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的情况我们也不得而知,你母亲对此并没有和我们多说。”
“思承老弟突然离世,你母亲也因此病入膏肓。唉……我们请了不少郎中来为她医治,却回天无力。她现在……强撑着身体,也是为了想要再见你一面。”
“阿笑,你可一定要节哀顺变啊……”
……
脑海中回荡着之前洪远山的话语,苏笑双眼血红,不顾一切拼命向家中奔去。
终于,他冲进了熟悉的庭院,木屋,见到了正闭目躺在床上的苗桂兰。
此时的她发丝尽白,眼窝深陷,沧桑的皱纹遍布在脸上,说不出的憔悴。那苍老虚弱的样子,也早已和一个多月前的形象大不一样。
“娘!”
见到这一幕,苏笑不由身心具颤。失魂落魄的跪倒在母亲的床前。
床上的妇人眼皮微微颤抖了一下,勉力睁开了眼睛,一眼望见了旁边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庞。
她茫然空洞的眼眸这一刻终于生出了一丝色彩,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儿,你回来了?好啊,回来了就……好啦。”
苏笑强笑着点头,心中却在流血。
以他如今的眼力,如何看不出母亲此时体内生机早断,能够坚持到现在,就已经是奇迹了。
双眼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苏笑神色悲恸的说道,“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害死爹的?还把你变成这副模样?孩儿发誓,不管对方是何人,我一定会将他们尽数挫骨扬灰!为你们报仇!”
其实他从母亲此时的身体状况中,就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可依旧忍不住嘶声问道。
望着泣不成声的儿子,苗桂兰勉力抬起那有些发青的手臂,抹去了对方双颊上的泪痕。
苏笑见母亲有些力竭,连忙握住了她的手。
苗桂兰混浊的双眸中,视线已经变得模糊,思绪似乎回到了数十年之前。
……
潮湿阴冷的地牢。
这里昏暗无光,四周都是无数少男少女此起彼伏的悲泣声。在牢门的前方,正站着两位黑袍人。
“哈哈哈,不愧是死尘子老兄,这才几日的时间就已经寻到了这么多的“血食”!怪不得首领大人经常夸赞你的能力呢。”其中一个黑袍人,这时哈哈大笑起来。
“既然任务已经完成,我就先走了。”
另一人的声音有些冷峻,毫不犹豫的向外面走去。
“你……不去向首领大人复命了?”之前那人似乎有些吃惊。
远去的那个黑袍人边走边扯下自己头上的黑色连衣帽,快速的踏出了地牢的大门,“我赶时间,你代我向首领大人复命即可!”
昏暗的囚牢外阳光灿烂。
只见这个人面容英俊清冷,却是年轻之时的苏思承!
……
城中闹市口,一匹飞奔的烈马不顾旁边惊慌闪躲的行人,裂电般穿梭着。
忽然,他急拉马缰,骤然停在了街边的一个小摊前。
只见苏思承从货摊上拿起了一个拨浪鼓,随手便扔了一锭金子过去。这一幕,也让那个小摊老板满脸的惊喜。
苏思承清冷的脸上,此时却浮现出一抹笑意。
今日正是他幼子三岁的生辰!
记得上个月,对方还吵着想要这样的一个拨浪鼓。
想到这里,他心中思念之情狂涌,再次纵马狂奔起来。
不多时,他终于停在了一座显贵的府邸门前。却见府门四周白幡涌动,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苏思承快速下马向着府内狂奔进去,下一刻,手中的拨浪鼓猛然掉落在地。
内堂之中,他望见了自己幼子的灵牌,正伫立在桌案之上!
苏思承的唇角难以抑制的颤动起来。
这早已经不是他第一个夭折的孩子了。
只见里屋中一个额头绑着白布,面容无比憔悴的美妇人这时冲了出来,抬手在他脸上打了一记耳光。
“你……你是不是又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了?你明明答应过我要收手的,可……为什么还是说话不算话?”
