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快下班的时候我意外地接到了宏明电话。我们约好在老街站见面。远远我看见了他头上戴着一把扇形帽子,可走近一看来不及拥抱我就讶异地笑了,原来他戴的不是帽子而是烫了一个“杀马特”发型。我们俩哈哈对笑着,他说:“你是否要与我保持点距离?顶着这蓬松的发型上街,所有人都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瞧我。有的人会笑起来,有的人会躲得远远的,他们大概觉得我是脑残吧。我身边的人还说不要站在我旁边,万一你被别人打了我也得挨打。”他见我一直在笑而语又说:“我就知道你是那个最不会反对的人了。”
我瞄了瞄他上身纯白T恤下身配破膝牛仔裤还穿着一双平板鞋,“还好你还没有打耳洞或奇服异装浓状艳抹的,要不然我还真不敢跟你走在一起。其实我倒是有点羡慕你,你做了我似乎一直渴望那样做的行为方式。”
“原子,你还好吧。”
“嗯,我知道你会回来看我的。”
“早想回来找你了。原子,要不你也来一个爆炸头吧。你懂的,并不是为了回头率的。”
“我明白,可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我沉思了会又说:“不过,也许有一天我会选择你认为的那种生活方式。”
我们往地铁方向走去,偶尔驻足观望在路口举一块纸牌写着求五元车费回唐朝去的行为艺术。老街站上来一个年轻妈妈领着三四岁大的女儿,妈妈很疲惫的样子,女儿咿呀说话她也几乎不理。过了会儿妈妈侧着头打盹,小女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镶嵌在肉嘟嘟的脸上,自己玩着手指头偶尔会抬头好奇地注视着站在对面的宏明一会儿。宏明见她此番萌样不禁夸起来:“卡哇伊。”小女孩突然笑起来:“卡哇伊。”宏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食指碰了碰小女孩微握的拳头,小女孩立刻抓住宏明的手指,看了看宏明又松开然后咧着嘴对宏明笑,宏明顿时兴奋得逗起小女孩来,“卡哇伊是说你很可爱哦。”
“哦,你头上的花也可爱。”我扑哧一笑又连忙忍住,宏明满怀愧色地歪着头望了望我,我故意翻出白眼故作不屑。
“你多大啦?”宏明问起,小女孩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头顶,弯了弯身子另一只手摊在鞋子上,奶声奶气地说,“这么大啦。”
“小丫头,你真有意思。”小女孩收回手,煞有介事地说:“你也有意思。”我们会心一笑。
“你好像一会儿开心一会儿不开心了。”
“你知道吗?长大了快快乐乐的时候就少了,你还小不明白的。”
“明白,我上中班就长大了。”
“不算。”
“大班呢?”
“也不算。”
“我像你这么大呢?”
“我这么大……嗯,我这么大就算长大了”
“那等我长大了,嫁给你,你就会快快乐乐了。”
宏明一时怔住了,“你总跟别人这么说吧?”小女孩嘿嘿笑着,“听我这么说,都会高兴呀。”
“哦——骗我的啊。”宏明故意做出沮丧的表情。小女孩把脑袋探了探,看宏明抿着嘴低着头,便挥了挥小胳膊引起他的注意,接着说:“不骗人,喜欢你。”宏明乐得摇头晃脑,车里的人都哈哈大笑。
“下一站科学馆,左侧车门将会打开,请小心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妈妈打断女儿的聊天,说:“跟大哥哥说拜拜,我们要下车了”小女孩眯着眼笑对宏明说:“亲亲。”妈妈又无奈又好笑地把她往那边抱了抱,小女孩轻轻做出一个飞吻的手势。
望着她们的背影宏明一直保持着和小女孩告别时的笑容,行驶中的地铁微微晃动他仍一动不动地回味着,似乎就想这么微笑一整个夏节。
走出地铁站,我问:“这一年多你都跑哪去了?”他迟疑了一下低下头,尔后抬头仰望天空呼了一口气。
“先是去了广州东莞,后来又跑去江苏上海一带,不过现还是回来了。”
“那你在做什么?”
