。

罗大头 这会儿啊,八成刚出致美斋。

〔王子西提着一个小红蒲包,匆匆上。

王子西 (知道自己回来晚了,讪笑着)就为等这炉热萝卜丝饼。孟实,你瞅瞅,跟六国饭店厨房里的小六角瓷砖似的,都连着个儿哪,尝尝。(递过去)

卢孟实 (不喜欢这套)我吃早点了。

王子西 留俩给玉儿姑娘啊!

卢孟实 (更不喜欢这种不合场合的玩笑)昨天送鸭子的电话是你听的?

王子西 是,听得真真的。声音挺年轻,说话文绉绉的。

卢孟实 这就怪了,你说没听错,他说没送错,这两只鸭子怎么下账?

王子西 肉烂在锅里,不是没糟践吗?

卢孟实 (拿起算盘)送鸭子的脚钱,烤鸭子的工钱,没卖出原价的损耗钱,加一块儿是四块六毛七。我这人不藏着掖着,柜上起大楼欠着一笔子债,该算计的就得算计。

王子西 (闷声不语,脸耷拉得老长,嘟囔着)谁家的小王八蛋在这儿捣乱……

〔玉儿自楼上下。

玉儿 得了,得了,这账归我出。子西大哥,楼上有两扇窗户没钉结实,您看看去。

〔王子西下。众暗下。

卢孟实 以后额外的账都归你出。

玉儿 (一笑)把人都得罪光了,坐上“轿子”也没人抬你。(打开手绢,把一块玉佩递给卢)

卢孟实 怎么在你这儿?(接过)

玉儿 你掉在床底下了。

卢孟实 (抚摸着玉佩)昨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了,想起小时候,娘为我买这块轿子形的玉佩,走遍了卢家营大集,我却拉着娘,哭着要吃榆钱糕……

玉儿 如今总算没让老人家白为你操心。

卢孟实 可惜他们都没活到今天,爹死在人家秤砣底下……

玉儿 (怕惹卢伤感,岔话)门口那副对子想好没有?

卢孟实 我托人请修二爷写去了。哎,我说,我把这个修鼎新请来当“瞭高儿”。[1]的好不好?

玉儿 (拾掇着柜台)怕他拉不下脸来。

卢孟实 克家抄了家,他连嘴都混不饱,还顾得上脸?哎,我想把楼上这些雅座都起上名字,按次序,什么“一帆风顺”,“五子登科”,“六六大顺”……

玉儿 (笑嗔地)盖楼的钱还没还上,又出幺蛾子,今天可是钱师爷要账的日子。

卢孟实 (望望四周,耳语)

玉儿 小心别露馅儿吧!

卢孟实 我叫你包的银包呢?

玉儿(朝柜下努努嘴)

卢孟实 还挺像。

玉儿 你可真胆大。

卢孟实 不胆大,敢勾引八大胡同的人尖儿?(拿起玉的手)这金戒指不好看,明儿我给你打个翠的。

玉儿 (抽回手)别嬉皮笑脸的,谁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卢孟实 我起誓……

玉儿 得了,不怕你老婆找了来?

卢孟实 我休了她。

玉儿 她要是给你生个一男半女呢?

卢孟实 瞅她那丑样儿,生出来也是个怪物,我不要,(伏在玉儿耳旁)我等着你,你得给我生个儿子……

玉儿 去!(把信交给卢)刚来的。

卢孟实 我不看。

玉儿 万一有什么事呢?

卢孟实 (漫不经心地看信,渐渐激动起来)这丑八怪还真生了……真生了个儿子!我有儿子啦,你看。

玉儿 (妒忌、羡慕交集)是吗?!

卢孟实 (兴奋地)常贵!告诉灶上,晚上添俩好菜,我出账,我得儿子啦!

常贵 这可是大喜!那年我得小五儿,还请了三桌哪,二掌柜,这得摆席请客呀。

卢孟实 请,我请你们坐席吃八碗。玉……(这时才发现玉儿不在了)

王子西 走了。

卢孟实 (笑着摇摇头)

常贵 二掌柜,全赢德知道咱们大楼头天上座儿,他们减价二成。

卢孟实 哦?子西兄,开张抓彩的广告你登报了没有?

