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林先生正在和一位故友下棋。
看到聪山,林先生高兴地说:“你来了!”
“嗯”。聪山躬身道。
“这是”?客人轻敲额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人是谁。
林先生笑道:“这就是我经常给你提起的月楼帮助过的年轻人。他不过几个月就开起了一个很大的瓷器店,而且经营得很好。”
“哦?真是少年才俊啊!像这样的男人肯定有很多女子在追求他。你为什么还不赶快把女儿嫁给他呢”?客人道。
“呵呵”!林先生转头对一位丫鬟道,“聪山来了月楼怎么还不来?你去把月楼叫过来。”
不一会儿,月楼就来了。她穿着崭新的衣裳,盈盈向来客和聪山鞠躬,坐在了聪山旁边。
聪山朝她微笑,她也眼波流光地微笑。
来客是个富于感情的人,不像林先生般粗犷不羁。他从月楼和聪山的眼神中已看出他们的爱慕之意。
客人看着林先生,笑道:“月楼和这个年轻人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月楼和聪山听到这句话,一齐红着脸低下了头。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落叶满地,月楼和聪山感到柔软舒服。
聪山讷讷道:“咱们……咱们晚上去看戏吧?”
“原来你也喜欢看戏啊”!月楼高兴地说。
聪山红着脸道:“你不是喜欢看吗?”
月楼不满意地说:“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们可以做一些彼此都喜欢的事情。”
‘彼此都喜欢的事情。’
聪山激动地说:“那你喜欢什么呢?”
“我喜欢去一些古色古香的地方,比如颐和园,避暑山庄。我还想看一次大海,吹吹海风,捡捡贝壳。”
说着她竟自顾自地笑出声来:“对了!我还要去一次草原。我非常喜欢骑马,前两天刚去昌平坡奔马了。”
聪山实在没有想到她竟有这么多面,她温柔、优雅、可爱、善良、沉着、安静、浪漫、多才,却又喜欢刺激,毫不驯顺。
一阵风吹来,卷起了满地枯叶。月楼扭过脸,抬起衣袖遮住了眼睛。
风停之后,她的衣服上粘满叶子。她毫不在意,仍笑意盈盈得继续向前。
不觉,他们来到了一个大湖边。湖心有一座楼。月楼和聪山一起走上了石桥。
令聪山讶异地是桥上的装饰物。那是用上等汉白玉雕成的白鹤,左右两边足足有一百多只!
“你先坐下,我去给你砌茶。”
环顾四周,聪山发现这座平平常常的楼里竟摆满了古代卷轴、象牙雕,唐三彩等各种珍物。
月楼柔声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从哪里问起。”
聪山笑道:“没事,你问吧。”
“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情”。月楼蹙眉道,“像你这样一个知识渊博的人怎么会沦落到在街上讨饭呢?”
“往事我不想再提,但是从中我悟出了很多道理。”
月楼专心听着。
聪山沉吟半晌,方自痛苦地接道:“我感觉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被早已注定的。我们出生在怎样的时代、怎样的国家,怎样的家庭都不是我们自己决定的,而恰恰是这些东西决定了我们的命运!
我们的性格、情感,意志力这些主观的东西,都如佛家所讲的一样——
缘起性空。
它们都是外物在我们心中的投影。
正是这些从外而入的东西,让我们产生了所谓的‘我’。‘我’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
我所谓的‘我’,原本就不是我。
万事万物都在因缘的和合中生灭起落。一切都是不固定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都早已死亡!一切都必将灭亡!”
聪山倏地站起身,浑身剧烈颤抖着。
他将茶杯重重摔在地上:“可我为什么还会感觉到无边的痛苦!悲哀!我时常感觉自己如同一个牵线木偶般被人掌控、感觉自己的灵魂就像靠近太阳的水晶一样被烧成粉末,感觉自己的身躯将要被巨人踩成肉泥……”
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仿佛生怕被他的眼睛灼疼了自己的心。
她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了他。
她紧紧抱着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那样紧紧地抱着他。
她静静地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静静地在他的悲哀里浮沉。
马!
竟然是马!
聪山没有想到她竟牵着匹马走了出来。
“你不是说让我先出来发动汽车,你一会就出来吗”?聪山道。
“是啊!我不是出来了吗”?月楼笑道。
“可你没说你要骑马啊!”
