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吉岛的清晨亮得很快,三两分钟里透彻得惊心动魄。太阳仿佛会瞬间移动似的,快速升起到达制高点,散发着自己全身的光芒试图把整座城市唤醒。
前一天晚上两个人仰面躺在床上,身体僵硬,四肢僵直,比起林飞白练功练到虚脱还要无力,比起刘同方作为人质被扣在死对头的仓库里还要慌张。他们两个人在各自的领域里都算是数得上号的大小人物,在这种不熟悉的境况下却却一个比一个心虚。心态不稳、思绪混乱,阳台门虚开着一条缝隙,透露进窗外水池喷泉哗啦啦的水声,直到第二日也没有关上。
太阳初升不久,阳光就从缝隙里钻了进来,毒辣地掀开清晨一层雾蒙蒙,直直照在宾馆洁白的床单被套上。两个人一晚上睡得都不踏实,本就警觉浅眠,这下更是光亮一起就醒了。
然而,却没一个人移动。像是暗地里较劲似的,明明知道对方醒了,却自己装着睡。明明知道对方知道自己醒了,却容忍对方装着睡。
室外微热的空气带着海岛的潮湿,侵入室内。两人努力缓和着自己的呼吸节奏,一边静静数着对方的呼吸频率。极其安静地环境下,一切都仿佛被放大了无双倍,呼啦啦有气流似的钻进来。
最终还是林飞白先松了口,声音清醒地问对方:“出去逛逛吗?”
刘同方见他不打算装了,瞬间一愣。这一切都有点儿突破他的舒适界限了。从一开始认识是在中心公园的假山一角,他打着武术套路,自己完全不熟悉。到后来邀请他为刘浩的别墅装修,内装的门道他完全不明白。再后来的一切一切所有所有,包括如今在远离清平城的国外,一同睡在一张洁白的床上,两人明明心知肚明却装聋作哑。
昨天王莎在前往市里的大巴车上,把票子递过来,看到林飞白窝在他的肩窝,一副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刘同方见状,把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惊动了。
王莎了然地点头,神情既不是揶揄也不是公事公办的冷淡,而带了几分严肃认真地样子,面上没有分毫出游的快乐轻松:“老板,你在想什么啊?”
王莎很少这样反问他,更少的是刘同方不知道答案。
刘同方穿着黑色外套,和在空调冷风下穿着白色外套的林飞白,像极了一对情侣装。王莎无奈地摇摇头,像是早就透彻了什么人生真理,可是同行的老大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像是把整个感情情致都遗落在了久远的青春时代。
王莎把两张票子递给刘同方:“网要沉底了,老板。该吃鱼了。”说完,眼光颇有深意地移动到旁边浑身放松的人身上。刘同方也随着王莎的目光移动过去,心头一沉。
林飞白说完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该有的回应。从他那句话出口开始,刘同方就突然间摈住了呼吸,没有再装下去。可是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回答。
林飞白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了,便小心地掀开被子,两条腿踩在地上的拖鞋里。正准备站起来,撑在床上的一条胳膊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
刘同方声音清醒,也不睡了:“一起出去走走吧。”
林飞白被人抓住后扭转身,正好能看见刘同方毫无睡意的眼睛,正直溜溜盯着他,和昨天晚上的心神不宁好像又不太一样。他有些困惑,还是习惯性点点头表示赞同。
两个人洗漱完毕,准备上街。穿的都还是前一天的外套,一件白色一件黑色,款式也差不多。
一大清早上街道空空荡荡,和初到普吉岛的那一天又不太一样。刚到是凌晨,太阳隐藏在地平线底下看不清楚,现在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在阳光的笼罩下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活动起来。看店的大黄狗伸着懒腰,摇摇晃晃地扒着街边路口的垃圾桶。偶尔呼啸而过两辆载有金黄头发的外国人,兴许是要去海边占一个晒太阳的好位置。