王子西 没有,我老觉得饭庄子抓彩头,不对劲。

卢孟实 嘿!常头,你说行不行?

常贵 头年,泰丰楼开张倒也这么干过。

卢孟实 常头,你看住门口儿,有要紧的主顾千万拦过来。

常贵 放心吧。刚才当家的说,多亏昨儿个您派人给家里头送钱,要不小五就烧坏了,常贵这辈子感激不尽。

卢孟实 孩子缓过来没有?

常贵 已经不烧了。柜上也不富裕,这钱我一准还上。

卢孟实 (一摆手)欠债归欠债,该花的就得花,常头,你对福聚德有功。李小辫来了吗?

常贵 在后院候了多时了。

卢孟实 成顺,去把罗师傅换下来。

〔李小辫上。他五十开外,干瘦精明,脑后边垂着一条细小的辫子。迎面碰上罗大头,欲打招呼,罗不理,大模大样地坐到正当间。

卢孟实 这是新来的李师傅,今晚上掌灶,厨房里的事由李师傅支配。灶上的事归大罗。常贵,你把晚上的菜唱唱。

常贵 (清清嗓子,有板有眼,如钢板剁字)拌鸭掌七寸、七寸糟鸭片,卤生口七寸、七寸鸡丝黄瓜,炸瓜枣七寸、七寸糟溜鱼片,清炒虾仁七寸、七寸油爆肚仁,烩两鸡丝中碗、中碗烩四喜大扁,烩什锦丁中碗、中碗烩“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李小辫 劳驾,您把后边这菜再唱一遍。

常贵 烩“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时新菜名,就是大杂烩。

李小辫 噢,杂烩。

常贵 三掌柜,鱼到了吗?

王子西 养在影壁前头木盆里。

常贵 (接唱)干烧活鳜鱼两尾,扒鱼唇三斤两盘盛,葱烧海参三斤两盘盛,汤烧肘子两大个,鸭骨熬白菜两出海,什锦八宝豆泥,三不粘,带四鲜果、四干果、四蜜果、四看果,进门点心,干品碟儿。齐了!

卢孟实 烧鸭子每桌两只,荷叶饼、烧饼、小米粥随叫随上。爷儿们桌加“老虎酱”,女客桌上绵白糖。今晚上给大掌柜的拜师学戏,来的都是梨园行的名角,大伙好好干,我向东家要赏。福顺,给我开饭。(下)

李小辫 (系上“二尺半”,到大木盆前边捞起一条活鱼)

罗大头 (阴阳怪气)鳜鱼有十二道刺儿,就是十二属相,万一被本命的那道扎着了就得玩儿完。

李小辫 (把鱼往地上一摔,鱼被摔死)会拾掇的,不能让它扎着!

罗大头 听说过吗?宫里头挂炉烧鸭子的孙老爷子,是我师傅。

李小辫 (不动声色)当今宣统皇上的御厨是我师兄弟。

成顺 (上)师傅,鸭子该“燎裆”了。

罗大头 (大喝)拿烤杆儿来!

〔罗大头托起檀木烤杆儿,从鸭架上轻轻一挑,挑起一只生鸭坯,鸭背朝着烤炉,快手把杆儿向上一抬,前手往右一拧,挂钩倾斜,悠着劲往炉膛里一送,鸭身荡起,飘过火苗儿,稳稳当当地挂在炉子的前梁上。

〔看着的徒弟不觉叫起好来,罗大头满脸得意。

〔李小辫“唰”地从怀里抽出一块红绸子,“哗”地铺在切冷菜的案垛子上,从柜里拿出一块清酱肉,“当、当、当”,手起刀落,肉切成薄片,倒成一个月牙形。李把肉片摆进碟子,托起红绸,鲜红的绸面上,连个肉渣儿都没有。

〔众人不禁赞叹。

罗大头 (不屑)绸面切肉,天桥的把式。“满汉全席”,会吗?

李小辫 玩过几回。

罗大头 多少菜式?

李小辫 一百零八样。

罗大头 为什么取一百零八样?

李小辫 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天上地下无所不包的意思。

罗大头 特色呢?

