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老师叫庄璧,祖籍就是双塘村,有五十多岁,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戴着一副黑框高度近视眼镜。他本是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开始被安排在双塘公社烧热水,后来又到传达室,因来访记录详实、字迹工整漂亮,又被安排到双塘中学当历史老师。
庄老师第一次在双塘中学上课就是给我们班,那天庄老师很兴奋,穿了一套半新的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很整齐,胡子刮得也很干净。上了讲台他第一句话:
“同学们好!”
我们感到很新奇,那时师道尊严、尊师重教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上课从来没有老师问学生好,也没有学生问老师好的惯例。庄老师看了看下面的学生接着讲:
“我叫庄璧,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历史老师啦!我下面点名来认识一下同学们。请点到名的同学站起来一下并回答“到”,听到我说“请坐下时”再坐下,好吗?”
随着庄老师一个个的点名,一个个同学站起坐下,大家感到这种见面方式既特别又新奇。当点到“韩天蓬”时,庄老师噗嗤一声笑了,跟了一句“天蓬元帅”,我立马站起来答“到”,听到“请坐下”时我并没有坐下,而是站着说:
“刚才老师笑恐怕不止想到天蓬元帅吧,是不是还想到了猪八戒。”
同学们都一头雾水,不知我这话的意思。庄老师微笑着对我说:“韩天蓬同学请坐下,等下老师给你解释。”
点完名庄老师对着大家提问:“谁能解释一下刚才韩天蓬同学为什么把天蓬元帅和猪八戒联系在一起呢?”
见没人主动发言,庄老师自己讲了起来:
“传说在古代天庭有个神仙天蓬元帅喜欢上了月宫的嫦娥仙子,因酒后对嫦娥仙子言语不当,被告到玉皇大帝那里,玉皇大帝大怒便把天蓬元帅贬到人间重新投胎,结果投胎的这家女主人生孩子时,刚好家里养的老母猪也在生崽,天蓬元帅不小心走错路一头撞进猪肚子里,结果生出了猪八戒。”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叽叽咋咋议论起来,我对着庄老师也说道:“玉皇大帝有点小题大做了,自古就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说法,何必为这点小事把个元帅变成猪呢?”
庄老师对我的话大感意外,待大家静下来就说:“韩天蓬同学引用的很好,谁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出处,是啥意思?”
明显对我引出的这个话题非常满意,他转身在黑板上用标准的宋体写出《诗经》两个字,接着说:
“是出自《诗经》,它是中国古代诗歌开端,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发祥地就是我们的家乡古城河间。”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摇头晃脑地读起了诗经关鸠全文,并讲解了诗经成书的过程及现在流传的诗经是河间毛亨、毛苌所传的毛诗。
整个课堂充满着轻松、活跃的气氛,我们都被这些新颖的内容吸引,为庄老师渊博的知识所折服。我们在课间休息、回家的路上或回到家都在议论这个历史老师。但第二天一到学校就听说了,庄老师被停职了,原因是给学生传输封建余孽思想,企图颠覆社会主义等。尽管庄老师在全体教师大会上作了深刻的检查,扔然被剥夺上课的权利,在学校仅负责按时敲钟,出黑板报,制定课程表等教学辅助工作。经过这件事我和庄老师倒成了忘年交,我经常去他一个人住的小黑屋,请教三国演义、水浒传、包公案等一些历史故事中疑惑的问题,他也常常让我拿些家里的书给他看,看完了还给我讲他对故事人物的认知。
在回家的路上,韩孝冀边走边对我说:
“大鹏,你刚给庄老师看的啥书呀?”
“不是啥书,是本账册。”我敷衍着他说,他不爱看书也不爱学习,因成分好家里几代都是贫农,尽管啥也不会还是上到了高中。
“给他看账本干嘛呀?”他还在嘟囔着,我正抬头远望并和他说:
“小鸡,好像我们布的网看不到了!”
他向前看也没发现捕鹰网,我们同时大叫:
“逮住啦!”
一起撒腿向牲口棚跑去。快到院子时看到大伯正在刷洗那头很温顺的“三粉驴”,这头驴鼻唇、眼圈和肚皮下毛呈粉白色,其它部位毛为黑色,很是温顺可爱。
远远地韩孝冀就喊:“福爷,逮住鹰啦?”
