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林飞白上午去别墅盯闭水测试,厨卫和阳台做的防水很牢靠,一切顺利。
车子拐上高架,一路再通往建材市场,定过门石、准备好烟道止逆阀和贴砖用的阳角条和勾缝剂,为接下来三天的工程做准备。
由于一位师兄的缺席,林飞白不得不临危受命,顶上周一到周五下午的小班课。
临时加出来的行程让他的时间表突然紧张,每天晚上睡觉前检查备忘录,总感觉漏掉什么事情。
现在的情况是千钧一发,武馆不能落下,别墅工程不能落下。
前者懈怠了,两年的改革布局功亏一篑;后者怠慢了,设计事业的机会轰然倒塌。
林飞白头痛欲裂。
下午的最后一节小班课上,林飞白看到了刘凯安从更衣室里钻出来。
林飞白拦住他:“安仔!”
刘凯安惊讶地抬头:“小林。”
他穿着林飞白周末给他拿的暑期集训班的训练服,短袖外面套了一件厚外套,军绿色迷彩纹,帽檐一圈黑色绒毛。
刘凯安眯着眼睛思考:“你不是不带小班课吗?”
林飞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转念一想,所有的排课安排都在官网首页,想知道也就是点点鼠标的事情,易如反掌。
师兄这次请假十分突然,林飞白偷了懒,没有把换课安排发上去。
他解释说:“带A班的师兄临时有事,我代一周的C班的小课。”
刘凯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昨天怎么没有看见你?”林飞白突然想起来,他昨天一整个下午都在武馆进进出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刘凯安的身影,便问道,“没有来吗?”
“来了的。”刘凯安镇静自若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刘同方忙公司的事情,压根儿分不出身。
连准时下班接刘凯安放学,都要拜托这个同事,拜托那个同事,更何况提前在晚自习之前把刘凯安接出来,送到道馆里来。
昨天是根据有托儿所经验的同事建议,请了一位专车司机接送。
刘同方为了图省事,直接付了一个月的钱。
周末当然不包含在内。
他还打算亲自过来,坐在玻璃房间门外,和其他的家长有一搭没一搭唠闲话,看林飞白柔韧的腰。
“那你快去上课吧。”林飞白看时间差不多了,也打算回自己的教室去。
刘凯安的小班不是林飞白代的课程,一个在院子这头,一个在院子另一头。
“好的。”刘凯安答应下来,转身又钻回更衣室去,他快速说,“我拿个水杯就去。”
林飞白笑着让他快点别迟到了,自己便也转身走了。
刘凯安从更衣室的柜子里拿出自己的书包,从内袋里掏出手机。手指翻飞,快速给刘同方发短信:
小林代课周二到周四C班小班,来接我下课。
再等到刘凯安换好衣服,和同行的朋友一起从更衣室出来,林飞白和刘同方已经聊到了尾声。
林飞白里面还是穿着练功夫,外面是一件藏蓝色的棉服。
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身体随着说话而自然地摆动。
不知道刘同方说了什么,逗得林飞白突然哈哈大笑。
刘同方看到自家儿子提着书包走过来,连忙迎上去接过书包。
他笑着对林飞白说:“那我先走了,今天要去接刘浩。”
“哦哦对,好突然。”林飞白回忆着前两天那通电话。
刘同方蹲下身,整理好刘凯安的外套拉链,帮他把帽子扣到脑袋上防风:“这家伙不知道怎么了,非说要亲自过来挑墙砖。”
刘凯安嘟着嘴,不高兴地把帽子翻下来。
林飞白看到这一幕,嘴角带上更深的笑意。
他继续前面的话题:“也好,后面也要铺地板了。正好一道选了地板款式,我再根据地面确认可选的地板厚度。”
刘同方也不再和自家儿子作斗争,站起身牵住他的小手:“麻烦你了,刘浩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林飞白也放个台阶下来:“怪我当时做设计稿时候思虑不周,没有把墙砖订单直接下下来。”
“那明天见。”刘同方慢慢地说。
“明天见。”林飞白也慢慢地回复他。
刘凯安夹在两个人中间,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刘同方先把车开回小区,停在楼下。
刘凯安坐在副驾驶,冷声问他说:“他来做什么?”
“选地砖。”刘同方说。
刘凯安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信这个?”
“就是来选地砖的。”刘同方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这别墅是他要和小段住的,比较讲究。”
“讲究?我可没见你身边有讲究人。”刘凯安步步紧逼,“是来谈事情的吧。”
刘同方打开车门下车,绕到副驾驶的位置。
刘凯安心中一动:“霹市怎么了?”