李小辫 冷、热、甜、咸、荤、素六样;寿酌不用米饭,喜酌不用桃包。(白了一眼大罗)其实也是百里搭席棚,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儿。

〔罗大头正要借机性起,一个宫里打扮的人飞奔而至。

宫差 谁是掌柜的?宫里包哈局的执事到了,快点迎着!

王子西 快去请掌柜!

常贵 大少爷上蟠桃宫赛车去了,请二掌柜的应酬吧!

王子西 你们都先回避。(众人下)

〔卢孟实边穿马褂边上,飞迎上刚进门的大执事。

卢孟实 (行清礼)给大执事请安。

大执事 免了。嗬,什么时候楼都盖好了?老掌柜的呢?

卢孟实 老掌柜唐德源过世了,我是福聚德的二掌柜卢孟实。

大执事 明天宫里头要用鸭子。

卢孟实 是。

大执事 二十只,午时三刻从西华门进宫,先交包哈局验查,再送御膳房。

卢孟实 是。

大执事 有腰牌吗?

卢孟实 有。

大执事 叫送鸭子的带好腰牌,千万不能误了时辰。

卢孟实 您放心,保险误不了。(双手奉茶)

大执事 (喝了一口,打量卢)哪儿人哪?

卢孟实 山东荣成大卢营。

大执事 乡下这两年好吗?

卢孟实 倒是不愁吃喝,大执事想到乡下玩玩?

大执事 万一冯玉祥再往宫里扔炸弹,咱们也得找个去处啊?

卢孟实 您真会说笑话。

大执事 这可不是笑话,哪天紫禁城不叫住了,我就先奔你这儿,好歹是本行。(呷了口茶)昨天你们是不是接了个电话,让往西总布胡同送鸭子?

卢孟实 我们马上就送了,可没找着人。

大执事 上哪儿找人去,是皇上打着玩的。

王子西 哟,敢情是皇上,我还以为是谁家小……(忙自己打嘴巴)

大执事 这两银锞子,算是内务府给你们的赔偿。

卢孟实 这可不敢当,皇上通过的电话,我们马上摆香案供起来。

大执事 (悻悻地)民国了,没那么多说头了,咱们回客。

〔几个民国士兵迈着僵硬的步伐上,后边跟着总统府侍卫处的一个军官,常贵跟着。

常贵 王副官。您怎么往全赢德去哇,您不照顾我们了?

副官 你们这儿太贵!

常贵 贵人吃贵物,东西好哇!

卢孟实 就为您,我特意请了一个大厨子,原来同合居的头份红案。

副官 我就听你这张嘴,就饱了。(发现大执事)这位——

卢孟实 (小声)宫里包哈局的大执事。

副官 哦?

〔大执事正在琢磨怎么和这位政府官员打招呼。

副官 (朝大执事行了个军礼)您好!

大执事 啊,您好!(却不知该怎么还礼)

副官 您别动。刚才那个礼是民国的,这个才是奴才我的。(说着按清礼请安)

大执事 (就势扶住)快免了吧。

副官 当今“上边”好?

大执事 好。徐大总统好?

副官 好。徐总统最尊重大清,常对我们说,我们是为当今幼主摄政的。

大执事 您太过谦了。如今皇上也崇尚共和,前几天还召见了洋派大博士胡适,还亲口念诵了他的七言绝句,(用读四书五经的腔调)“匹克尼克来江边”,这位老爷的诗,称得上是满汉加西洋啊!

〔两个人都不自然地笑起来。

大执事 您执公,咱们回客了。

卢孟实 送大执事。

〔大执事等下。

副官 你跟他挺熟?

卢孟实 宫里常用我们的鸭子。

副官 你跟他给我要一个宫里的物件,行不?

卢孟实 我哪儿有那么大的面子呀!

副官 大总统他们要的那些咱要不起。什么皇上写废的字啦,闻过的鼻烟啦,都行,清室一完,这些就都成古董了。

卢孟实 您脑子真好使。您再试试您这手气好不好吧。(对人)请玉儿姑娘来!

