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是你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是的,一无所有。
肖龙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里攥着那沓报纸,脑子里有个舞台,舞台中央摇滚巨星崔健正在吼着《一无所有》。
失业了。又没有了工作。今天上午把招聘栏那些用人单位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个遍,感觉没有适合自己的。什么叫适合自己的?什么叫不适合?自己会什么?好像自己除了一本毕业证,什么长处也没有。
眼高手低。好多工作初中毕业就能做,自己不愿意去,感觉丢不起这个人啊。饭店服务员服务生整天招聘,管吃管住,一个月两三千,自己也不想去干。工厂里的活也不少,心里实在不愿意去当一个普通工人,自己从堂堂象牙塔走出来,就是当一辈子工人?想一想就烦躁。
蓝藻,蓝藻,已经半死不活了。也没赚到钱,也没拉进去几个人。丁大哥好久不露面了,听电话里的口气好像欠了债,出去躲一躲。
自己运气也差到天上去了,那晚上赢了不少,可是被小贼偷了个精光。找房东,房东也很无奈,让他加一把结实的大锁。说实话,这城中村种群租房本身就很乱。有心报警吧,可是怎么说呢?只好把郁闷咽进了肚子里。
刘燕那里彻底没有了消息。手机也停机了。估计是换号了。不知她她前夫和好没有?她闺女的病治疗的怎么样了?……
表弟林辉的单位很忙,经常加班到很晚。林辉本来打算来他这里附近租个房子呢,不过离单位太远了,只好和同事三人在单位附近合租了一个三室一厅。他们是高科公司,软件开发,经常写程序写到半夜。
公园里的人多了起来,都在树荫下草皮上逗着孩子玩。
想起那天遇到庞院长开路虎的事情,感觉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时光会流逝,一切都会过去。可是目前苦逼的日子何时能过去?
想创业。从哪里入手呢?
开个小餐馆,自己也不会厨艺啊。突然进入一个陌生的行业也很难。也没有启动资金。
无奈之下,又打开报纸,把关于招聘业务的的信息好好浏览了一番,摸出手机又一一打了过去。
打完电话,有几个有意向的让明天过去面试。不过,看报纸上的介绍都不是什么大公司。管不了了,房租吃饭是很重要的事情,未来?哼,去他妈的未来吧。先活下来再说吧。
肖龙收拾起报纸和包,从林中那个隐蔽的长椅上站了起来。眼前一阵发蓝,脚下发软,四周的景色旋转起来。他急忙重又坐下,大口喘气。心中纳罕: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形,怎么回事?想来想去,可能是早晨没有吃早饭的原因。到现在为止,水也没喝一口。心情不好,哪有心情吃喝。
耳听山坡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人从那边走了上来。公园这个角落如此隐蔽?谁会来呢?管他呢。以不变应万变。
脚步的声音停止了。
肖龙顿时口干舌燥,他明白那是什么声音。猎奇的念头陡然生起,他提着包,蹑手蹑脚猫着腰走了过去。走到坡顶,借助树木的掩映,探出半个头,向声音的方向瞅去。
男子三十多岁,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纹身从背后一直绣到胸前。长发,中间染成了白色的一缕正垂在眼前,看不起面貌。
细看他身下的女子,通体雪白,美艳不可方物。一张俏脸艳若桃花,是那么的熟悉。
肖龙睁大眼睛,没错,就是她。瓜子脸,嘴角处一颗米粒大小的美人痣。那个庞院长的相好、蓝藻张震老师的姘头~宋美贞。
突然感到手机震动起来,悦耳的来电铃声马上就要悠扬的响起。他急忙掏出手机,逃命似的离开了这里,跑向公园湖泊旁边,在声音将要停止时接了起来:“喂,您好!”
对方一家销售电力设备的公司内勤,电话里说前几天老板对他比较满意,通知他明天过来上班,问他能不能过来?