刘同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倾身把他的安全带啪嗒一声解开:“你先上去吧,我去机场接浩子。”
刘凯安坐在原地不动。
“我要是回来晚了你就先睡觉。”刘同方揽住小儿子的腋下,把他抱出车门,“冰箱里有可乐。”
刘凯安沉默地盯着他,气氛瞬间凝重下来。
刘同方蹲下身,把书包递给他,将他的帽子再一次扣在头上:“天气凉,注意保暖。”
刘凯安眼神锋利,嘴角下沉,面无表情。
他又盯着刘同方看了半响,才缓缓转身,迅速消失在楼道里。
深夜的时候,刘同方才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一拉车头,直接漂移甩尾一气呵成停进车位。
刘浩淡定地坐在副驾驶座,腰间被安全带勒住,身体还是跟随着车辆剧烈的的移动,左右剧烈摇晃。
他懒洋洋坐在原地,还顾得上嬉皮笑脸开玩笑说话:“老大,换新串子啦?”
刘浩伸手去碰后视镜上的平安符挂件。
刘同方没有理会他,径直打开车门下车:“别多嘴。”
“现在挂这个违法的哦。”刘浩看他马上要锁车关门了,连忙打开安全带,手脚麻利地跳下车来,几步便跟了上去,“被交警拦下来要罚钱的。”
刘同方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也知道刘浩的方位。
他快步往家里的方向走去,嘴上不饶人道:“你还知道什么是违法的?”
刘浩也不恼不怒,好脾气地接着打哈哈,没一个正经样子:“闯红灯也是违法,杀人放火也是违法,总是也有区别的嘛。”
刘同方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黎城天气不好,飞机延误到深夜。刘同方在机场越等越心急,心里发慌,以为出了事情。
刘浩这时候突然插一句:“那个小朋友送的啊。”
刘同方猛然间停住脚步,逼得刘浩也停下来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刘同方转身盯着他:“话多容易出事。”
“老大,我刘浩掏心掏肺和你说话,你也别嫌弃难听。”刘浩面上的从容突然隐去,留下一片纠结的神色,“搞什么黑社会的成人恋爱,总感觉有点问题的。”
刘同方气得压低声音怒吼:“我看你才有点问题。”
“老大,我都这形象了。”刘浩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夸张地往后跳一步,正好跳在了路边昏黄的灯光下面。
头顶大束的暖光照在正中央,以他为圆心画了一个圈。
刘浩指着自己从头到脚的花衬衫花裤子,大声问:“问题不大吗?”
刘同方抿住嘴唇,转身就接着走:“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真说实在话啊。”刘浩三两步又追上来,左右变换着步伐,快速出现在刘同方肩膀左方右方,“老大你这段关系……”
两人走到了公寓楼底下,刘同方掏出钥匙开门。
刘浩思忖了半天,还是说出口:“不怎么好。”
刘同方站在玄关口换鞋,看他一眼:“你先看看自己的这段关系,我有说什么吗?”
“这不一样啊老大。”刘浩也急匆匆脱鞋,追着刘同方的脚步到冰箱旁边,跟着自家老大拿了一罐冰啤酒,“小段半只脚踩在泥里,洗不干净的。”
刘同方听出他话里有话,斜睨他一眼,态度冷若冰霜。
刘浩接着说:“我们这种人……”
“闭嘴。”刘同方喝止他。
“你要不再考虑考虑?”刘浩突然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劝他,“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正规大学出来的学生。虽然现在开着武馆,以后也不会一直守着武馆。不像我们这种江湖人……”
刘同方啪的打开啤酒罐头,把刘浩吓得一哆嗦。
刘同方语气阴冷,走到沙发上坐下:“不张嘴不舒服,那可以缝起来。”
刘浩皱着眉头,也跟了过去,罕见地语气哀求:“老大……”
“是你自己和我说的,以后真的就这么好。是你亲口和我说的。”刘同方伸出手,用手指尖戳着他的心口,一下一下用力点着,“相信我,也相信自己。”
“老大……”刘浩再一次欲言又止。
刘同方放下手,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支烟点上。
打火机啪嗒一声,盖子落下,压住火苗的颜色。
他在清脆的声响中压低嗓音问:“霹市形势不好。”
“一切都好,风平浪静。”刘浩反驳。
听完之后,刘同方烦躁地吸了一口烟,直接按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我就是感觉不好。”刘浩说,“事情顺利得反常。”
“我回去一次。”刘同方拉了一下自己的风衣外套,正了一下身形。又觉得不对劲,快速脱下来,扔在沙发的另一头。
“会不会小题大做?”刘浩担心道。
刘同方说:“暴风雨前的黎明,总是格外安静。”
刘浩扑哧一声笑出来:“怎么走文艺范儿啦?”
刘同方面无表情,说:“点灯人可以看见夜晚最黑的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