两个人并排走在缓缓复苏的街道上,一路上都没有人开口,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两人就像是军训一般,从街道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步伐一致,就差一个念口令的了。
不过还好,转过街角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看见了一家移动早饭摊子。一个老阿婆在移动手推车上忙碌,从自己身边携带的小篮子里拿出来东西,再分类摆放出一个个小包装袋装好的食物。
林飞白感兴趣地扭头看刘同方,发现人也正巧眼里都是好奇。这么眼神一碰撞,就了然了对方心中想法。林飞白两步向前,用英语问老阿婆食物的名字和价钱。
林飞白连比带划说了半天,老阿婆还是只回答着中文的“你好”,显然是对英语一窍不通。林飞白着急得头上都快出汗了,没办法只好向刘同方求救。
刘同方也不多话,只是随意指着推车上几样吃食,按直觉挑了两样。顺手从口袋里掏出泰铢纸币,面额很大,直接递给老阿婆让人找钱。阿婆开心地把刘同方指的几样东西包起来,递给林飞白,再在自己的衣服兜里翻找钱。最后把钱递过去的时候,还不忘记说一声中文的“谢谢”。
林飞白随意拿了一个小袋子分给刘同方,两个人边走边撕开包装袋。
刘同方手里拿着的那个有点像糯米粽子,不过被压扁了放在荷叶里。他咬了一口,里面也是豆沙馅。林飞白好奇地打量着刘同方手里的东西,后者自然地把另一个没有咬过的角递到年轻男人嘴边,林飞白也是很自然地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林飞白嚼着糯米,好半天才发觉不对劲,这才联想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赶忙想要及时弥补似的,从自己手里提着的马夹袋里又拿出一样东西来,慌慌张张递给刘同方。
两个人百无聊赖地分吃完早饭,又走了一条街,在另一个街区刚开门的水果店里买了两斤山竹。一个人提着水果袋子,另一个人张着垃圾袋。
走到临近中午的时候,两人才发现又绕回了宾馆的位置,其实整个上午都是在这个小镇上兜了一个大圈子。
他们走回宾馆旁的海滩,找了个树荫下的秋千,一起并肩坐下。海风柔和,吹起了秋千,在树下摇摇晃晃。也吹起了秋千上的树叶,发出嗦嗦的响声,和海浪一起组成柔美的乐曲。
他们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无言的默契让两人一同享受安静与闲适。海滩上人来人往,更多的是躺在沙滩上享受日光浴的外国人。
也有当地人向游客贩售着小东西。不过多久,就有人手里拿着小木箱,里面摆着颜料和画册,用英语问两个人:“画不画纹身?”
刘同方虽然听不明白,也能从人的装扮里看出八九分。他转过头用眼神问林飞白,得到回答后向那个人摆摆手。
那个人接着展示另一个手上的果盘:“柚子吃不吃?切好的。”
刘同方看着柚子个头小,也不是红柚,似乎是没见过的品种,便让林飞白翻译来问问:“多少钱?你问问他多少钱。”
林飞白问完比了个数字:“不贵。”
刘同方征求林飞白的意见:“你想吃吗?”
林飞白有些尴尬地摸摸肚子:“刚刚没吃饱。”
“那买一个吧。”刘同方说完都开始掏钱了,“先尝尝味道,好吃再买。”
一个小柚子并没有多大,而且都已经给游客切好了。林飞白接过柚子拗成两半,两个人一起分吃。刘同方装作不经意地问他:“这种旅行节奏觉得还能接受吗?”
“很好呀。”这柚子有点酸酸的感觉,林飞白不由得砸吧了一下嘴巴再接着回答,“我很喜欢。”
刘同方顺着话往下说:“后面两天还有丛林和出海。王莎包了小团,请了当地人,配双语翻译。”
林飞白来了兴致,聊起来说:“你从哪儿找那么一个宝贝,什么都会?说实话你给她开多少钱一个月?”
刘同方神神在在回答:“其实是双人份工资。”
“那太占人便宜了,双人份怎么够?”林飞白笑着开玩笑,两个小梨涡漾开来,“她一个人顶一个人事部,还得加上高级秘书和文案策划的所有工资。按对外交流方面至少算得上一个副总级别,出差费还要另算,分红年底清结。”
刘同方也顺着话开玩笑说:“行啊,我明天就和王莎讲。那多出来的钱哪儿来呢?”
