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晨回到房间。
她的记忆没有苏醒,她的行为和良知却没有沉睡。她的举动,她的能力是她的浆,而她消失的记忆像海上的迷雾,使她无法触摸到自己的心。
她颓然坐到床边的梳妆台前,就像她在海岛上的木屋,绝望地坐回木屋的角落。她的秘密,对她来说也是秘密,她的过往,对她来说也难以猜测。
她看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她想不起这些牌子,可她打开一瓶,放在鼻子下,她全记起来了。这味道是每个牌子的密码,是品牌效应与众位消费者沟通的使者。这味道使她们知性,甜美,魅惑,清纯,在某种程度上,是她们自信的高跷,让她们觉得自己在别人眼里高人一等。舒晨觉得奢侈品,恐怕只有这一点用处。
她细看每个瓶子的瓶底,又看了看桌子上闹钟显示的日期,都是今年的产品。
可这家并没有女孩,这些化妆品看起来,也并不是林母那个年纪用的。
舒晨的眼睛是大海上明亮的月亮,有草原狼的谋划,天空中的鹰隼的犀利。
她看向右侧书架上的书,从绘本到故事书,从儿童文学到名著,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教材教辅,从前到后排列着,一应俱全。所有书都是尘封的样子,唯独有一本,没有名字,似乎常被人翻看,有些旧了。
舒晨把它拿下来放在手里端详,是一本老相册。翻开相册,年轻的父母,幼稚的孩童,每一页都记录着家庭的成长和兴衰。岁月给老爹和林母蒙上旧衣,慢慢地,人儿已经不是当初光鲜亮丽的人,岁月却把他俩连起来,让他们越长越像。林风和林浪也一点一点长大,长成大小伙子了。
人在岁月面前总像是鸡蛋,被爱炒一炒就有了爱的味道,被痛苦炒一炒就有了痛苦的味道,被磨难炒一炒就增智益慧。
爱,之于这个家庭,是缓缓流动于岁月之间的,所以,痛苦和磨难就成了配菜。风浪之中,平凡之间,一蔬一饭,一汤一粥。风雨同舟,相濡以沫。这本相册就是对这个家庭最好的诠释。
舒晨觉得自己离这个家庭这么近,又那么远。她身在其中,体会着家人的温暖,可她自然表现的冷漠和遮掩,使她不懂得如何回应和表达爱。她像在马戏团的动物,被驯养教化使其生活成为一种固定的模式,从而失去了自己。
她空有一身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本领,却不知其缘由,不知其源头,更不知道对错。如果失忆对她来说不全是坏事,那唯一的好事就是,她的良知苏醒了。
她时刻悲悯。
在某一页,她停住双手,好像两页被粘在一起,舒晨轻轻把两页分开,有一张照片掉出来。舒晨把它捡起来,照片上是两个可爱的胖娃娃,其中一个跟林浪小时候很像,另外一个,像极了林母,澄澈的大眼睛,短短的卷发贴着头皮。她的前额上方,被头发遮住的地方,有一块红红的胎记,像一只飞翔的海燕。下面写着,阿浪,燕子,百天合影。
燕子?
舒晨翻过每一页相纸,并没有燕子的其他照片。
她环顾房间,所有少女风的装饰,公主风的摆设,也许跟这个消失的女孩有关?她想起林母眼底的悲伤,和看她的时候眼神中的慈爱。她都明白了。
她清楚地明白了这个家庭的变故,从失去女儿,到林母经受打击,不再出门;性子很野却也蛰居在家守着父母的林风,安静忧郁的林浪;舒晨将思路理清,一一对上了号。
她感到很悲伤,为这个家,也为她自己,老天将快乐和痛苦洒向人间,却不管是否有失偏颇,是否分配得当,是否这人真的需要;让她看得太清,却不让她活得很透。她连自己还没有理清楚,又知道这样多别人的事,她没有倾诉的对象,她感到孤独。
她想到了林浪,那个安静而忧郁的少年。
她轻轻把那张照片放回去,把相册摆在原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