“是呀,逮住啦!”大伯笑咪咪的转身牵着驴进了牲口棚,我们也跟着跑了进去。刚一进屋,就听扑棱一声,眼见一只大鹰展开一米多长的翅膀,全身羽毛乍起,站在鹰杠上喳喳乱叫起来,也惹得板凳上的青头跟着不安起来。
“哇,好大的一只黄鹰!”我惊喜地喊道,韩孝冀看着我说:“你怎么知道是黄鹰呀?”
“黄鹰长得要比兔虎大,而且好像黄鹰是站在鹰杠上的,兔虎是站在鹰台上的。”我有些不确定的回答道,我们俩个目光同时看向大伯。
“讲的没错,俗话说‘大鹰不上台,小鹰不上杠’,黄鹰擅用爪,若长期站在平的地方会磨损爪尖,所以黄鹰要站在杠上。兔虎或棒子若长期站在杠上容易得脚掌炎,所以它们都是站在鹰台上。”大伯耐心地给我们解释着,并用棉球沾了点红药水给黄鹰腿上的伤口涂着。我还看到黄鹰的羽毛有好几处折断了,特别是一个羽翎断的根部有的还渗出了血,忙问大伯:
“这是怎么搞的呀?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唉,上午你们布好网刚走,我就看见前几天一直转悠的那只鹰又来了,可没一会这只黄鹰也来了,黄鹰个头大,腿长爪尖,很快就把那只鹰撵跑了。然后围着捕鹰网在上空盘旋,确定周围没有人后就一头撞进了网里。我看到鹰已被网缠住,就赶紧进屋拿了鹰帽往外跑,因离得远我也跑得慢,在不远处树底下搂树叶的你满堂叔先赶到了。鹰看到有人过来更是拼命的用一只没被网住的翅膀向高飞,你满堂叔又不知所措的拉住网向后拖,人鹰这样僵持了几分钟我就赶到了,马上让他松了手,鹰带着网飞了十几米就落到了地上,彻底和网裹在一起动不了了。”
大伯掏出烟袋把烟袋锅伸进荷包装满烟丝后叼在嘴上,拿出火石在上面垫上火绒再用火链打着火,把着火的火绒按在烟袋锅上美美抽了一口。我每次看大伯抽烟都觉得是一种享受,从装烟、打火到点烟动作娴熟表情淡定,给人一种唯美的画面。大伯抽着烟说:
“其实你满堂叔应该脱下衣服盖在鹰的头上就行了,这样既不会让鹰剧烈挣扎损害羽翎或是受伤,也能避免人不小心被鹰嘬了。”停了一会他又说:
“这只鹰受伤比较重,还不能马上熬它。看来等哪天我还得去赶集,换只三棱回来才行。”
韩孝冀看着青头对大伯说:“福爷,这不是有青头吗?还换三棱干嘛。”
大伯从矮柜上端了半簸箕炒料豆放到炕上让我们吃,自己继续抽着烟说:
“黄鹰和兔虎不能在一起放猎,若没有老鹰带着,这个雏子是不会逮兔子的。”
“今天炒料豆啦?”我问大伯,他点点头说:“给你们剩了这些,其余的都磨成面了。”
为了让牲口多吃草料,农民都会把黑豆或青豆用锅炒熟,再放到石磨上磨成香喷喷的面粉,牲口吃草料时撒些在上面增加它们的食欲。韩孝冀吃着炒料豆和我说:
“大鹏,你不是要给我讲一下上次放在炕上的那些物件是干嘛的吗?”
“还是我来讲吧,给你俩看点好东西!”大伯说着,敲掉烟袋锅中的烟灰,把烟袋拽在裤腰带上走到矮柜边,取出随身带的钥匙打开柜门,从矮柜里拎出一只保养很好的鹿皮箱子放到炕上,熟练的解开袢扣掀开皮箱,把一些物件都取出来放到炕上。
因为逮住了一只鹰,大伯今天心情特别好。他先拿起用牛皮做的类似鹰头的东西对韩孝冀说:“这是鹰帽,也叫眼罩,是给鹰戴在头上的。”
韩孝冀问:“我一直都想问呢,为啥给鹰要带上帽子呀?怕它冷吗。”
“当然不是,是鹰天生胆小,怕被惊吓着乱飞撞伤或撞坏羽毛。”我没好气地说。
韩孝冀嘿嘿一笑,拿过鹰帽端详起来。这只鹰帽做的非常精致,枣红色的牛皮被缝制成鹰头的模样,还缝出了鹰的眼睛眉毛样子,顶部有一撮红红的马鬃做成的红缨,戴在鹰头上仅能露出鹰的喙,为防止脱落,在鹰帽尾部还有抽绳用于固定在鹰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