幸福总是来的太突然。
肖龙忙不迭的答应,对于他这种无业游民,工作机会就是上天恩赐的最大的馅饼。
放下电话,觉的整个世界又明亮起来,到处生机勃勃。这几天的昏暗沮丧之气一扫而空。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望着公园里那些游玩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都是那么的可爱。
心中得意的走出公园,走向公交站牌,心中暗暗感激宋美贞:不管此人如何,她仿佛是自己的福气,一遇到她就会带来一个工作机会。或许这只是一种巧合,或者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老天爷已经安排好的。这一辈子你遇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都是天注定。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茉莉花茶的香气扑鼻而来,刘杰拿过水杯,深深的喝了一口。
好久没有这么清闲的坐在办公室了。话虽如此,脑子却仍是嗡嗡作响。刚才打了个盹,梦里有几十个千奇百怪的蒙面人拿着刀到处杀人放火,挑衅他:来,抓我们啊!拔出枪射击的时候,这些蒙面人却身轻如燕,施展轻功飞的无影无踪。
刘杰将茶水喝干,用办公桌的毛巾将额头的细汗擦去。
屋子里不知何时飞进来两只苍蝇,在空中盘旋飞舞、追逐打闹,时而趴在窗户上,时而在桌子上极速爬行。
瞅准机会,刘杰扬起手中的苍蝇拍,将两者拍死在地上。所有的昆虫中,他最讨厌的就是苍蝇,翁嗡嗡的飞起来没完没了。他的办公室门口用着双层的纱窗门,绕是如此,每天仍会有几只钻进来。就像层出不穷的案件,解决掉一批,又会出现一批。抓住几个罪犯,又会出现几个新的罪犯。有些是穷凶极恶之徒,有些却是平民百姓激情杀人,就像前天处理的那起案件,想起来就让人唏嘘不已。
起因是一个老太太给孙女买肉串,摊位老板两口子搞活动,买十送一。结果送的那一串有些小,老太太想让老板换。结果两口子出言不逊,翻白眼:送的就是小的,买不起别吃!老太太有心脏病,气的呼吸困难,当下给闺女和女婿打电话。女婿在附近喝酒呢,和酒友就赶了过来。女婿还算明智,一边劝丈母娘,一边让老板口头上道个歉算了。摊位老板娘也上来脾气了:爱咋咋地!道歉不可能!酒友来火了:我大哥的丈母娘就是我的丈母娘!一脚将油锅踹倒,将老板娘烫成重伤。老板掏刀子将酒友捅死。老板娘送去医院后第二天也重伤身亡。因为一支两元钱的肉串,造成死亡两人的悲剧。摊位老板不是死刑就是死缓了……
这些有明确过程的案件处理起来虽然令人心情沉重,经过却是明明白白。有些却是扑朔迷离、疑点重重,就像那个“裴三坠崖案”……
那天过后的第二天,刘杰便装走访了附近的几个村庄。青峰镇走下去有一个三岔路口,分别指向这里的三个村庄:丁家庄、裴家庄、谢家庄。先去哪一个庄,这是个问题。人总会在不经意间面临选择,你的选择有时候会对未来造成巨大的影响。
为了不必要的影响,刘杰开的是一辆普通面包车。面包车是从县里借的,跟随人员只有一个,县城里的警员赵恒宣。暗访总是需要伪装。两人弄了一套地质队的行头。
镇派出所所长问需不需要他们派人跟行。刘杰考虑了一下,也是怕村民认出是镇派出所的人员,很多时候并不方便。
饶是如此,进村后仍是受到了巨大的难处。
无所事事的乡民聚集在一起,饶有兴趣的盯着这两个外来人口。就是观赏动物园里跑出的两个大猩猩。幸亏小赵是本地口音,乡民们并没有特别为难。可是一旦问起家长里短、人情世故,众人又都充满敌意,讳莫如深。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裴三的事情沸沸扬扬,早已经在四邻八舍里炸开了锅,从早到晚讨论的都是这事。那些爱好打牌打麻将的爱喝酒爱耍的都老实很多。镇上的麻将馆也大部分也都闭门歇业,深恐惹上一身骚。胆子大的关起门来偷偷营业,门口都有把风的,有意无意的盯着路上过往的人。
裴三的死如同一记闷棍,将方圆几十里的人们打的噤若寒蝉。
整整一天,走访完三个村庄,刘杰和小赵无功而返。两人现在丁家庄的门口,望着夕阳西下,准备打道回府,晚上研究一下方案,再做打算。
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皴黑的女子搂着一个长鞭子从山坳里赶着一群羊走了过来。估计是放了一天羊,这是要回家了。
女子赶着羊小心翼翼的从路的另一侧走过,她见到两个生人,满脸的戒备和恐惧。
刘杰盯着她:“山里有野猪吗?”
女子楞在了当地:“我放羊,不放猪。”眼神直勾勾的,流着哈喇子,很明显是个傻子。穿的像个五十岁的乞丐,听声音年龄却不大。
刘杰吐出一口烟:“我是说山里有没有野猪,如果有,会吃掉你的羊的。”
女子更加惊恐,声音尖锐起来:“羊是放的!不能吃!吃羊肉要挨打!”
刘杰皱着眉:“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什么年头了,你怎么不穿些好衣服?”
女子想了想:“婆婆、丈夫。喔……还有个儿子,死了。”脸上忽然焕发出神秘的光彩,笑意盈盈:“我儿子,白白胖胖的,我很喜欢。”脸色一暗:“真的不是我故意摔死的!”咬牙切齿道:“你们爱信不信!”眼见羊走远了,急匆匆的追了上去:“啊……不好!你们乖!不要乱跑!跑丢了晚上我又要挨打了!”
