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升听完这一长串不知所云,感叹道:“确实是难以言说。”
林飞白浑身上下淌着水,神色异常扭曲。整个人仿佛还沉浸在这一天巨大的信息量里面,脑子高速转动着。
赵东升索拉着可乐,说:“我还是更相信水鬼上岸。”
听到这句话,林飞白难耐地一抽嘴角。刚想要反驳些什么,头发上积攒的一小股水柱哗啦一下倾倒下来,逼得林飞白不得不先抹一把脸。
“你还是先去洗个澡吧,这个形象……”赵东升从屏幕里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对方,险些要穿过屏幕到这一头来,“我都不想和你谈工作。”
林飞白适时地打了一个喷嚏,来势凶猛,甚至还来不及捂嘴巴,就接连打上第二个喷嚏。
赵东升嫌弃地皱起整张脸,夸张地说:“快快快去洗澡,洗不干净别回来。”
林飞白洗完澡吹干头,捧上一大杯姜茶。
“你这姜茶煮起来挺快啊。”赵东升和他讲完十一之后武馆开班的事情,插着话吐槽,“林老板现在都喝起来养生茶了。”
“你别阴阳怪气的,什么时候开始学胖子说话了。”林飞白拿过桌子上的黑糖姜茶块罐头,给赵东升看。
“嘿,我们俩说话不都这腔调吗?”赵东升不服气地反驳,眼睛撇到那个装了半拉的黑糖罐子,瓶身标签上写着陪伴女人的每一个重要时刻,他突然灵光一闪道,“这是小姑娘喝的吧。”
“我二伯母塞给我的。”林飞白捏着小巧咖啡勺的勺柄,小心翼翼地搅拌,生怕一个松手勺子掉下去,“你怎么知道,谈女朋友了啊?”
“哪能啊,工作那么忙,睡觉都来不及。”赵东升前面在连轴转忙项目,这两天连着十一假期补觉,提前两天就放假了,“我还以为你想通了,终于开始谈了呢。”
“你是忙啊,我打电话过去讲事情,你说了什么?”林飞白搅拌完姜茶,细细抿一小口,模仿赵东升的语气说:“兄弟!有话快说!我忙了啊再联系。”
“我这叫生活恣意潇洒。”赵东升还颇为得意,调侃自己说,“用日剧的方式讲,就叫职业单身汉。”
“好的知道了。”林飞白也调侃回去,把玩笑再升高一个层次,“大龄处男。”
赵东升毫不留情面地翻一个白眼,表示不屑。他很快恢复普通神情,搭话继续问道:“那你那次要问我什么事?”
回忆突然汹涌地涌入脑海。他俩恍惚间站在武馆四合院子大开的后门,小道上没有路灯,只能借着院子里的灯光,影影绰绰间看到对方。
林飞白说:“我自己扶着墙走吧。不然你又接不到安仔了。”
刘同方不由分说地上前,一把扶住他,往院子里走去。
他说:“你们一样重要。”
他俩在夜里站着,灯光比环城河的晚上要昏暗,天地间仿佛只有两个人,四周安静得可以听到睫毛扇动的声音。
男人坚毅的侧脸染着昏黄的光影,模模糊糊的。
林飞白越看他,越慌张。那个坚毅的侧脸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很快就要完全融进夜色里了。这时候,天际突然下起了大雨,四合院里不多的几盏灯突然挨个儿爆掉。
像是放鞭炮似的,劈里啪啦几秒钟的时间,世界归于一片黑暗。
他突然发现自己在一辆马里奥赛车里,背后有张开的滑翔伞。他仿佛开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就是一条羊肠小道,地上有一个黄色的斜坡。他开着车往斜坡上一撞,猛然间一跃而起,飞向空中,横越整个城市。
这时候,脑子里突然闯进一个声音:“那很好。”
林飞白皱眉反问说:“什么意思?”
刘同方回答:“你没事,那很好。”
赵东升见视频里的人不回答,惊讶地喊出声:“兄弟!你不会真的跑去谈恋爱了吧!”
