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致远早早定好了车票,考完最后一科便急匆匆赶往车站,准备到上海跟冷月明会合。
月台上,对对情侣难分难舍,上演着一幕幕没有你的日子我他娘的该怎么过。
“咱们分手啊?”赵致远身边拥着对表情毫无温度的年轻人,此刻女生仰起脸,对男生这样说。
万事胜意的结局,在爱情故事里不讨巧。也许那种贯穿全剧的撕心裂肺,或是表面衣冠楚楚、暗地里男盗女娼的情节,才能成为让人拥着抱枕,一边抹眼泪一边手不释卷理由。
既然提分手,还腻在一起干嘛呢?赵致远想知道女生说这话的用意,也好奇男生会怎样去回应。
男生并无异动,只眨了下眼睛:“好啊!”
“开学后呢?”
“再说!”
然后两人面无表情、心不在焉地亲了下,男生转身离去,女生则看了看手表,若无其事的探头向火车驶来的方向张望。
完了?这就完了?赵致远的眼睛被惊讶撑到极限。
这得叫“情侣”,还是叫“姘头”?搭伙凑合过日子也不该如此随便吧?
放假各玩各的,开学后呢?再和好?这种组合,合不合好又有什么意义?或换个搭档?前提是得有一个庞大的“搭伙”群体才有的换!
如果爱情,也可以做为一种游戏项目,那游戏世界真是太让人眼花缭乱了。这种游戏的规则由谁来设定?是否有一程不变的攻略?每个玩家又手握什么样的装备和必杀技才能做到游刃有余?
他们到底有着怎样的际遇和心境?赵致远想知道,自己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甚至不惜一切所追寻的东西,为什么在他们眼里是这样一文不值?
原始的字典,不可能没有“爱情”两字,是怎样不愿回首的往事让他们选择了删除?
牵手只为找个玩伴,以驱散寂寥的寒冷和漆黑。若风调雨顺,则万事大吉,一旦马高蹬短呢?爹死娘嫁人?
如若相遇的两个人……赵致远想了又想,是用“相遇”好,还是用“遭遇”更恰当?反正就是以“合作”方式走到一起的两个人吧,若都来自“搭伙”世界,那也算登对,若有一个不是,那不是的那个该有多无辜!
然后呢?无辜的那个是不是也会被同化?这岂不成了一场肆意蔓延的生化危机?
总应该有法可解吧?亲人?时间?或是一段新的恋情?纵有良药,难医心死之人,说到底,阴霾是还要靠自己走出来吧。
破碎的恋情带有病毒,不自愈者万劫不复,自愈者终身不染。
赵致远打了个寒颤,视线中的列车已缓缓进站。
他的心情和身边这些扯着衣襟你侬我侬的“卿卿”孑然不同,因为从今年开始,冷月明的假期终于可以自由支配。于是回东北老家过年,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怎样伪装才能躲过月明父母,两个人绞尽脑汁尚无良策。
隆冬时节的哈尔滨,有着江南无可比拟的奇幻色彩,此时游人正盛,欧陆风情点缀着冰雪掩映的东方文化,让冰城愈发迷人。
“我回来啦……”冷月明冲着封冻的松花江大声呼唤。
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赵致远抱着冷月明,像抱一只笨笨的小熊。
他抬手指向江对岸:“你看那边……”
“什么?”冷月明转过头。
“我们的家。”
冷月明一字一顿地纠正他:“应-该-是-我-的-家-和-你-的-家,不是我们的家,我们还没有家。”
“会有的!”赵致远说。
冷月明想在哈尔滨玩几天,但又一想,不行,此路不通,妈妈肯定会跟姥姥对口供,确定我出发和预计到达的时间,耽搁久了解释不清,还是先乖乖回家点卯为妙。
一年一度的冰雪节早早拉开帷幕,许静云约冷月明去冰雪世界,赵致远则奉命保驾护航。
“你和眼镜帅哥怎么样了?”冷月明问许静云。
“还好啊,他确定留校,我沿着他的方向努力呗。”许静云拨弄着手套上的绒球。
“师兄师妹恋马上晋升为师生恋了,我该怎么评价你?是你把老师拿下了?还是你把拿下的培养成老师了?”
“随你怎么说都行!”
