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寂寥,王逸轻声叫唤:“蒋老头要喝酒吗?”蒋忘生其实只是青年模样,不过按照年纪,的确担当得起老头二字。
蒋忘生笑道:“也好。”
王逸道:“从树上下来,有点事跟你讲。”幸好槐树之下有一石桌石凳,王逸从背后掏出两个碗和一壶酒,给蒋忘生那碗倒得满满的,自己就倒得少少的,嘿嘿解释道:“我未成年,不能多吃酒。”
蒋忘生飘然而坐,举碗与王逸碰撞,一饮而尽。王逸惊叹蒋忘生豪气,不由竖起大拇指。蒋忘生只是笑着说:“不是高塘卢家的醇酿,亦别有一番味道。”
“老头你跟我讲讲你为什么不愿收青桔姑娘为徒?”王逸就怕蒋忘生东扯西的,赶紧切入正题。
蒋忘生放下酒碗:“既然你听说过我的事迹,那也应知道有的修行者自恃无力而肆意妄为,当修为强大,将世间百姓视为蝼蚁也仅是无心之举,如此造成惨案不胜枚举。”
王逸解释说:“你知道青桔姑娘并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蒋忘生冷笑:“郑浩尘出世之际也是颇有名誉,行侠仗义。”余下之意便是如此还是坑杀了自己几十口家人,“老夫并非想针对青桔姑娘,只是老人认为当世修行之人,能少一人则少一人罢了。”
王逸道:“就知道道理讲不过你,那老头,我们做笔交易。”蒋忘生年岁总被控在李宅,颇多寂寥,也想听听王逸有何交易,于是静待下文。
王逸道:“我破坏阴阵阵眼,还你自由,你收青桔姑娘为徒。”蒋忘生听完笑了,“这是一个千年大阵,无论进来多少妖怪,都只有自我消散,没有哪只鬼能够承受积年累计的孤寂。”
“我知道,这个阵还有个别名叫消魂阵,可以镇压任何鬼。”王逸道。蒋忘生有些沉默,作为一个生意人,王逸简直完美地抓住了蒋忘生需要什么。不可否认的是,蒋忘生这些年一直想如何能够摆脱这个牢笼。
天下八鬼之一,游荡世间,应该还有些作为,如果不被困与此的话。蒋忘生还有些事没做。
看到蒋忘生有些迟疑的神情,王逸趁热打铁道:“你也是在这里几十年了,青桔如何的人你还不清楚?况且如果你成了她的师父,倘若她作恶,你还不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她伏诛?如果我能给你自由的话。”
“你要怎么做?”蒋忘生问。“我自有我的法子。”王逸说道:“能不能这样决定,当我破除阴阵给你自由的时候就是你收青桔为徒的时候?”
蒋忘生思虑了一阵,点点头,“前提是青桔绝不能滥杀无辜。”王逸点点头,今晚谈话颇为顺利,于是起身告辞。
“等等,还有一个条件。”蒋忘生的声音在王逸的背后响起,王逸不满道:“老头你事又多又婆婆妈妈。还有什么快说!”
“帮我买一坛上等醇酿。”
以为每个夜晚都有事端,今晚的夜有些寂寥。
王逸收回自己的所想的话,据卢家不远,空旷的长街上横躺着一个人,不知道是尸体还是活人。
近身看到一个横倒的酒壶和浓郁的酒气,王逸也并不多担心,正要走过,那人自睡梦中喃喃酒语:“一壶疏狂,势必与天同醉!”却是一声豪迈的女声,王逸本不想理,然黑幽大街独此女子一人终归不安全。除暗叹成人生活奢靡,王逸默默将人抬起,晚上也有不打烊的客栈。
虽然被客栈小二用着充满鄙夷的眼神注目全程,王逸总算把这位不知名的女子放上了客房的床上。到底喝醉酒的人总是不安分,王逸察觉到女子的手一直到处乱摸,抓到王逸之后就往自己的身上按,一念及此又满脸通红。
王逸替她盖好薄被之后就有离去,却猛地被女子抓住手,轻声唤道:“不要走。”其神情忧伤。看来世间,多是失意之人。
女子本来容貌优美,王逸只是尽自己举手之劳,并无更多非分之想,如今偶有闲暇,注视女子的面庞,竟是天下少有的标志人物,可能还比青桔多了一丝风韵。
总是如此想入非非总归是对人不敬,王逸在女子熟睡之后抽手离去,蒋忘生的醇酿还没有买。
高塘卢家还是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还有一丝不同以往的寂静。高塘老祖已经厚葬完毕,她的一生,是善终,还是解脱,只有她能够知道了。
人总还有生活下去,所以高塘卢家全天不打烊的规矩没有变。只是情况破有些不妙,破烂的板凳,摔破酒坛,破碎的酒碗,淋漓的酒水从桌上流入黄土,一片狼藉,是一片打砸的情况。
七八个下人在门边哎呦哎呦的叫喊着,他们身上又是红肿,又是紫青。一位穿着白色衣裳与王逸同龄的姑娘双眼通红,脸上擦着血迹,正在给受伤的下人拭擦着药水。
夜晚已是深夜,而高塘卢家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何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王逸帮着他们收拾残局,因为下手们都已经无力再做什么,只有王逸与少女二人收拾着,直到东方肚白,方才收拾完毕。
少女对王逸是千恩万谢,只是她眼中时常挂着泪珠。王逸颇为不忍,于是问道:“发生了什么?”