副官 弄些针头线脑的糊弄人,我不抓。

卢孟实 您试试。

〔玉儿换了衣服,笑容满面地捧起彩票。

副官 (不经意地抽了一张)你那点儿心眼我都明白。

卢孟实 (接过彩票一转身,迅速做了手脚,惊异地大叫)哎哟!

副官 怎么啦?

卢孟实 可了不得,您抓了个金戒指!(众人愕然)

副官 (喜出望外)真的?

卢孟实 我还能骗您?!玉儿付彩。(朝玉儿使了个眼色)

玉儿 (会意,返身把手上的戒指用力退了下来)

副官 我手气就是好,昨晚上“打四圈”,两把都是自摸。

卢孟实 您要走运,您瞅我这楼,八抬大轿的形儿,您要在这儿再请几桌,还得高升。

副官 好!就借借你的福气。今晚上总统府六桌,下礼拜侍卫队给我订四桌,九月初四总理老太太生日走堂会,干脆也是你们来吧!

卢孟实 (记下)好嘞!

副官 今晚上请的是段祺瑞的侍卫长,这可有关军机大事,侍候不好就得找碴儿干起来。

卢孟实 您别吓唬我。

副官 前边都干上了,光同仁堂的三七止血散,我们就赊了好几担了。

卢孟实 会不会打到北京来?

副官 没听人说吗?前边吃紧,后边紧吃,打进来也碍不着你。我走了。(下)

王子西 (不满)都照这么抓,三天就得关门。

卢孟实 玉儿呢?

王子西 回胭脂巷了。

卢孟实 (摇头)唉,女人。

王子西 (学他口气)唉,男人。

〔钱师爷带着要账的人上。每人手里都拿着要账的蓝布札子。

钱师爷 二掌柜,二掌柜,我们又来了。

卢孟实 您准时,这几位……

钱师爷 这位是六必居的,那位泰丰楼的,全恒钱庄的……

卢孟实 (不等听完)原来都是贵客!成顺,沏几碗好的来。

钱师爷 二掌柜,咱们今天不兜圈子,痛痛快快怎么样?

卢孟实 您说怎么办吧?

〔一个脚夫上:“掌柜的,您这儿的洋面到了。”

王子西 我们这儿没买……

〔几个巡警上:“掌柜的,我们来了。”

卢孟实 来得正好,几位辛苦维持着点闲杂人等。往里搬!

王子西 (不解)你什么时候买面了,怎也不……

卢孟实(拉住子西)小心着点,要是掉包、裂口,洒了我的面,我可一个子儿也不给。

〔脚夫们把一袋袋面扛进福聚德内。巡警们虚张声势地吆喝着。

卢孟实 (拿起算盘)奎祥木厂子盖楼的钱还欠六百加一月七厘六的利,这是……

〔几个要账的人光顾着看洋面。

钱师爷 这面便宜?

卢孟实 福聚德没进过便宜货。官价,两块大洋一袋。

要账人 您买这么些干什么?

卢孟实 穷修门面富修灶啊。(继续打算盘,不小心碰掉一个银包,钱滚了一地)

钱师爷 二掌柜,买卖做得不赖啊!

卢孟实 过得去吧。上午宅门富商,下午衙门贵胄,这不,晚上总统府六桌,下个月总理老太太在这儿做寿,人都要累散了。

钱师爷 你可给福聚德赚大发了。

卢孟实 (体己地)买卖是人家老唐家的,我不过是替买看吃,就拿几位这段公事来说吧,依着我,一笔清,福聚德还在乎这点儿。

众要账的 那是、那是。

卢孟实 东家不干哪!换句话说,分月支取也有好处。几位柜上多得一份,我也好向东家交待,不过是几位多跑两趟。钱师爷,您是我们这儿的老中人了,您说,每月您来,我怎么样?