“有一个人定下来就好办,总比两个人都漂着强。”冷月明说。
若没见过冰城的夜,就不足以说到过哈尔滨,大大小小晶莹剔透的冰灯既是美景,也是城市标签,外地游客纵然不去冰雪世界,单单街景也足够使人流连忘返。
粉妆玉砌的王国,炫彩的丛林,若没有路标,赵致远饿死在里面也找不到出口。多亏冷月明记性好,三个人因此少走了不少冤枉路。
直到游客离园殆尽,赵致远才拦车回旅馆。许静云打开房门,瞟了眼身后累散了架的冷月明,堆满坏笑地说:“还装腔做势跟着我干嘛?到那面去、到面边去。”一边说,一边把冷月明往赵致远房间推。
“哎呀你这个疯女人。”冷月明嘴里骂着,却半推半就顺势进了赵致远房间。随着许静云门锁的“咔嗒”声,赵致远也关上了房门。
脱下大衣,赵致远整个身体做“大”字形,平拍到床上。冷月明叠好两人的衣服,坐到床最里面,把一条腿搭到赵致远身上:“你给我揉脚!”
赵致远边帮她脱袜子边问:“你家里知道是跟我一起出来的吗?”
“当然不知道,我只跟爸妈说是和静云出去玩,要是说有你,他们才不会让我出来呢。”冷月明说。
“这样啊?”
“你以为呢?”
“我是专门负责保护你的!”
“但是在我爸妈眼里,你才是最大的安全隐患。”
“那怎么办?”赵致远自言自语道。
冷月明侧身打亮床头灯:“如果你能想出好办法,嘻嘻……我愿意跟你戮力同心、精诚团结。”说完,她收回脚,躺到赵致远旁边,把头和他靠在一起。
“照你一说,我都不敢要女儿了,好不容易养大,到头来跟别人合谋算计我!”
“想什么呢!”冷月明捶了他一下。
“办法倒是有,是我早就想好了的。”
“说来听听!”
“那就是……”赵致远狡黠地一笑:“生米煮熟饭!”
“啊?”冷月明吓得一骨碌爬起来,抱着枕头躲到床角:“赵致远,流氓,你!”
赵致远也翻身坐起来,一点点向冷月明靠近。
冷月明瞪大眼睛:“你……你敢过来,我就弄死你!”
赵致远几乎贴到冷月明脸上:“你要是有弄死我的本事,干嘛还紧张成这样?”说完哈哈一笑,又躺回原来的位置。
“你起来,不许躺在这!”
“我刚才就躺在这啊!”
“刚才可以,现在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你想煮饭!”
“是你让我想办法的嘛!”
“我让你想办法对付我爸妈,不是对付我。”
“这不一举两得?”
“你滚!”冷月明一枕头砸到赵致远身上。
“有一次险些就成功了。”
“哪一次?”冷月明着实被吓了一跳
赵致远开始编故事:“有次聚会,你喝醉了,然后……”
冷月明迅速在大脑里开启杀毒模式,逐条查杀着聚会记录和细节,最后得出结论:“胡说八道!”
“我从来没醉过,我要是能醉,你这样的就得进救护车!”冷月明又说道。
这话倒是不假,别看赵致远平时生龙活虎,却沾酒就倒,一瓶啤酒下去,做外科手术可以省去麻醉环节。
冷月明光着一只脚跳到地上找拖鞋,赵致远拉住她:“干嘛去?别走,我不吓你了!”
“我不,我去静云房间睡。”
“真不吓你了!”
“滚开,放手啊你!”冷月明甩开赵致远。
“把枕头给我留下啊!”
冷月明这才发现自己怀里还抱着枕头,“给!”一团白光砸向赵致远。
凿开房门,许静云睡眼惺松的看了看冷月明,又看了看手撑门框的赵致远:“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聊天聊完了,回来睡觉不行啊?”冷月明闪身挤进房间。
“光聊天?多没劲啊!”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冷月明把许静云扑倒在床上,两个女生嘻笑着撕打成一团,许静云体力不支,被冷月明用被蒙了个严严实实后,宣布投降。
冷月明去了洗漱间,许静云探出头坏坏地问道:“怎么只穿一只袜子?另一只呢?被赵致远扒掉了?他咋那么笨,哪有先扒袜子的?”
“烦不烦?”
回到床上,冷月明把自己蒙进被子,周围已是一片漆黑,许静云却犹自没完没了地问个不停。
“再问!再问我就让他来这边,我回那边!”