刘杰望着她的背影和群羊一起消失在村口。
赵恒宣:“天色晚了,领导,我们回去吧?”
刘杰点点头:“走,小赵,还是你开车。”
次日,刘杰改变了策略:单刀直入。
两辆警车,联合县城和乡镇警方人员共计八人,浩浩荡荡开进了村庄。师出有名:彻查裴三所有的人际关系。物证:所有和红色羽绒服扣子相关的事情。
重锤之下,立马炸开了锅。裴三的老亲戚、老邻居、牌友……,关系太多了。在警车警徽威力加持之下,获得了很多想不到的信息。
红色扣子可就普通多了,无论少女少妇,基本上都人人都有一件红色羽绒服。
三月一号上午出门的有哪些人?
经过走访,没有。或许有人出门,但是没有人看到。
丁家庄有个村民记错了,一开始说自己是三月一号出的门。后来想起来了,自己是二号出的门。因为二号早晨他赶路时遇到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丁凤。两人走着一起去的青峰镇,又一起坐车去的望溪县。
裴三的邻居就是丁凤的姥姥家。自然顺着这条线索,刘杰等人光明正大的走进了丁凤的家。
家门口还贴着白纸对联。丁凤的爷爷二月底去世的。院子不大,房屋也是年久失修。一进大门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牛粪味。丁父拖着他那条残腿正举着一箩筐草料喂家里的三头牛。
丁父见来了警察,一脸的错愕,急忙放下箩筐,邀请几人进屋。
堂屋的内间躺着丁母,经询问,是十几年前得了脑血栓,一直这么半瘫痪着。丁母努力撑起半个身子,咧着嘴笑着:“请……外屋坐。”
刘杰:“不容易啊,能供出一个大学生。”
丁父怯懦道:“我们家……有低保。凤儿她,上学……没给家要过钱。她打工赚钱,有时候还补贴家用。”
镇上民警小宋笑道:“领导,他家可不是一个大学生。他家小女儿丁晴马上就要高考了,品学兼优,马上就成为大学生了。”
刘杰伸出大拇指:“了不起。”
丁父脸上并无太多的光彩,反而低下头:“是孩子们努力,我这个当爹的,没帮上什么忙,我一辈子就是个窝囊废……”
小宋:“行了,老丁!你好日子马上就来了,两个大学生,一毕业,再招个两个金龟婿,你下半辈子就生活在蜜罐里啦!”
门口有动静,众人向外面望去。见一个和丁父模样差不多的中年人拉着一辆板车进了院子,见了这么多人,更是来了精神:“吆!还把警察招来了,不就是伺候老人的事么?大哥你也太不厚道了,咱哥俩还需要闹这么大阵仗!?你就是把天皇老子叫来,咱爹这个月也轮到你养!”气势汹汹的把板车就停在了院子里。眼神瞅着众人,那感觉就是就是老天爷一身霸气舍我其谁!
板车上躺着一个老者,瘦骨嶙峋,有气无力的睁着眼。
丁父气的浑身哆嗦:“老二,你别得寸进尺!去年你出门打工,我伺候了咱爹咱娘一整年!我不是给你较真,我这个月身体不好,血压高,让你伺候一个月怎么了?”
丁二白眼上翻:“村长大人今年给调解说和的,一家伺候一个月!以前那是以前,今年你想偷奸耍滑,门都没有!”
小宋脸沉下来:“你明天再来,我们正在办案,你别从这里胡搅蛮缠!”
丁二是个见人多就兴奋的主:“那不行,你们忙,我也忙!说好哪天就是哪天,我光棍一条,不出去打工喝西北风啊!大哥,哪像你,我大侄女整天往家给你寄钱,你还在这里装穷!”
丁父气的浑身哆嗦,弯腰将老爷子抱了起来走进屋里。
丁二一副大获全胜的表情,得意洋洋的拉起板车走出院子。
小宋解释道:“这是青峰镇有名的二流子,偷鸡摸狗不学好,一大把年纪了,至今未婚。当然也没有人愿意嫁给他,去年还好歹领了个寡妇回来,不过那寡妇呆了一个月也跑了。他就是茅坑里的砖头~又臭又硬!”
……
一天的走访,形形色色的人物纷沓而来,牢牢的记在自己脑海里。坐在返程的车上,刘杰打定了主意,明天去一趟望溪高中,拜会一下某个人。也许没有用,也许会发现蛛丝马迹。功夫没有白下的,只要去做,总会有成绩。
……
“咚咚。”门口有人敲门,将刘杰从回忆中唤回现实。
刘杰睁开眼,坐直身子:“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