“诶诶诶我刚刚可什么都没说过。”林飞白赶忙摆摆手,“刘老板自己想出来的事情就自己解决嘛。”
刘同方听完不干了,接着拿老板的身份压他:“你也算是公司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作为一份子总要出一份力啊?”
林飞白苦涩地笑着:“别了别了,我现在够忙了,称不上重要一份子。”
刘同方看出他情绪突然低落,不解道:“忙什么呢?武馆生意好,还模仿了流水工业流程,再这么操作两年可以达成全自动。”
林飞白歪着脑袋,好像在想一些什么触不到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好坏都是后人评说,谁说得准自己此刻的对长久来说到底影响如何呢?不要想那么多,想的多了就畏手畏脚。”刘同方突然觉得自己难道不是因为想的太多了,而畏手畏脚吗?
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只要是自己觉得尽力,就是对得起自己了。”
林飞白有些豁然,他一直在纠结,不知道自己走出的这一步到底是向山顶向光明的地方走一步,还是往悬崖多走了一步,直至万劫不复。
刘同方深吸一口气,突然问他:“你之前的大学生活怎么样?我在国外读的书,现在工作室招新员工实习生也都是王莎负责,不知道国内现在大学怎么样?”
林飞白无奈地叹一口气:“学业一般、人缘一般,什么都参加过但也都没有坚持住,毕业没怎么工作直接接手武馆。总的来说,就是普通大学生的生活吧,没那么有趣,也没那么颓靡。”
“那大学里感情生活呢?”刘同方鼓足了勇气,突然转换话题。
“怎么说呢……”林飞白好像是在犹豫,“一般般吧,谈过一个,毕业谈崩了。”
突然间,沙滩上的风静止了,海浪扑打在沙滩上,缓缓地退下去。
长久的沉默之后,林飞白突然袒露心声:“我大学里谈的这个男朋友。嗯。”他好像在和自己打气,“对,是有过一个男朋友,但一直骚扰我……”
经历更多的刘同方在心里感慨,世界总是属于年轻人的。因为自己才是年长的那个,也是更患得患失而踟蹰不前的那个。更勇敢的却不是自己。
这时,刘同方认识林飞白好几个月,决定追他也好几个月了,这才真正确定林飞白的性向。
林飞白看他沉思着什么,以为他歧视同性恋,有些慌张地问:“嗯,是这样,就是这个意思……你、有什么想法吗?”
刘同方脑子里一瞬间像是掀起了风暴,翻江倒海似的的力量在他的思绪里猛冲,他决定不再在边边上试探着踩水了:“我也是。”
林飞白吓了一跳,他直觉刘同方对他的关注和特殊的照顾不同寻常,但从来不敢想自己能亲耳听到这份坦诚的确认。但对方真就这样说了,虽然并不明确,但能确定他的意思。林飞白突然间想知道的更多了,他看向刘同方眼底,问他:“那孩子呢?
刘同方直视着他,这次的目光没有偏毫的扭转。他把之前在脑子里编好的东西拿出来:“说来也是政治婚姻,毕竟是做生意的,难免有妥协。但孩子妈妈也有情人,有了就生下来了。后来她想要离婚,也就离了,孩子留给我。”
说是这么说,其实刘凯安是当大哥初期,别的女人栽赃给他的。刘同方心疼孩子,觉得今生既然有缘,便一直带在身边。
林飞白听完,手里的柚子也吃完了。海滩上的风又呼啦啦地吹起来,直吹得拍照凹造型的女孩们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草帽。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之后,刘同方说:“回去吧,下午还有集体活动。”
他们又一同并肩走在普吉岛阳光炙热的街道上,一起走回宾馆。然而,空气中的氛围完全不一样了,呈现出一种粘腻的拉扯感,仿佛有两股力量在无形中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