林飞白捧着姜茶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姜红色的茶水往外稍稍泼洒出一丁点,洒在林飞白的手指上。滚烫的温度又让他的手不受控制后缩,右手的勺子和左手微颤而摆动的杯壁碰撞,发出清脆一声响动。
“你慌什么?”赵东升本来只是调侃,这下子彻底糊涂了。
“没没没,杯子烫。”林飞白手忙脚乱把杯子放到桌上,又觉得太刻意,赶忙拿起来喝上一口。又因为动作太大烫着舌头,继而把杯子再一次手忙脚乱地放下,画蛇添足多嘴说,“真没什么事。”
“你确定?”赵东升整张脸都写着不相信。
林飞白用力地点点头:“真没事。既然没事你就睡吧,我明天还要去工地看看情况。现在也已经很晚了,我看看时间啊……”他把头凑近电脑屏幕,在右下角的小图标上看到时钟,“已经九点半了,早睡早起身体好哈哈哈。”
说完干笑两声,自己整张脸也都写着“我不对劲”。
赵东升也不多做评价,真心实意劝他:“关于爱情面包的话我说得也够多了,这次就不揪着你的小辫子了。不过你晚上睡睡暖,不然淋雨第二天要感冒的。”
赵东升知道他今天肯定是冒雨跑回来的,也知道他小事不上心的性格,千叮咛万嘱咐说:“别不当一回事。”
“知道了,胖子可没你那么啰嗦。”林飞白挂断视频前还要抓紧时间,再损上两句。
“不敢当,我俩都这调调,不相上下。”赵东升无奈地自白说,“遇到你我俩就两个老妈子的命,全砸你这儿子身上了。”
林飞白笑着附和说:“好的,老妈,睡吧。”
赵东升也话赶话,在言语上占个便宜:“乖,儿子,被角压压好。”
挂掉视频之后,那一句“那很好”反反复复出现在林飞白的脑子里,仿佛有人站在高处,空谷回音里全然是这么魔怔的一句话。林飞白不敢多想,真就上了床盖好被子,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起床,林飞白脑袋昏昏沉沉。
他穿着睡衣晃悠进浴室刷牙洗脸,换好衣服,再晃悠着去吃早饭。
看到二伯母,林飞白打招呼说:“早上好。”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完全哑掉了。
二伯母心疼地给他盛了一大碗粥,说:“你这孩子,忙起工作的事情来太拼了,要我说马马虎虎就得了。”
林飞白呼啦着喝粥:“吃点药就好。”
二伯母拉开凳子,自己也坐下来,顺手给林飞白夹菜:“今天还要去那个什么大学城吗?”
林阳荣坐在主座,面色阴沉地看了他一眼。
林飞白顶着这眼刀,不敢抬头,低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是的。”
他吃完早饭,步行去大超市下的停车场取车。
昨天暴雨,停车冲进雨幕走得匆忙。林飞白除了一个手机,其它的东西尽数放在了车里。这更方便了今天重新出发。
强降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了湿冷的空气和带秋意的凉风,还有紧急拖来抽水机,疏通了一晚上而恢复通畅的街道。
林飞白开车前往郊区,检查刘浩别墅那边的情况。
路上,他拨通周工头的电话交涉。
那头很快接起来了:“小林设计师啊,听说别墅那边没有下雨。”
林飞白以为强降水往南走,别墅那个区域可能是小雨,没想到压根儿就没下雨的可能性,便说:“我正开车往那里走。”
周工头听完惊讶地说:“小林设计师你是感冒了吗?嗓子都哑了。”
“问题不大,吃过药了。”林飞白咳嗽两声,清清嗓子。
周工头也说:“我也打算出发了。既然没有下雨,或者昨天雨量不大,那是可以继续施工的。”
林飞白赞同说:“虽然空气湿度大,我们也能处理一下底漆。”
“是的。”周工头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另一道工程,“我看我们施工图上,前边院子里有个花坛,后边院子里有一块要预留的花园,说是要做菜地是吧?”
林飞白平稳地开在高架上:“是的,不过开发商交付验房收房的时候,没有提出这个要求嘛,就没有回填种植土。”
“那你看我们今天确定一下两块种植区域的土方整理,可以吗?”周工头说,“如果你提前到的话,麻烦去和物业的人交接一下,做个方案。最好今天能一次性解决。”
林飞白赞同地应下。
土方整理需要当场和施工人员对接尺寸,并且敲定最终的施工方案。需要提前仔细查看实际地形,并根据测量数据,定位具体位置及尺寸,最终画线确认,以免在施工过程中出现不清楚的地方。或者因为数据错误,造成不可逆的误差。
林飞白等到周工头的施工队来,已经坐在别墅外的台阶上,拿着修改完的具体方案。
他站来迎接周工头,脑袋却猛然间发胀发晕,头晕目眩地左脚踩右脚。
周工头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小林设计师,你身上怎么那么烫?你在发烧吧?”
林飞白定了定神,一开始还以为是站猛了,很快就感到自己持续头晕。手背贴上额头,确实是不寻常的热度。
但他还是强撑着说:“不要紧的,我出门前吃过药。我们先核对一下回填土方案吧。”
周工头坚持说:“你方案都已经写好了,我们跟着做就是。你先回去吧。”
“不用不用。”林飞白挣开周工头扶着他的手臂,为了证明自己身体情况良好,硬是要走两步,“你看我挺稳当的。”
话音刚落,连直线也走不稳,左脚又一次绊右脚。
周工头这次更快地扶住他,像是看着自家不听话逞强的孩子:“那我得给你老板打电话了。”
“别别别。”林飞白急了,上一次建材市场吴先生的那一通电话还历历在目,“千万别给我老板打电话。”
林飞白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说话都要说不清了:“我自己开车回去还不行吗?我现在就走。”
周工头拉住他:“你头晕成这样,还开的了车?”
说完,他掏出手机,电话就这么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