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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chapter14

车子摇摇晃晃,到了下午三点到了樟县,有了黎璨臣橘子皮纸巾的帮助,任狄到了车站后算是还剩有几分精气神在。

这刚到车站,任狄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任狄朝四周望了望,没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这才埋下头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你在哪儿?”

“我今天没来樟县,”柳宝说,“我爸今天回来了,我妈非让我陪我爸,我明天来樟县。”

“哦,没事,”任狄低着头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又无奈的朝四周大大小小的旅馆望了望,“哪里有那种不要身份证的旅馆?”

“我爸说,城南那块的小旅馆不要身份证,就是车站附近。”柳宝顿了顿又补充道:“但那边的环境不怎么好,一个女孩子住得多注意着点儿。”

任狄说:“好,那我先去找住宿的地儿。”

“好,明天见啊。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啊!”柳宝爽快的说。

任狄挂断电话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黎璨臣已经站到了她的身边,他有些清瘦的肩头上挎着一个书包,另一只修长的手上提着一个画板。

“你不回家住?”黎璨臣站在一旁,还未结束变声期的他,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黑亮的眼扫视着眼前这个小县城。

矮小的楼宇,小楼外贴着破旧的瓷砖,那瓷砖在下午三点阳光的照射下都反不了光了,就连绿化也是做的很抽象派,植物都肆意的生长着,来不及打扫的街面,显得一切都和台云是天差地别。

“嗯”任狄点了点头。

“你这会儿去哪儿?”黎璨臣追上来问她。

“我得先去找个住宿的。”任狄说。

任狄转过头问黎璨臣,“你订酒店了么?”

“啊,订了,”黎璨臣边说边把手机拿出来搜索着那家酒店的信息,“好像叫什么喜维酒店。”

这个小县城,稍微能称得上为酒店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喜维酒店她有幸住过一次。

那次是因为李秀月的案件要开庭了,那天任振东带她住在那里,一晚上好几百,可是任狄却无心享受,如睡针毡般的在床上躺了一宿。

任狄看着黎璨臣打趣的笑了笑说,“果然是家大业大啊。”

黎璨臣还没来得及看那酒店是什么样儿,但是他能从任狄的话里听出来,那酒店铁定是秦放那种富二代的水准线。

任狄看了看时间,又抬起头,“我要去找个住宿的地儿,你也去找你的酒店吧。”

“不回家住?”黎璨臣难掩诧异的又问了一次。

“嗯,不回。”任狄说。

任狄好久都没有回过家了,自从李秀月被关了进去,她慢慢就知道,自己没家了。

黎璨臣觉得很是奇怪,但是还是把心里所有的疑问都压制住了,思索了一会儿才说:“我先陪你找住宿吧,你一个女生,一个人挺不方便的。”

“我家不在县里。”任狄稚嫩的小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就像是天边的。

“嗯。”黎璨臣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深究下去,将拿在手里的画板揽到肩上,又一把提过任狄手里的书包,对她露出浅浅的梨涡:“走吧。”

和黎璨臣接触得没有多长时间,之前还没发现这人身上有活雷feng的那股子热络劲儿,现在愈发得觉得他这方面的潜力很是无限。

在车站不远处,有一家用简陋而破败的红底白字招牌——‘平安旅馆’,感觉风要是吹大了这摇摇欲坠的招牌能随时能因为飞落下来,平安这两个字让人觉得有些名不副实。

一共只有五层楼,上面的招牌却不可胜举,有些旅馆的玻璃窗都只剩下了一个空框,镶嵌的玻璃早已消香玉殒,风一吹就能从楼房的这头,毫无阻碍的就吹到尾去,他甚至怀疑那就是一个年代已久的废弃大楼,被那些商家硬生生的改成了旅馆而已。

任狄倒是一脸满意的一头扎进了昏暗的楼道里,楼道里混杂着一股子霉味儿,还有各种扔在转角处的垃圾,贴得漫天飞的广告,要不是看到那个招牌,任狄甚至会毫不犹豫的就能联想到,这是个命案的案发现场,似乎再上一层楼就能见到一具被迫害的受害人尸体。

要不是黎璨臣还紧紧的跟在她的身后,她自己估计连爬上楼的勇气都没有。

当任狄战战兢兢的爬到了五楼后,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专心致志的埋着头在柜台下玩着手机。

任狄轻轻的敲了敲桌面:“请问住这里要身份证吗?”