那美妇人满面悲伤的看着苏思承,泪流不止的说道,“报应啊!你做下了这等恶事,日后就算你我夫妇二人受难横死,我也没有任何好抱怨的!”
“可是,为什么每次的报应……都要落到我那无辜的孩子身上?”
“可怜我那一连四个苦命的孩子啊,竟然没有一个可以活过三岁大限的!这都是你这个万恶的父亲造下的孽果!”
苗桂兰一边说着,拳脚接连不断的落在苏思承的身上,最后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苏思承任由对方发泄,眼中满是悲痛之色,随后拥住了失声痛哭的妻子。
从此之后,城中悄然消失了一个神秘的“富翁”。“血魅”中也同时消失了一个身份显赫的大人物。即使是组织内的高层们满大陆去寻找,也没有一点消息。
或许是为了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又或许是为了能让自己心安一些。苏思承和苗桂兰夫妇二人从此隐姓埋名,素衣加身,靠着苏思承之前学过的一些医术,在大陆上成为了一名普通的游行郎中。
转眼十年过去,被他们夫妇二人救治过的苦难患者,早已数不胜数。
只是两人却一直无缘再生养个一儿半女。
他们夫妇二人虽然口上不说,不过心中一直都为此遗憾和自责。
后来,两人终于结束了这奔波劳碌的日子。于二十年前在东林村落脚,只是这医者的职责,却依旧还在继续着。
数年后的一日,苏思承在大荒之森采药,依稀听见远方传来了一个幼童,咿咿呀呀的笑声。
只见一颗古槐树下,一名年仅三岁,腰上围着一个简易兽皮裙的小男孩,正笑着在地上爬行嬉戏,一双点漆般的大眼睛闪动着灵动的光彩。
苏思承见到此幕后,脸上却勃然变色。
这里已经接近大荒的内部区域,有着各种强大凶禽猛兽横行。
而在这样一个危险之地,为何会有一个柔弱的幼童?
这太危险了!
他连忙奔跑至树下,一把将地上的孩子抱在了怀中。
“咿呀,咿呀……”
谁知这名幼童竟然一点也不怕生,明亮有神的双眼转了一圈,便抬起一双肉乎乎的小手,不停拉扯向苏思承颏下的黑须,咧开嘴巴,奶声奶气的发出了一道憨笑。
那是一道多么令人愉悦的笑容啊!
在这一刻,苏思承不禁被对方那毫无保留的笑容所感染了。
就连他那压抑许久的心湖,也不禁再次荡起了一丝涟漪。
苏思承平日里性情深沉古板,特别是经过丧子之痛后更是愈加严峻,就连在他的妻子面前也变得不苟言笑。
可眼前的那道可爱笑靥,这时却如同一道“救赎”之光,毫无保留的照亮了他,早已经满目疮痍的心灵。
甚至在这一刻,他的心中竟然不由自主的产生出了,想要守护住这一份天真纯粹笑容的冲动。
而且这种冲动无比的迫切!
之后,他几次询问对方的来历,却总是得不到任何的答复。
他甚至一连几日带着小家伙在这里等待其家人至亲,依旧无果。
随后,苏思承夫妇便将其收养,并取名为“苏笑”。意为对方的这份纯真无邪的笑容,可以陪伴其一生,永远快乐无忧的生活下去。
……
半个月前,东林村内。
“什么,你居然拒绝回到我血魅之中?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听到对方的拒绝,骷髅袍男子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难看。
“一入血魅,非死不离!”
闻声,苏思承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这一点,死尘子当然不敢忘记。”
“呵呵,我倒是差点忘了,死尘子,你为人向来自负,而你的实力也一直都被我所看中。如今数十年不见,恐怕早已经更上一层楼,单单凭借我这具“血髅分身”,的确不一定是你的对手,所以你才会有所仰仗的吧!”