“没说就不能骑吗”?月楼毫不在意地道。
“现在都是小汽车,黄包车,谁还在街上骑马”?聪山手捏鼻梁,还是不由得说出一句话,“你这样不嫌太招摇了吗?”
月楼优雅地一笑,然后在聪山的惊愕中以极快的速度掠上马。
月楼认真道:“你难道只想做一个世俗的人?因为别人的眼光而收束自己的行为?”
聪山看了月楼很久,终于上了马。
街上霓灯闪亮,小贩们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衣服的摩擦声汇成了一条流动的河流。
月楼非常喜欢热闹。看着人们轻快的脚步和发光的脸庞时她就会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愉悦。
这时的她就正看着路边的摊贩和来往的行人。
“你看他们两个怎么骑着马呢?这么漂亮的女孩只可惜脑子有问题”。一个穿着粟色大衣的青年向他身旁的女孩说。
其他人的视线也全部聚集到了他俩身上,好像他们和观音菩萨般会发光。
月楼并不在意人们的眼光,只是微笑着看路旁的高楼和惊讶的路人。
月楼笑道:“你看街上多热闹!你也应该多逛逛街,吃吃路边摊,买买新衣服。一天都在家里弹钢琴,读小说,想开心都难。”
她看向聪山,聪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丝毫光亮,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月楼感觉他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黑暗的盒子里。
人们像被剪刀剪开一样朝两边散去,接着便传来了喧天的锣鼓声。
为首的是几辆黑色轿车,其后便是骑着骏马的威风八面的新郎官。
聪山一看见这个人就下了马。
他不像一般的新郎官那样朝两边点头鞠躬,而是连一丝微笑也没有。
他仰着头,高傲得简直如他坐下的骏马。
“你知道这是谁吗?这可是高官的女婿”!栗色大衣大声说道。
新郎官朝栗色男人高傲地扬了下头,栗色男人马上含笑作揖。
轿车里下来一个粗壮的大汉,他径直走向月楼聪山,道:“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
月楼板着脸不去看他。
男人嘲笑道:“现在的有钱人都开小汽车,只有像你们这样没有钱还死要面子的人才会拉个马溜溜。”
他加重了语气:“更严重的是你明知道高官的女儿女婿都在这里,却还不下马!”
“他是谁与我有什么关系”?月楼指着新郎官,道,“那个人不是也骑着马吗?你有本事让他也下来!”
新郎官非但没有生气,还微笑着朝月楼鞠了个躬。
月楼别过头不去看他。
“你过来”!新郎官像唤狗一样把大汉叫过去,劈头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陕西首富的女儿,而且在中央都有亲戚。”
“你为什么要下马呢?”
“人家毕竟是高官的女婿。”
“他是谁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走他的路,你走你的路。你总是这么世俗。”
“人在社会,怎么可能一直按自己的思想办事呢?”
“为什么不能?人活着若不能按自己的思想办事还不如死了呢!”
戏已经开始了。老人们一边喝茶水、一边嗑瓜子,一边大笑着谈论戏子的容貌和表演。
聪山早已定好位子,就在第一排的中间。
“你知道这是什么戏吗?”
月楼问聪山。聪山不说一句话。
月楼的语气显得有些不高兴了:“人只要有能力,就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
聪山叹息道:“可我们生来就是为了委屈自己的啊!”
“你越是这样想越会不开心。你只是让经历绑架了自己。现在的你无论要多好的房子,多豪华的汽车不是都信手拈来?
你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依旧是春天,依旧花香扑鼻。”
她的眼神美丽澄澈,而聪山只是望着戏子苦叹了一声。
从戏院出来,街上人已稀疏,月光像碎银一样铺满长街。
不知为何,月楼突然感到一种浓郁的悲伤席卷而来。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嘿!我要踩你的影子”!月楼调皮地踩在了聪山的影子上。
她又娇嗔道:“你倒是让我踩住你的影子呀!”
聪山一直温柔地看月楼。这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缓缓牵住月楼的手,说:“我们去咖啡厅吧?你去过吗?”
“没有。不过我很想去。”
她本不喜欢咖啡厅。可这时却不知为何答应了他。
他们没走几步,身后的马突然一声嘶鸣,将她的魂勾了回来。
她娇羞地说:“马还在呢。”
他说:“没事的,咖啡厅就在十字街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