男子闻声抬头看了她和黎璨臣一眼,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继续低着头玩着手机,漫不经心的说:“不用。五十一晚上,押金五十,十二点之前退房。”

任狄满意的点了点头,从裤兜里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一百元,放在了柜台上说:“给我开一间。”

男子伸手拿过柜台上的钱,一边拉开抽屉里把钥匙摸出来。

男子手里拿着钥匙,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任狄和黎璨臣稚嫩的模样,想到什么似的,又特意嘱咐了一句:“你俩别把床弄脏了,睡的时候注意点着儿。弄脏了要另外给钱的。”

任狄还没来得及反驳,就看到男子迈着大步往楼里走去,浑厚的男声回荡在狭小的过道里:“房间在这边。”

一旁的黎璨臣全程都没说话,只是安静的跟在任狄的身后,打量着眼前的小房间。

房间很简单,顶上吊着一个小吊扇,一张一米五宽的小床,一张小桌子,一扇摇摇欲坠的小窗户靠着街道,窗帘也是刚好能遮住窗户而已,一点多余的布料都不剩,房间里没有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公共的卫生间,对黎璨臣来说,这实在是简单得有些过头了。

男子把手里的钥匙拿给任狄,又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俩:“呐,住这间吧。”

任狄接过钥匙后,对于这简陋的环境倒也没有表现得特别排斥,对男子点了点头:“好,谢谢。”

男子从房间退出后,狭小简陋的房间就只剩下任狄和黎璨臣。

任狄熟稔的拿过小桌子上的水壶问一旁已经正在瞠目结舌的人:“你要喝水吗?我去接点儿。”

黎璨臣皱着眉头,感觉任狄手里拿的水壶是细菌源似的,带着一脸难以掩饰的嫌弃说:“我不喝。”

任狄看到黎璨臣的反应,又瞄了一眼他书包外侧插着的那瓶矿泉水似乎想到什么似的,似笑非笑的对他点了点头,自己独自走到走廊不远处的开水房去打了一壶开水。

任狄回到房间后,把桌上的玻璃杯用开水烫了一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避开自己受伤的背部,轻轻的坐到椅子上,一脸戏谑的看着黎璨臣:“我看你才是喝仙气儿长大的吧。”

黎璨臣操着手坐在脚凳上,脚翘在小桌上,一脸茫然的看着任狄:“什么?”

和黎璨臣同桌了一个月,任狄发现他连个水杯都没有,每天都是矿泉水把他供养着,就像生怕喝了一口水壶里烧的水就会泄了仙气儿似的。

任狄用手指了指那瓶已经被放到桌上的矿泉水:“我没记错的话,你一直都只喝矿泉水。”

“啧,观察力挺好啊。”黎璨臣把腿从桌上挪了下来,脸颊的两个梨涡在不经意间显露在了脸上。

“哈哈,也就一般吧,”任狄似笑非笑的看着黎璨臣,把手里的水杯顿在桌上,发出一声厚重的碰撞声,“你来这儿写生啊?这儿可没什么大景啊。”

黎璨臣看了一眼窗外,又看了一眼任狄,“你这就俗了点啊,我就想来这儿静静。”

顿了顿之后,趁任狄还没回敬他时,他无奈的舒了舒眉,叹了口长气:“家里老头把人给招家里了,烦。”

任狄挑了挑眉,一脸好奇的看着黎璨臣:“嗯?招谁了?”

黎璨臣把桌上的那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稍微的缓解了自己的口干舌燥,这时才缓缓的轻启薄唇道:“他女朋友,”末了又补充了:“还有他女朋友的儿子。”

黎璨臣喝完水后又把矿泉水瓶一把塞进了身后的书包里,转过身对着已经有如风干石化的人说:“你要陪我去酒店?还是我自己去找?”