少女似有万语千言,道之不尽,最后只是说道:“一言难尽。”
终于记起王逸是个客人,于是卢嫱问道:“请问客官需要什么酒呢?”
“醇酿。”
王逸坚持给钱,卢嫱坚决不收,还十分感谢王逸能够帮她收拾残局。
卢嫱容貌绝美,娇嫩柔俏。王逸无端的想起了一首诗:“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入秋千去。”最后也只是问道卢嫱姓名,卢嫱据实以答,想是卢月儿的祖孙女。
王逸将上等醇酿扔给蒋忘生之后撇下一句“貌似卢家老祖的孙女被人欺负了”之后就不负责任的跑了。期间王逸还能在图洛斋看到蒋忘生在窗边默默注视着他,对王逸来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白日见鬼吧。
午间吃饭休息的时候,王逸找了个没人的偏僻地方,白衣蒋忘生便急匆匆的出现质问这到底怎么一回事。王逸则质问蒋忘生白天出现不怕被人撞见吗?
蒋忘生说:“能看见我的人早就看见了,不能看见我的人是一直不能看到的。白天出现是消耗元气的,有不可逆的伤害。”并问道:“你所说的月儿孙女遭人欺负是怎么一回事?”
王逸说道:“昨晚深夜,高塘卢家被人打砸抢,我看到时一片狼藉,卢嫱,应该是卢家老祖的玄孙女,白臂有人拖拽的痕迹,脸上有血迹,其下人都受不同程度的伤,都不能站起来。”
“是谁干的?”蒋忘生问。王逸摇头:“我问过卢嫱,她不愿说。”
蒋忘生叹道:“做鬼终究诸多不便,我与月儿曾是故人,亦不能对其孙见死不救。王逸我请求你一件事。”王逸道:“我需要报酬。”
“我将提前收青桔为徒。”蒋忘生道。王逸看向蒋忘生,“那我破除不了阴阵阵眼你岂不是要反悔?”
“我相信你。”蒋忘生道。
王逸道:“说吧,什么事?”
“替我查清事端,并保护卢嫱。”蒋忘生道。王逸迟疑:“我白天没有时间,我需要侍奉公子。”
蒋忘生说:“我需要你白天进行监视。”
王逸道:“如果是监视的话,可以花钱请人监视,况且我并不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护住她,只能是被告知危难的时候,赶去帮助。”
蒋忘生沉思了一会儿说:“白天你找人监视,查看境况,查清事由就好。若是危难时候他赶过来,再赶过去怕是浪费了时辰。我这儿有一对不响铃铛,你拿一个去给她,遇到危急时刻它就会响起来,留一个在这我们就会知道。”
蒋忘生将手上两个白色铃铛交给王逸一个,王逸转动心思如何将铃铛交予卢嫱手上,嘴上只是说:“今晚你就可以收青桔为徒了。”
走过长廊碰到青桔,快到公子学习的时间,两人同路。
青桔嗅了嗅秀鼻,道:“你身上有其他女人的香气。”王逸赶忙自己也嗅了嗅,只感觉与往常无异,只是暗自吐槽青桔真是有着狗一般的嗅觉。
青桔看着王逸慌乱的模样,提醒道:“烟花之地还是少去为妙。”王逸赶紧摆摆手解释道:“并没有这样的事。”想要给青桔解释着什么,可昨晚之事感觉并不能够说出去,寻求事由只能靠谎言编织。
青桔歪着头纳闷道:“干嘛要跟我解释呢?”王逸瞬间败下阵来,有些怏怏不乐。只是傍晚之后与青桔相约,是关于蒋忘生的事。看来她拜托王逸的事,有着落了。
傍晚的槐树下,是难得的阴凉之地,王逸早早地就占了位置,等到青桔的到来,王逸坐在石凳上给她倒了一杯凉茶。笑道:“请。”
青桔凉茶下肚,只觉心中凉爽,承受一天的酷热,难得的休憩时间总是令人愉快。王逸开门见山:“咱们槐树上住的那位,真是像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青桔看着王逸指桑骂槐的小伎俩,不由得笑出了声,露出浅浅的小酒窝。王逸瞬间就呆住了,青桔常年不笑,一笑宛如神女降世。
看到王逸如此模样,青桔啐道:“呆子。”皓齿咬着樱唇,竟是别样的风情。
王逸咕噜噜地喝茶试图掩盖刚才尴尬的境地,也不再将主题藏着,便道:“我跟蒋忘生说好了,今晚你就可以拜他为师,进行修行。”青桔神情有几分欣喜,青桔向来不将情感表达在脸上,只是如今王逸告知她的,对她来说应该是天大的好消息吧。