“你舍得?”许静云笑道。
冷月明不答她的话,却情不自禁想着刚才的事:如果他真有行动,会先从哪里下手呢?肯定不会是袜子吧?
她越想,越是脸红心跳得厉害:混蛋赵致远,还有一只脚没给本大爷按呢!
第二天清早,眼镜帅哥也到了哈尔滨与许静云汇合,许静云早就不耐烦再给这对贱人当背景,赵致远也觉得,少了“电灯胆”,周围反倒更亮堂了。所以,眼镜帅哥的到来,既解救了许静云,也称了赵致远心意。四个人分成两伙,各玩各的去了。
滑雪场坐落在小山坡上,全长四百多米,靠近坡顶的一段比较陡,与地面夹角接近四十度,得靠缆车才上得去。
平地上的项目对赵致远吸引力不大,他怂恿冷月明去山上。
“不,我害怕。”
“没事的,你看,那么多人都去了!”
“那我也不去,你也不许去!”
陪着冷月明在平地和小缓坡上玩了一会,赵致远又蠢蠢欲动:“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吧!”
“先把我往吓人的地方领,再美其名曰‘保护我’,看来,你还真是最大的隐患!”经不住三番五次软磨硬泡,冷月明趿拉着脚,跟赵致远坐进缆车。
从坡顶眺望,雪道以外,是满眼一望无垠的林海,深呼吸,空气中有股沁人心脾的清新。“那里如果有一个城堡,是不是会更美?”冷月明问赵致远。
赵致远望向她指的地方。
“然后我就住在城堡里……”冷月明走进童话。
赵致远兜头一瓢凉水:“被一个恶龙看守着,时不时喷着火苗在你头上飞来飞去,楼下住着面目狰狞的巫婆,十指弯曲,一只眼球突出眼眶,每天攒弄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往一个冒着绿色泡沫的坛子里勾兑,壁炉里诡异的蓝火苗忽明忽暗闪烁不定,一只慵懒的黑猫是她唯一的伙伴,她把老鼠捣碎捣成酱,喂猫也喂自己,几只红眼睛的蝙蝠倒挂在屋檐下,阴森森窥探着屋里的动静……”
“烦人,你!”
“别急啊,还没说完呢……然后,我骑着白马,腰悬宝剑,手握长枪……”
“停!”冷月明打断他,“我决定了,还是跟巫婆住在一起!”
坐上双人雪橇,大角度俯视坡道,冷月明吓得不敢睁眼,赵致远在后面,右手握住横梁,左手抱紧冷月明:“出发啦?”
冷月明僵硬地点了点头。
雪橇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几秒钟后,两人耳边风声骤起,冷月明眯着眼睛咬紧牙随赵致远向下俯冲,赵致远则屏气凝神注视着前方,一阵劲风从坡道侧面吹来,雪橇失去平衡,没容赵致远多想,两人就已飞出雪橇。
赵致远是清醒的,冷月明则大脑一片空白。
自上而下,瞬间便是十多米,赵致远紧紧揽住冷月明落地,冷月明落在赵致远身上,两人顺势继续下滑……
待她意识渐渐清晰,两人已停在坡底,冷月明左顾右盼了一会,才发现赵致远被自己压在身下:“致远……”她起身推了推赵致远,没有反应。
“致远……”还是没有反应,冷月明顿时血往头上涌!
“致远……”这一声是哭着喊出来的:“救人呐……静云……你们在哪儿啊……救人呐……”
周围游客不断向这里聚拢,跑在最前面的是两个身着统一制服的人。赵致远终于憋不住,突然坐起来捧腹大笑,见此情景,冷月明倏然没了声音,目光呆滞地看着他,过了好一阵,才又哭出声来,她扑到赵致远怀里好一阵捶打,赵致远抱着她,任由她没轻没重地下手。
看热闹的闲人,带着只见浓烟、没见火苗子的遗憾,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小伙子,以后这种玩笑不能再开了啊,会扰乱游乐场秩序的。”两个穿制服的人表现出不悦。
“对不起,对不起……”赵致远边挠脑袋边道歉。
“叔叔,你们把他逮起来吧!”冷月明抹了把眼泪说道。
“我们只是保安,你们别再闹了!”说完转身走了。
冷月明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盯着赵致远,浅浅的泪痕冲花了淡淡的妆,被揉碎的泪珠,结成细小的冰晶挂在长长的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