对于年少的她来说,她很难去评判别人的家庭,她自己早已深处在一片深渊,早已不知如何去救赎,挣扎着一天,是一天。

任狄端起面前的透明玻璃杯,杯里的水已经不那么热了,为了缓解在空气里潜移默化的尴尬气氛,畅快的喝了一大口下去,整个人才好受了些:“我带你去吧。”

黎璨臣看到任狄用小旅馆的玻璃杯大剌剌的喝了一大口水,觉得自己的视网膜遭到了挟持,仿佛用那个玻璃杯喝了一大口水的人是他自己,他赶紧转过头,专注的盯着窗外。

黎璨臣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任狄,用脚踢了踢她椅子的腿:“那走吧。”

整个房间都时不时的渗透着有如通宵过后的网吧气息,空气里混杂着烟味,霉味,还有很重的尘埃味。

黎璨臣感觉自己再待下去,嗅觉系统都能失灵,对于任狄这种蒲公英精神,飘哪儿就在哪儿栖息扎根的魄力,黎璨臣也只能俯首称臣。

任狄缓慢的从椅子上起身,把包里的书,换洗的衣服都放在了床上,把其他相对贵重的物品都放在书包里,要随身携带着。

“走吧。”任狄把瘪瘪的书包提在手上,临走前还不忘把玻璃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黎璨臣简直是不忍心去看那一幕壮烈的场景,他爬感觉自己的视觉系统受到了重创。

任狄带着黎璨臣七绕八绕的在街上走着,黎璨臣背着一个大包,一只肩上还挎着一个画板,任狄走在前面气势十足,突然就让黎璨臣觉得这画面活脱脱是俩驴友在艰辛的徒步着。

“哎,我说咱们不能坐公车吗?”黎璨臣有气无力的问。

任狄提着书包,张了张口,又把嘴合上了,最终有些难为的开口:“这儿的公车不进城,全是跑城郊和镇里的...你那个酒店在城中心。”

黎璨臣皱着眉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这个事实,无奈的把手摊开举在了头顶,“我去,就这地儿,我真的是投降了。服气!”

黎璨臣有些焦躁的看了看四周,目光紧锁着街上浅绿色的出租车,“哎,离酒店还有多远?”

“绕过前面的钟楼就到了。”任狄朝前面那个硕大的钟楼眺望而去,心里估计了一下:“也就十分钟的样子吧。”

“打车。”黎璨臣边说边朝路边的出租车招了招手。

任狄揶揄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出租车乖巧而平稳的停在了他们面前,任狄估计了一下,就这点儿距离,也就够个起步费,至于能有多近。从司机听到黎璨臣报了地名的表情就能看出来,那师傅冲他们展露了一个中年男子看似朴实而暗藏狡黠的微笑,估计他内心在一个劲儿的说,真是俩嫩头青外地人,这钱可真好赚!

任狄努了努嘴,拉开车门,毫不客气的坐到后排,被扯疼的后背让她没忍住的疼了一下,手都捏成了一个拳头。

从车里的配饰看得出来这车已经有些年头了,椅子上铺的圆珠坐垫已经不听话的冒了几根线,珠子也缺三少四的,下车的时候,任狄险些没把车门给打开,直到司机用了自己独特的手法技巧才把后座门顺利打开,看司机那轻车熟路的操作,看来这破车门的毛病,早就已经是顽疾了。

到了酒店之后,待黎璨臣顺利的办好了入住手续,任狄跟在黎璨臣身后,参观他的大‘豪宅’,地上铺着地毯,床尾摆着一台电视,床很大,浴室既明亮又干净,和她住的破旅馆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任狄推开卧室通往阳台的玻璃门,阳台上的空气很清新,站在这里可以看完大半个樟县。把原本就小的县城,一瞬间又变得更小了,城中心那颗遮天蔽日的老樟树也能在酒店的高楼上一览无余,就连城郊处的高墙铁栏都能看到。