凉风吹起,数个干枯的小枝叶尽数落在王逸头上,王逸抱怨道蒋老头子以怨报德,如今的天气刚刚好,今天无霞,太阳刚刚落入地平线,苍穹浅蓝,远山逶迤,雁落归巢。新枝绿叶随风而舞,王逸与青桔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有时王逸的冷笑话也逗得青桔掩嘴而笑,王逸趴在石桌上,身体松软。青桔问到:“你是不是想索要你的报酬。”
“你想众目睽睽亲我也行。”王逸道。青桔看着林林总总的行人,为自己的话感到有些害羞,脸上飞满了红霞。
青桔在王逸最美的眼睛亲了一口,落荒而去。伊人离去,留有余香。在众人错愕的眼光中,王逸闭目回味,这个吻,有些甜,这是他应得的。
蒋忘生一直暗恼王逸与青桔在树下卿卿我我,毕竟如今月儿孙女目前境况未知,他的心情着实有些焦急。
夜幕降临,看着急切的蒋忘生,王逸道:“昨晚卢嫱并无大碍。”蒋忘生催促道:“今晚你也赶快去吧。”
王逸道:“总得让我穿鞋吧。”
“鬼终归有诸多不便。”王逸几乎是被赶的方式走出李宅,引得王逸有些许不满。
总归提到夜晚,今晚的夜色是满天星河,李宅中虫鸣喧闹,大多数的人在劳作一天之后已经歇息。
青桔猜想东边最亮的那颗应该是北极星,好似散发着五角光芒,亮得青桔不自觉地想起王逸的眼睛,想到白天孟浪的行为,脸色还微微一红,还好夜色正好掩盖。
蒋忘生已在槐树下的石桌等候着青桔的到来,见到蒋忘生,青桔并不急着叫唤师父,只是问道:“前辈,王逸为求得我能够拜你为师,付出了什么代价?”
自从青桔七岁搬入李宅,到如今已有七八年时间,对于青桔性情,蒋忘生已经了然于心。对于青桔的如此质问,并没有太多惊讶,好比青桔初次见到蒋忘生之时也并没有太多惊讶。
“这种事情,还是问王逸他自己吧。”蒋忘生道,“虽然我是与王逸进行某种交换之后才答应收你为徒,但我不会藏着掖着,能学到多少,到底是要看你的悟性。”
青桔一股欣喜踊跃心间,向蒋忘生磕了三个响头,道:“师父。”
蒋忘生想到当今世间,又有故人,一时也是百感交集,或许见到王逸的那一刻,蒋忘生觉得自己已经重回世间,但承受青桔隆重的三个响头之后才更有所觉。
卢嫱又看到王逸,笑道:“上等醇酿是吧。”
酒坊桌摆整齐,像是昨晚之事从未发生。王逸笑道:“是要的,在此之前能不能请你喝一杯桂花酿?”
卢嫱擦拭着酒桌,笑道:“请坐,酒马上就来,今天就要收钱了。”王逸听到轻呼一口气道:“还以为你又要让我不要给钱呢。”
卢嫱笑着解释:“总要做生意嘛。”
桂花酿立马就端上来了,充满着桂花香,与卢嫱碰碗之后王逸喝了一口,甘甜可口。王逸指着卢嫱手臂的伤,问道:“伤势如何?”
“擦了药,还好。”卢嫱道,并不愿聊这个事件。
“听说高塘醇酿因为一个青年才俊而名东京都的?”王逸问道。
“嗯,是一个叫蒋忘生的前辈,与我祖奶奶同辈。”卢嫱道。
“不知你祖奶奶与蒋忘生的事迹可曾听闻?”王逸接着问。
卢嫱点头:“是有听闻,所以我从未见祖奶奶笑过。”
“你祖奶奶即将离世之时,蒋忘生曾派遣我带他的话过来,我见过你祖奶奶最后一面。”王逸道。
“嗯,我记得你。”卢嫱道,当时人多,王逸并没有见到卢嫱。
看来卢嫱也略微了解他们的事件,那对王逸来说好办多了。
于是王逸拿出白色的不响铃铛,递给卢嫱道:“他听闻你今日有危险,寄这个不响铃铛给你,说是危险时候或许可以保命。”
卢嫱拿着这个有些奇怪的不响铃铛,道谢说:“谢谢,谢谢他的关心。”
卢嫱到最后也不愿意透露为什么酒坊遭到打砸,只得问道:“关于蒋忘生,有什么想问的吗?或许我能传达给他。”
“他不恨我祖奶奶吗?”卢嫱有些好奇。王逸想了一会儿道:“不恨吧,他恨他自己。”
王逸起身告辞,卢嫱道谢说:“谢谢你请的桂花酿。”王逸笑道:“女孩子总是熬夜对皮肤不好。”卢嫱笑道:“最近夜晚并无睡意,而白天却是时时瞌睡,闲来无事能来酒坊就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