“我这头型,”他指了指自己的爆炸头,“我自己设计的。”我惊讶起来,“你变得可真够快,都成发型师了。”
“我最终发现以我的性格根本不适合跑业务,坦白地说我的性格可能存在着某种缺陷。而剪头发可由着自己内心世界来自由发挥,你要知道我家可是剪发世家哦。什么时我来给你剪一个属于你自己的独特的发型。”
“好呀,我等着。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还会倒回深圳来?”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现实一点的说法无非就是为了谋生呗。这只是人生中众多的选择之一,我没想把它摆在多高的定义上。”
“嗯,我想是因为不甘心吧,我们都不甘心就这样妥协。”
“对,不好听的说法就是这样。还是你懂我,原子。”说完我们俩相视苦笑了一下,我们在华强北步行街逛了一圈然后吃过饭就互相告别离去。
回到租房打开收音机,里面又传来了一个甜润轻柔的声音。不时有人打进热线,或倾诉或说长道短,大多是些内心独白,不知不觉我就沉醉在那个带着磁性声音的世界里。直到楼下的水电工来换水表把房门擂得震天响,他进房后一肚子火气,问我在干什么敲那么久门都不开。我指了指着收音机,“哦,胡晓梅《夜空不寂寞》,这节目太好了,我们都很喜欢!”他的火气随即消失了。
“看来你也听了很久的《夜空不寂寞》了。”
“嗯,好多年了。我们以前上夜班没事做时就把收音机调到FM97.1,工友们早就成了胡晓梅的粉丝,到晚上就大呼小跑喊着,‘听胡晓梅啦!’深圳的夜晚都是胡晓梅的。那时我每到晚上节目播出时间,就躺在床上把收音机贴在耳根,直听到她最后一声‘晚安’我才美滋滋地入睡。”
“我也是听着胡晓梅的声音走过来的,要是没有这声音陪伴,都不知怎样度过那些难熬的夜晚。”
“我们白天属于老板,晩上属于胡晓梅。”我听了好笑,想想他说得没错,胡晓梅是这座城市的记忆。
早上我如往常一样站在站台屏蔽门前,出神地望着地板上一行指引的脚印标志。玲珑的脚丫指头圆润舒展开来,似乎从不担心地上有磕脚的石渣滓。我随性写信给静子,告诉她我脑袋里突然浮现奶奶的脚板底就像这个脚丫印一样扁平贴底。奶奶常说她的脚底是扁平的,所以她不曾奔跑过。就算在年幼逃难时她也不曾奔跑,才会落单被人卖做童养媳。这一辈子无论路有多长,她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过来。我似乎能理解到扁平的脚底更接地气,走每一条路都显得比别人从容淡泊。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里,我想有必要偶尔要停下来或者放慢脚步环顾四周,注视我所能捕捉到的细微。当再次遇见那一张素净的脸时,我不敢贸然去打扰。在嘈杂的世界里,那张素静的脸的出现就如炎热夏天里吃着一根冰凉的雪糕,让人心静冰爽而又美味缭绕。
我进入车厢,习惯性往内扫一眼就迅速捕捉到那张侧脸。偶尔车厢晃动,她会顺手捋一下发根,眼光的焦点又会再回到原来的角度上。无论四周怎样嘈杂,我依然感觉到她一脸的恬静,无一丝杂质。几根长发在穿堂风吹拂下飘扬而贴在脸颊上,她嘴角微微上扬,稍微扬起脸轻轻甩了甩额前的刘海。那一瞬间覆盖着长睫毛的双眸向我投射一束柔柔的光亮来,我全身涌起一股电流迅速倒向大脑中,那眼眸那脸颊那笑容似乎与我大脑记忆储存的某一片段相吻合,我打了一个激灵。她仍微低头侧脸对着窗玻璃,目光落回原来的焦距上,一切都是显得静谧而舒适。
我想起那种柔光似乎只有从阿妹和奶奶眼里才能捕捉到。那像奶奶的眼眸发出来的光亮,像阿妹孩童般无一丝杂质的笑容。突然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令自己都惊奇的疑问,为何对她我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她曾是我丢失的亲人。