钱师爷 凭良心,卢二爷够朋友,可咱们行里有句老话:内怕长支外怕欠,了了账,您心里也清净不是。

卢孟实 我姓卢的做买卖,讲究的是个“信”字,如果今天几位逼我一笔了清,我砸锅卖铁也成全各位。可一样,往后咱们再不来往,福聚德不订各位的货,各位也别来我这儿揽买卖。几位是看眼前,还是看长远,几位自己掂量。(不再理会,指挥抬面)

〔几个要账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钱师爷 卢二爷,买卖不成仁义在,您先别上火,咱们谁跟谁,还不是给人家跑腿。

卢孟实 (不置可否)

钱师爷 这么着,卢掌柜的今天也忙,你们几位回去再跟各位柜上商量商量,您听话儿。

卢孟实 也好。给几位带上鸭子,挑大个的。(要账人下)钱师爷,留步。这个银锞子是皇上刚派人送来的,您做个念想吧。

钱师爷 (见钱眼开)这些事你交我了,福聚德开这么大的买卖,得让他们上赶着。

卢孟实 拜托了。

〔钱师爷下。

卢孟实 (一下子坐在太师椅上,长出了一口气)

王子西 我说,你借印子钱了吧?

卢孟实 你过来。(耳语)

王子西 (惊诧已极)啊?!我的妈,我这腿肚子直转筋。(腿一软,坐下)

卢孟实 (大笑)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宁堵城门不堵阴沟!你支应着点儿,我去趟胭脂巷。(一身轻松)

〔卢孟实下。

王子西 (越想越后怕)常贵。

〔常贵上。

王子西 留神点门口,我得躺会儿去。(下)

〔常贵坐在门口补围裙。寂静,听得见几声小贩的吆喝声由近而远。克五溜进来,他早没了当初的威风劲儿,一件绸大褂儿破了几个三角口子,鞋也塌了帮。

常贵 (听见动静)谁?

克五 常巴儿,还认得五爷吗?嗬,大楼起得了!你们老掌柜想了一辈子“轿子”,到了儿没坐上。

常贵 是您啊,您找谁?

克五 不找谁。(在店里寻摸着,眼睛溜过架子上的鸭子,咽了口唾沫)吃饭。

常贵 吃饭?

克五 怎么着,瞅不起我克五?甭瞅我们家犯了事,破船上还有三千钉哪!

常贵 要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

克五 当初你们请都请不来你五爷,我在哪家馆子里吃一顿,立马能招十桌人。我们家吃饭的碟子都是描龙的。

常贵 那是。

克五 皇上用五爪龙,王爷用四爪龙,七品以上只能用三爪,你知道我们家用几爪的?

常贵 您家一定用的是五爪的,要不怎么能触犯龙颜,抄家没产呢!

克五 常巴儿,你小子是聪明!你猜猜,昨天我找着什么啦?

常贵 金条。

克五 比那东西实惠。(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张纸)你们福聚德的鸭票子!

常贵 这东西自老掌柜去世我们就登报作废了。

克五 (急)什么?!这上边白纸黑字写着:“凭票取大烧鸭子两只”,有你们的大印。

常贵 有什么也没用,废了。

克五 嘿!这是大爷花了银子买来的,银子废不废?

常贵 那会儿的银子,今天只能买一只鸭腿子。

克五 (耍赖)那不行,今儿这鸭子我吃定了!

〔唐茂昌上。

唐茂昌 福子,把骡子牵到鲜鱼口去遛遛,让它落落汗。

常贵 (忙站起来)大掌柜回来了,哟,怎么弄这么一裤管子土呀!福顺,快拿掸子来。

〔成顺、福顺上,围着唐茂昌忙活。

常贵 今天蟠桃宫的跑马赛车热闹吧?

唐茂昌 敢情,全是行家,涛贝勒、肃王爷、乐家五少爷。最出彩还是余振庭余老板,一下趟子就是碰头好,那精神,黑缎子小帽,梅花鹿皮坎肩,下身是皮套裤、锦帮靴、荷叶袜子带花边,中间一条搭膊,系得不松不紧,往马鞍子上一坐,嗒嗒嗒嗒,马蹄磕马蹄,跟戏台上唱快板一样,嗒嗒嗒、嗒、锵!真帅!

克五 您来的是赛车吧?

唐茂昌 您看见啦?

克五 您执鞭,名老生小叫天跨沿子。

唐茂昌 (来了精神)您看还行吗?

克五 就是那匹骡子装扮得差了点。

唐茂昌 (十分重视)噢,您说!