骷髅袍男子忽然冷笑一声,掏出了一面漆黑如墨的令牌。
“真魔令!”苏思承瞬间变色。
只见那黑色令牌之中,很快飞出了一道看上去有些虚幻的身影。
这道身影同样身穿一袭宽大的黑袍,带着完全遮挡住面目的连体衣帽。只是黑袍之上有些一道道金丝火云装点,周身更是有着无数邪异无比的黑焰在缓缓的燃烧,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想要膜拜的魔力。
“主上大人!”
苏思承见到这道身影,立时的跪倒在地。
“死尘子,你…为何要背叛于我?”
那看上去有些虚幻和模糊的黑焰黑袍人,这时平静无波的问道。
“主上大人,属下自幼被血魅收留,并得传修习之法,死尘子这条命为了主上原本九死无悔,只是……”
只是,笑儿啊!
这份报应已经让我的四个孩子早夭,不能再让笑儿重蹈覆辙了。
苏思承暗暗的握紧了拳头。
“死尘子,你太令我失望了。”
漂浮在虚空中的黑焰黑袍人轻轻摇了摇头,“原本“黑僵”他想要将你培养成他的一位“王使”,是我觉得你日后有成为我血魅“护法”的潜力,这才驳回了他的提议。可是你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啊!”
他此刻被黑暗阴影笼罩的双眼,忽然射出一道黑光。
苏思承见状,目中却露出解脱的光芒。
随后,他的身上便被一股诡异无比的黑焰所漫延,全身的血肉,乃至于灵魂都化为一片片诡异的碎片,不停的脱落着。
“思承哥!”里屋中一位中年妇人,这时终于不顾一切的冲了出来。
苏思承脸色狂变,他想要躲避,只是此刻却是有心而无力,终究还是被苗桂兰抱在了怀中。
“呵呵,黑僵,我们走吧。我这黑焰即使是紫府境强者一经碰触,也必死无疑。这个女人不过是凡俗之身,竟然也敢触摸黑焰?简直就是找死。”
虚幻的黑焰黑袍人见状摇头轻笑,随即身影一动,重新沉入到了那枚“真魔令”之中。
“是,主上大人!”骷髅袍男子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邪笑,随即身体也消失无踪。
黑焰中缓缓“脱落”的苏思承,这时看着面前悲伤痛苦的妻子,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歉意的笑容,“桂兰,这辈子你跟着我奔波劳碌,真是辛苦你了。”
“傻瓜,我若是觉得辛苦,当年便不会和抛下家族,和你私奔了。”苗桂兰却是又哭又笑的说道。
“不…要…让……”
苏思承最后只说出了三个字,便被身上那黑焰焚烧殆尽。
……
“不要……报仇!”
思绪回归,苗桂兰抚摸着苏笑满是泪痕的脸颊,不顾对方苦苦的哀求,说出了这四个字。
“这是你最后的心愿吧!”
苗桂兰弥留之际,似乎看到了三十多年前,街边那迎面走来的一名清冷男子。
这个人英俊,寡言,内敛。不禁让她一见倾心。
当时还是世俗中名门闺秀的她,为了爱情,不惜与之私奔。
记得私奔当日,她因为家中的阻碍,不得不晚了十五天才到达约定之地。
当时的她心中非常担心,生怕对方已经失望离开。
可当她来到约定之地后,仅一眼,便见到一袭白衣如雪的苏思承,正站在柳树下痴痴的看着她。
“这次依旧是让你等了十五天啊,不过你……肯定还会在前方等着我吧。”
苗桂兰笑了笑,似乎看到了远方正深情等待自己的丈夫。目光中的思念之情,依如往昔。
她轻轻的闭上了眼睛,那抚摸着苏笑脸颊的手臂也轰然掉落。
“娘……”
“啊!”苏笑双眸染血,忍不仰天长啸起来!
没有人知道的是。
就在苗桂兰逝世之后,苏笑体内五脏之中忽然金光一闪,似乎这一刻有什么封印轰然破碎。
而在他的灵魂深处,一道微不可查的白色气丝,正缓缓的闪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