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虹
儿时，我家隔壁有一盏灯，很乖，很亮，还通人性。晚上，我们需要它时，自动亮着；我们睡觉时，自动熄灭。母亲说，它是上帝的神灯，专为爱学习的孩子亮着。可长大后，我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那年暑假，我8岁，父亲出车祸去世了。什么叫去世，那时我还不懂。只记得，打那以后，原本贫穷的家变得更加困难了，白面馍没再吃过，因没钱交电费，家里的电灯泡也没再亮过，母亲还多了个名字叫小寡妇。
寡妇门上是非多。从父亲去世后，我们家再没人来过，母亲也变得寡言少语起来，怕出门怕见人。那段日子，家里阴森森的，夜里撒泡尿，我都不敢出门。这时候，隔壁的李二伯，在自家院子里竖起了一根旗杆一样高的竹竿。李二伯是个独臂残疾人，孤身一人，他这是干吗呢？邻居们都说他疯了。他笑笑，说，对面住着小寡妇，她家黑灯瞎火的，我在竹竿上挂盏500瓦电灯泡，免得大家说我光棍汉闲话。
邻居们都笑他是掩耳盗铃。
母亲听这话开始提防起了他。为了安全起见，每晚天没黑就把大门牢牢锁上了。
可后来的事实证明，李二伯对母亲并没歹意。
有天晚上，我又怕黑不敢出门撒尿。母亲冲我喊：“怕啥？手电筒带上！”母亲话音刚落，突然，外面亮了起来，白天一样。我出去一看，是隔壁李二伯家那盏挂在竹竿上的灯亮了。自从父亲去世后，家里没钱交电费，电就被停了，我都很久没见到这么亮的灯光了。看着屋外暖暖的灯光，我心里暖暖的，再也不害怕了。
往后，只要我说要撒尿，母亲喊一声让我带上手电筒，隔壁李二伯家竹竿上的灯就亮了。我问母亲，娘，这是什么原因？母亲想想，说，可能是李二伯怕我们出去偷他家东西，亮着灯监视我们。听了母亲的话，我觉得李二伯真坏。但不管怎么说，这盏灯都给了我温暖，让夜晚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真正发现这盏灯，很乖，很亮，还通人性，是在我开学后。那时候，天一黑，这盏灯就自动亮起来了。打开窗户，灯光照进我的小屋，很亮，很暖和，借着灯光，我可以做家庭作业，母亲可以缝缝补补。到深夜我们睡觉时，母亲大声问我：“小宝，家庭作业写完了吗？”我说：“写完了。”母亲说：“没听到，大声点！”我大声回答：“写完了！”这时，灯突然一下自动熄灭了。
我问母亲，娘，这是怎么回事？这灯怎么这么乖，我们需要它时，自动亮着；我们要睡觉时，自动熄灭。母亲再没说李二伯什么不是，只是笑笑，说，因为它是上帝的神灯，专为爱学习的孩子人亮着。
我信了，以后更爱学习了。
隔壁这盏很乖很亮的灯，伴我读完了小学，照亮了我的童年。可让邻居们却失望了，一个光棍，一个寡妇，他们都巴不得能发生点什么，好捕风捉影，给平淡的生活加点油盐酱醋。但直到母亲改嫁搬走，跟李二伯之间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我小学毕业那年，为生活所迫，母亲改嫁到了镇上，我们要搬走了。按照地方习俗，有人搬家，邻居要都送样东西的。我们搬家那天，那些平时嫌寡妇门前是非多，从不登我们家门的邻居都来了，碗碟、暖壶、毛巾、茶杯送我们一大堆。
但李二伯一直都没有来。只是，那晚隔壁那盏很乖很亮的灯亮了整整一夜。我问母亲，今夜，那盏灯怎么一直亮着？母亲说，因为它是上帝的神灯，你这个爱学习的孩子要搬走了，它想多看几眼你。这时，我已经13岁了，当然不再信这些，但也没有反驳。那一夜，母亲吧嗒吧嗒地偷偷流了一夜的眼泪。
母亲再婚后，继父很心疼她，对我也好，我们再没回过老屋，也慢慢忘掉了之前的事。直到几年后，听到李二伯病逝的消息。有人说，李二伯直到去世时，晚上还习惯性地把竹竿上那盏很乖很亮的灯亮到深夜才熄。又有人说，李二伯去世后，墙壁上还写着：杨翠梅，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愿做你的守护灯，晚上谁要敢来欺负你，我亮起灯来保护你！
杨翠梅是母亲的名字。得到李二伯去世的消息，她不顾继父的感受，在老屋隔壁那盏很乖很亮的守护灯下，哭了一整夜。
（原载《中山日报》2018年1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