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同方拨通了电话,说:“浩子。”
那头懒洋洋一声:“喂——谁呀?”说完又讲,“没钱、有房、美人在身旁。”
刘同方不说话,就这么举着手机。他单手把车停进车位,稳稳当当停在线中间,打开车门下车。副驾驶的刘凯安刷拉一下跳下来,手里嫌弃地用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装芒果冰沙的一次性塑料小碗。他跟着刘同方往公寓楼方向走,捻着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翻开小区的大垃圾桶盖子,把东西往里一扔。
刘同方又举了一会儿,听着对面传来呼吸声音。一开始还语带笑意地和旁边人讲话,夹杂着麻将搓洗的哗啦声,旁边还间带着筛子落地。刘同方都可以想象到那人怎么翘着二郎腿,把心爱的小白狗窝在腿弯里,点了根烟还嘴碎地骂咧。
他突然挂断了电话,那头一下发出刺耳的嘀声,就立马陷入沉寂。
刘凯安不屑地撇撇嘴,眼睛盯着自己手机玩2048:“你又逗手下玩。”
还没停顿十秒钟,手机铃声兀然响起,刘同方嘴角微微上扬:“确实好玩。”他觉得挺有趣的,还是做大哥比较有意思一些。他又一次掐断了铃声。这次还没等到嘀声,就伸直手臂远离耳畔,顺手拨了个静音。
两人走进居民楼乘上电梯,刘凯安踮着脚尖按下高层按钮。走过空空荡荡的走廊,踏在干净的地面上踢踏作响。刘同方从公文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还来得及从冰箱里拿瓶啤酒,这才悠哉哉晃到阳台的躺椅上坐下,大口喝了半瓶冰饮,重新拿出手机。
按下通话键还没说话,那头就急急忙忙说,陪笑得狗腿:“老大老大,刚刚以为电话推销呢。这年头电话推销员比我们混社会的厉害多了,什么渠道都有人。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找我买房的特别多可能是什么大数据时代信息泄露,你说时代发展得多快啊信息这个问题这也太严重了…… ”
“你想清楚再说话。”刘同方用力把啤酒罐子捏瘪。
“清平城房价不是涨了吗,我也跟风投了几套房产。”刘浩停顿一下继续说,“这不月末吗,收租收租。”
刘同方挑眉问道:“给你的钱不够花?”
“够啊,哪儿能不够啊。”刘浩提高音调反驳,赶快追加两句,“清平城清水三点坐一旁,清风和煦旭日霞光,平平……”他打了两个磕巴,绞尽脑汁憋出顺口溜,“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康康康……康运昌顺顺风顺水啊!”
“买定离手啊——”筛子落在地上,紧接着一声爆喝,“开——”
“哎呀——”
“操你妈……”
咚的一声,啤酒罐子被远投进角落的垃圾桶:“在自家赌场?”
“哈哈哈哈哈……”刘浩打着哈哈,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到了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可能是后巷,也有可能直接清了场子,“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没有……”
“说话。”刘同方冷声道。
刘浩还是嬉皮笑脸讲:“陪兄弟们玩几把。”
“是兄弟们陪你玩几把吧?”刘同方哼了一声。
“哪里的事情没有没有……”刘浩忙不迭反驳,“就屎猫!屎猫他想玩玩!”
要说屎猫这人也是半个传奇,一开始叫肥猫,以身材肥胖但移动灵活打响名号,最后因为屎盆子扣多了就成了屎猫。
刘同方问他:“事情不多啊?”
“多多多,哪儿能不多。”刘浩急得开始满嘴跑火车,“老大的事情弟兄们都放在心上,每天早中晚饭前饭后沐浴更衣想一遍,怎么会不多?”
他毫无逻辑寒暄,半是抱怨讲:“老大英姿飒爽弟兄们念念不忘!看到高的就想到没我们老大高!看到帅的就想到没我们老大帅!看到男的就想到没我们老大男人!老大你去做设计也肯定是设计师里最帅最男人最有钱的!”