晚上我登上QQ向静子发送了白天写下的这段奇妙的感觉,“更奇特的是当我脑海里出现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时,心里就会涌起一种隐忍的疼痛感。她就像我那丢失的阿妹一样是我曾有的一段表象被刻意遗忘的记忆。”
几天后我收到静子的回复,她告诉我虽然是在山里有诸多的不方便任务也繁重,总的来说还是很自在,一切日常都自主安排。“我们曾经都有一种这样的感觉,有些事或者场景都是第一次看见的,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就好像是自己曾经历过一样。有人认为似曾相识的现象是由于记忆的存储出现了混乱,导致大脑误认为是一段很久远的记忆。如果在现实生活看到跟自己大脑虚构情景相似则会互相呼应特意强化的效果就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者这又是梦里曾产生的场景留在了潜意识的记忆中,一旦某个场景触发了潜意识里的那段梦境的记忆,就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又向静子发出疑问,现在所看到的是否是大脑曾虚构的场景,是来自于潜意识里的印象还是梦里曾产生的碎片拼凑的记忆?想起那种恬静的柔美触发着我内心深处的疼痛,我最终还是摇摇头,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并不是一种错觉,也不是梦里和潜意识里的场景,它真真切切是我曾有过的一段记忆。
日子依旧在平淡无奇的推进中。晚上加完班坐369路车回来,街道两旁的秋枫树开始飘起落叶,天气也渐渐变得有一丝凉意。回到租房洗完澡我倒头就睡,不一会儿肚子咕咕叫起来,无奈我爬起来披了件外套往村口走去。村口沿街平日里有很多摆摊,路过附近的人都会特地绕过来打夜宵包回去。今天夜摊比往日多了起来,一字排开望不到尽头。炒河粉米粉的烤鸡翅烤玉米烤茄子的,还有凉拌菜的卖卤肉的,风味众多。想到酸爽的凉皮,嘴里立即分泌过剩的唾液。
走向凉皮摊问老板要了份凉皮,“还要加点别的什么吗?”
“不用就加点花生好了。”
“好咧,那有个空位,坐一下。”我扫了一眼,就在一个低头看手机的女孩旁空位坐下来。
“帅哥,加辣吗?”
“加点。”
“好的,那我就一起拌了。”
摊主把一大份拌好的凉皮一分为二装在纸碗上放上一次性筷子,一手端一碗径直放在我和旁边女孩面前,“还要什么调料自己加哦。”
我迅速加夹起硕大的闪着油光的花生塞进嘴里,咔嗞脆香可口。“好香。”我自顾自嘀咕起来,突然察觉到旁边的女孩子头偏向我这里,低垂着刘海,目光似乎直落在我的碗里。我下意识看看我的碗里又看看她的碗里似乎明白了,她的碗里看不到花生,而摊主随意把花生都拨到我这里来了。“你是想吃这个吗?”我夹起来花生问,又把碗推到她的碗前边,“哈哈,谢谢!”一声轻柔的声音,她抬起了头……
我看到了一张素静的唇角微微上扬的脸,我怔住了说不出话来,所有的动作都凝固着,那张脸就是与我过去记忆里的那一张脸一模一样。“你像是我的一个同学。”听到我的声音她怔住了,筷子停在半空中,抬头睁大了双眼直盯着我,很快她脸上浮现了惊喜转瞬就掩面而泣。
她哽咽地喊起来:“原子。”那一刻我张大了嘴睁大着双眼,一副万分惊愕的神情,“蒋小程。”我惊讶道,心里如江水奔涌,整个世界凝固着瞬间又融化开来。10年后我重新遇见了蒋小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