“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还有事要办,不能陪你。”任狄从阳台走了进来,转身把玻璃门关上,提上书包准备往外走去。

“昂。”黎璨臣一点也不见外的倒在大床上,眯着眼肆意舒展着自己的长胳膊长腿,好像是在安慰它们坐了一天的狭小的大巴座。

任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轻轻的拉上房门,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身影,徐徐的朝‘平安’旅馆走去。

夜里,月光从窗帘的缝隙处泄出一缕光来,映得整个房间光影交错着,霉气和月光交织在一起,既清亮又黑重。

任狄躺在小床上,因为不停的翻身而带动着整个小床也不停的吱呀吱呀响着,后背的伤口时不时的被拉扯着,她就像在煎锅里的鱼一样,任何姿势的睡姿对她来说都说一种煎熬,她从未如此期待黎明的到来,又从未如此忐忑黎明的来临。

迷迷糊糊中,远处的天边翻起一线鱼肚白时,任狄头痛欲裂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觉得如释重负,另一边又觉得昏沉头痛,拖着沉重的脑袋,不疾不徐的洗漱好后,又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早已变凉的开水,咕噜咕噜的灌下肚,凉意穿肠而过,把余留的那抹困意一扫而光。

暗灰而安静的街道变得喧哗而明亮之时,任狄已经坐上县城里破旧的公交车上摇了半个小时了。

樟县,就像这辆公交车一样,旧旧的,小小的,还很破。吱呀吱呀的起伏声,就像是一曲让人啜泣的乐曲,缠绕着小城,演奏着一曲又一曲。

在车上摇了一个小时后,在任狄的胃还没发作之前,公交车倒是先到监狱了。

监狱的位置很偏远,已经是城郊了,要不是李秀月的事,她想她永远也不会走到这里来。

这时任狄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任狄打开手机看到是柳宝给她发的信息,早上9点,这个点她能起床,倒也算得上是奇迹了。

柳宝:“狄哥,我已经在去樟县的路上了。等我。”

任狄:“我先去看我妈,稍后联系。”

柳宝:“没问题。”

任狄收起手机,把书包里的户口本拿了出来,待狱警检查完证件后,她又小心翼翼的把户口本放进书包里,坐在会客室里,不停的抠着自己的手指头,又惴惴不安的望着前面的门,这明明才一个月没见而已,可她现在却觉得已经恍若隔世了。

失去之后的东西,才总是能让人无比牵挂。挚爱的暂别,每一分都是永世。

因为是过节,今天探视的人特别多,除了任狄,来探视的基本上都是成年人。大家就像是约好了似的,面带愁容,又带着一丝期待,还夹杂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晦涩在其中。

一旁的大姐百般无奈的坐在椅子上,看到安静的坐在一旁的任狄一眼,面色稍微不受控制的有些吃惊,稍许犹豫之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任狄诗形单影只的小孩儿后,随即便和她熟络的攀谈起来:“小妹妹,你是来看人的吗?就你一个人来?”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搭讪,任狄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却又意兴阑珊,只是礼貌性的对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你家大人怎么让你一小孩儿来这儿啊。”大姐皱着眉,语气里明显带着一丝极易察觉的不悦,稍微思量之后又反应过来了,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一脸懊恼:“哎!算我多嘴了!”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吃早饭没?”大姐边说边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一个速食面包,递到任狄面前,“看你瘦得厉害,吃个面包吧。”

到这儿任狄算是看清楚了,这大姐就是个热心肠,只是不知道,她这个热心肠到这里来,到底是要看望谁。

任狄本来想拒绝的,但当她抬起头看到大姐那副充满希冀的眼神时,内心不由得被触碰到了一处柔软,竟然鬼使神差的接过那个速食面包,对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说:“嗯,没吃,我刚好饿了。”

“我就知道,你们小孩子,经常不吃早饭,这是个坏习惯呐!”大姐痛心疾首的看着任狄,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把目光放在前面的那扇门上,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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