克五 讲究骡子前脸挂苏子,苏子上头穿珠子,跑起来嘀嗒带响,有个说头叫“蹄踏碎玉”。

唐茂昌 (佩服地)行家!您往下说。

克五 当年,我爷爷执鞭,谭鑫培跨沿子,一路响鞭响铃,八面来风!

唐茂昌 (羡慕之极)噢?!这位爷府上是——

常贵 (耳语)……

唐茂昌 噢,敢情是克家公子,失敬。

克五 而今可不比当初了。

唐茂昌 想当初秦琼卖马那阵,他还不如您哪!您想他往荒郊一站,唉——(唱)“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提起了此马来头大,兵部堂王大人相赠咱,遭不幸困至在天堂下,欠你的房钱无奈何,只得来卖它——”

克五 唐大爷这两句髯口真有点余派的味。

唐茂昌(兴奋)是吗?克家公子要是没有要紧事,到后边咱们好好聊聊。

克五 事嘛,有一点儿。您看,这是您柜上发的鸭票子,常巴儿他说什么也不给我。

唐茂昌 为什么不付给五爷?

常贵 大少爷,这鸭票子咱们早登报作废了。

唐茂昌 对了,我忘了。这么着吧,就付五爷这一份,下不为例。

常贵 大少爷,这口子可开不得。

〔福子跑上。

福子 大爷,车在门口等您去看行头,您倒是快着点呀。

唐茂昌 着什么急,也得容我把靠卸了,换上褶子!(欲下)

克五 哎,唐大爷,我那鸭子……

唐茂昌 嗨!(接唱刚才的最后一句)“摆一摆手儿,你就牵去了吧。”(下)

克五 (得意)听见没有?赶紧伺候着!常巴儿,我吃一只,带一只,那只鸭架桩给我送家去。(跷腿一坐,耍起公子哥的派头)

〔常贵把王子西拉出来。

王子西 (呵斥)克五!

克五 (吓得站了起来,见是王子西,又坐下)常巴儿,去泰兴馆给我端碗小米粥,买俩桃儿,要脆的。

王子西 克五,我们的鸭票子早作废了,你赶紧给我走!

克五 你们东家许下我的!还告诉你,你五老爷不但今儿吃,明儿还来呢,就这样的鸭票子,我们家有一沓子呢!

王子西 (气急败坏)这位大爷,整天不着柜,一回来就添乱。

常贵 这鸭子说什么也不能给他,许了克五一张,就得招出一千张来。

王子西 孟实也不在,你也不能把他打走啊。(急中生智)对了!

我上武术馆找二少爷去,克五是?包,一吓唬,准走。(急下)

克五 烤上了没有?大爷我吃了一辈子鸭子,还真不知道是怎么烤出来的。(走向烤炉)嗬,怎么这么热啊?

常贵 哎,你往哪儿跑啊,烫着!

〔罗大头的呵斥声:“躲开,躲开!”上。

罗大头 谁他妈的跑这儿碍事来了?!

克五 这不是罗大头吗?

罗大头 你还该我俩烟泡呢!

克五 该你的,还你,急赤白脸地干吗!罗大头,我教你那手儿,试了没有?

罗大头 是比干着抽过瘾,你小子有两下子。

克五 大爷我拜师傅学过。

罗大头 抽大烟也拜师傅?别吹了。

克五 你不信?年轻那会儿,我爸爸怕我在外边胡来,染上病,想找个事由把我拴住,就花钱请师傅教我抽大烟。有约在先,如能成瘾,定有重酬。嘿,我还真争气,不到一礼拜我就上瘾了。你们知道克五会吃会抽,没听克五逛八大胡同吧?这都是我爹有见识。

常贵 您老太爷真是“教子有方”。

克五 师傅说,抽烟有三大好处:“祛小病,伴寂寞,助思考。”罗大头,想学我教你,不收学费,三天让我吃一回鸭子,就全齐了。

〔修鼎新穿得整整齐齐地上。

修鼎新 请问卢二掌柜的在柜上吗?

常贵 你是——

克五 (叫起来)修二爷!(扑上来一把抱住)

修鼎新 (不禁唏嘘,但还是推开克五)五少爷,我先把公事了了,咱们再叙旧。请问,钱师爷说您这儿要个“瞭高儿”的?