刘同方听得津津有味,就差给他配个快板别腰里,再搞个小蜜蜂扩音器。买个什么大楼上的液晶大屏,到了饭点就循环播放。一转念头又想到刘浩的大花紧身裤,不由得有些头痛。虽然他审美是不怎么具备流行和高级色彩,也是知道不能把大花袄子一年四季裹身上出门的。
“那个什么设计师,什么丹森的最近肺痨进医院了。一直说外国天气好,我看天气也没怎么样,不是还是生病吗?霹市咱自家地盘,雨天有人打伞,晴天有人扛电风扇。冬天零下,找个堂口里的弟弟拉个空调在街上走都行。清平城也好,清平城靠山靠海四季如春。”
“我这边现在乱呀,东街那老不死的天天搞我们。西街有点碰线的苗头,我和小段讲了一百遍了他就是不接翎子,要我说赶快和条子讲,咱们皆大欢喜。”
“小段是真的烦人,也没什么节日非要带我出去玩,可是我走了弟兄们怎么办呀,要不要一起出去啊?要么让他带点西街的人,当作各大场子一起聚会好了,联络联络感情。”
“你家儿子怎么样了?”
刘同方懒洋洋说:“你要不要直接带点补品过来,顺便弄个文艺慰问演出。”
刘浩嘿嘿嘿地傻笑:“我也想啊,但老大你不是嫌我丢面子嘛……”
“再过几年、等再稳点,把东街那老家伙搞定,你就退了。”刘同方真心实意感叹,“把你家小警察从西街捞出来,让他也别当卧底了,好好过日子去吧。”
“哈哈哈还是老大有大局眼光。”刘浩听完罕见地沉默两秒,接着嬉笑着打哈哈,“老大那里是有情况吧?”
刘同方顿了顿,严肃地说:“我有事问你。”
刘浩赶快挥手把身边围着的小弟们赶走,连臂弯里一直搂着的小白狗都塞了出去。他一个人走到巷口的垃圾桶后面,确认没有尾巴,才烦躁地扳动打火机点燃一根烟,认真说:“老大你问。”
刘同方又沉默了一会儿,准备组织语言。电话噪声里孤零零站立着的人急得要命,又不敢催促。能让自己老大,眼底都是刀光剑影的男人欲言又止,指不定又是什么搏命一拼的大事。得之我幸。他和段哲元在一起不过三年,还不想丢了好日子。
“如果……”刘同方连忙补充,“我是说如果……”
刘浩猛地咽口口水,下意识跟着重复:“如果……”
刘同方仿佛是重新积聚了一些勇气,继续说:“如果我想追一个年轻人,但和他的生活并没有交集,应该怎么做?”
“您您您……”刘浩惊得敬语一连串往外冒,“您在说笑吧?”
“给你一分钟回答。”刘同方轻咳一声。
刘浩赶忙回回思路:“首先要了解她,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工作做什么、家里怎么样、有没有兄弟姐妹。然后建立联系,怎么认识的就怎么联系。工作认识的就一起工作,出去玩认识的就约很多人再出去玩。最后,最重要的就四个字,死缠烂打。每天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用行动对她示好告诉她你对她有意思。小姑娘无非是喜欢买买东西嘛,就送一点小玩样儿,亮晶晶那种。还要请吃饭,吃的东西也讲究,最近流行网红店……”
刘同方越听越不对劲儿:“不对。”
“不会还是学生吧?”刘浩哀嚎一声,“老大,搞未成年犯法的!”
刘同方气急败坏:“是个男人!不然我问你干嘛?”
“哦哦哦……”刘浩忙不迭回应,转念一想到自家老大认定一件事不管不顾往前冲的性格,试探着问,“那对方直吗?”
“不清楚。”刘同方不耐烦道。
“那就当他是弯的。”刘浩若有所思点点头,“怎么认识的啊?”
“公园里教武术的。”刘同方快速说,语气渐渐暴躁起来,“你怎么啰里啰唆跟个姑娘似的。”
刘浩被这话噎住半响,磕磕绊绊地说:“那就报他的武术班,当他的大徒弟。站最稳的马步,打最猛的拳头,睡最硬的公园长凳。请他吃饭,让他加练,搞师徒恋。”
刘同方满意地嗯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然而霹市那头大乱,屎猫从巷子外面冲过来,腰间别着的长刀,一直用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现在正被他握在手上。刀柄死死捏住,上面拖曳着的长长的黑色的布条,衬得刀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浩子!金刀说你把场子里兄弟都赶出去了!出什么大事!”
他身后隔了好几秒,才零零散散跟上十来个手持棍棒的小弟。不一会儿乌压压集结了三四十个人,把巷子口堵得密不透风。他们神情坚定,却不住左右张望着寻找敌人,显然是不知所以然。
窄小又脏乱的巷子里只有刘浩一个人,背着光靠着墙,显得弱小又无助。他的花裤子在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旁边,亮得过分鲜艳。屎猫看到他被抽了魂魄似的,神情木讷,急得又大吼一声:“出什么大事!”
“真出大事了。”刘浩做作地把手机贴在胸口,“我们有大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