常贵 是是,我们二掌柜的没在,您先坐坐。

克五 修二爷,全完了!咱俩冬天涮羊肉的紫铜锅子让少奶奶卖了铜了,那套吃螃蟹用的木槌、扦子都烧火了,最心疼的是埋在后花园那几坛子“佛跳墙”,全让讨逆军挖走了,我光闻了闻味儿,一口没吃着……

〔王子西带二少爷上。

唐茂盛 克五在哪儿哪?克五!你老子协同张勋复辟是当今的罪臣,你不好好改邪归正,整天在烟馆、饭馆闹事,今天二爷要教训你!

克五 干什么,干什么你?

唐茂盛 把鸭票子给我!

克五 (不肯)

唐茂盛 (抢过来一把撕碎)出去!

克五 干什么这么厉害?当初你爸爸上赶着叫我“衣食父母”,我还不理他呢!

唐茂盛 (恼火)你再说一句。

修鼎新 (见势不对)五爷,走吧。

克五 (还嘴硬)我不怕他,他这大楼头一天开张打主顾,就不怕倒霉?

唐茂盛 (大吼一声)把大门给我上了!

〔几个小徒弟高叫着,一片“上大门”的声音。

常贵 (喝住福顺等人)二少爷,关起店门打主顾,这可犯大忌啊!

王子西 您吓唬吓唬就得了,可不能真打。

唐茂盛(推开常、王)都给我躲开!克五,有种的你别跑!

〔成顺、福顺摘幌子、上大门。王子西、常贵急得团团转。克五也慌了神。唐茂昌听见喊声也跑出来。

〔卢孟实上。

卢孟实 这是干什么?大白天的上门板!

王子西 你可回来喽!(对卢讲经过)

卢孟实 这可不行!二少爷,当初怡和楼在庄子里关门打人,转年就关了张。再说今天净是来看大楼的人,您就不怕砸了买卖?

唐茂盛 我豁出买卖不做了!

克五 (躲在卢身后)哼,我今天就叫你打,不打你不是人!快来人看哪,福聚德的掌柜打主顾……

唐茂盛 (一把椅子摔过来)

卢孟实 (用手架住)克五,还不快走,修二爷,拉他走!

〔修等连拉带搡地把克五推下。

唐茂盛 克五!别让二爷碰上你!(众人拉唐茂盛下)

唐茂昌 干什么?不就一张鸭票子吗?给他不就完了。

卢孟实 柜上定了的事不能更改。

唐茂昌 你老有话说。你身为二柜,是给柜上了事的,你倒好,小事了大,大事了上房,我真不知道,这个买卖你是怎么当的家?

福子 大少爷,该走了。

唐茂昌 这乱子要是出在晚上,我还拜什么师?(谛听)哪儿响啊?

成顺 二少爷气得在后院打面口袋哪。

唐茂昌 瞅瞅把他气的,这要是……

王子西 (突然想起)哎哟,那面口袋可不能打!

唐茂昌 他不打人,打几下面口袋还不行,多事。(走到柜上把红纸包着的钱拿了一捆交给福子)走!

卢孟实 大少爷,这钱不能拿。

唐茂昌 你要干什么?我爹临终把你叫来,可没说把买卖让给你,福聚德我是掌柜的!福子,拿走。

〔唐茂盛跑上。

唐茂盛 大哥!了不得了,后院的洋面口袋里装的都是黄土!

唐茂昌 (惊愕)黄土?!

卢孟实 大少爷,你听我说……

唐茂昌 (呵斥)反了你们!卢孟实,你等着跟我去见官,茂盛,把钱全给我拿走!

王子西 (着急得红了脸)大爷、二爷,黄土的事我可一点都不知道,全是他……

卢孟实 这银包里装的——也是黄土。

唐茂昌 (失声)啊?(手中银包落地,果然撒了一地黄土)

〔众人愕然,惊恐、疑惑的眼光全部逼向卢孟实。

唐茂盛 (跳起来,吼声如雷)卢孟实——

卢孟实 (急)千万别嚷。成顺,赶紧关大门!

——幕落

注释:

[1]旧时称门迎为“瞭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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