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赶到柳口村牲口集市时,已经是人喊马嘶人头攒动了,刚进入集市就听背后有一尖尖的京腔声音:
“福老弟,您那也来赶集呀?”
我们扭头一看,一个身材瘦高微微有点水蛇腰的老头,正推着辆破自行车笑着和我们打招呼。他满脸褶子,没有一点胡子,笑起来肉皮松垮垮的抖动,稀疏的白发向后梳着,正是石湫村的王老公。
“啊呀,春雨哥是你呀!”大伯惊诧地看着他说,并把驴的缰绳递到我手里,上前两步走到他面前接着说:
“你今年都八十多了,还跑这么远赶集不累吗?”
“我整天骑着车子各村转悠镶玻璃,这点路不算啥。我来赶集主要还是为了看看我们几个老哥们,他们都会来赶集在这打汇合。”他们边聊边掏出烟袋,大伯用火链打着火绒首先给王老公点着,然后自己也点上抽了起来。
“你还一直用这老玩意。”王老公用白净干枯的手梳了下稀疏的头发问着。
“用惯了,不想换了。你们还有几个老哥们呀?”
“去年走了一个,还剩五个了,都是这一片的。我们相约每个月在柳口集的牲口市见面,吃个饭唠唠嗑。”他们正在谈着,有一个人来到他们面前,对着王老公说:
“老爷子,有人请你做金家,你赶紧去吧。”
“嗯,来了。”王老公淡淡地说声,磕掉烟灰收好烟袋,推着自行车边走边看着驴身上驮着的口袋说:
“福老弟,你是来换鹰的吧。”没等大伯搭话他又笑着对我说:“换好鹰先别走,中午请你吃羊杂汤。”
我笑着喊了声“王大伯”就没再吭声,大伯挥了一下手说:
“你赶紧去吧,等我们都忙完了再唠。”
我望着他淡定沉稳的走进牲口群里,水蛇腰好像都直了起来。
大伯牵着驴领着我向鹰市走去,并感叹道:“唉,苦命的好人,他这当太监的无儿无女,一辈子被人看不起。但在这牲口市场他是一等一的好把式,绝对是这儿做金家的头牌。”
“金家是干什么的呀?”我不解地问道,大伯拉着我躲开一辆从后面赶过来的马车说道:
“金家就是买卖牲口的中间人,因这十村八里来回都是亲戚里道的,买卖牲口相互之间不好砍价,主要是怕伤了和气。这牲口好坏普通人又不太懂,价高价低能差不少钱呢,请个金家能让人放心,成交后给金家点佣金就行了。”
时间不长我们走到了鹰市,这是在河滩边上一块很小的场地,总共也就十几只鹰,有的架在胳膊上,有的是落在被绑了厚牛皮的自行车把上。离很远这些人都认出了大伯,都纷纷喊道:
“福爷来了!”接着都围过来问东问西,有的问大伯要什么鹰,有的让大伯帮忙给鹰估价,有的问鹰生病了怎么治。大伯都耐心的一一作了回答,此时大伯专注、自信的表情展现得淋漓尽致,凭着丰富的鹰猎经验和详实充分的分析,让众人都心悦诚服,我也暗挑大指不愧为鹰痴。讲评完了这十几只鹰,大伯和我都很失望,因没看到心怡的三棱。我们在鹰市呆了很久,大家都说现在鹰少了鸟也少了,但地里的兔子多了,毁了很多庄稼就是干着急逮不住。有人忧心忡忡的说东北老林子里鹰也少了,鹰猎这行当干不下去了,早晚会消失不见的。大伯听了这些话也面带忧色,慢慢抽着烟想心事。
眼看要到中午了,正犹豫是否矮子里面拔将军换只三棱回家的时候,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抱着一只鹰跑过来,鹰头和腿都被布抱着,鹰爪上还在滴血。一到鹰市他就大喊谁买鹰呀,可以便宜点。众人一看就知道这个人是外行,都说赶紧给福爷看看。大伯正蹲在地上抽烟,听到喊声淡定的磕掉烟灰站起来,看到这只被抱着的鹰,他先是一愣,马上从包里掏出鹰帽给它带上,把裹在头上的布换下来说道:
“鹰的眼睛最重要了,保护不好会发炎,影响了视力这鹰就完了。”
看到鹰爪在流血,再细看鹰的左爪竟然少了一个爪指,大伯心疼地大叫:“这是怎么搞的?怎么伤成这个样子!”那个汉子磕磕巴巴地讲述了这只鹰被逮住的经过。
原来他就是柳口村的,他家住在离此不远的村边。今天上午他家院子里的鸡忽然乱叫乱飞,他娘赶紧出门看,发现院子里有只鹰在抓着自家老母鸡,但鹰在冲下来时把晒在竹竿上的床单帯掉了,刚好裹在鹰的身上使它一时飞不起来了。他娘赶紧过去把鹰按住喊他爹帮忙,结果不小心让鹰爪的一个小指抓进了大腿里,疼得他娘大叫不止,他爹刚好手拿剪刀冲出来,一气之下就把爪指剪掉了,还气愤要把鹰头也剪掉,被他娘连忙阻止,她知道这附近有鹰市,这只鹰说不定可以换点粮食,就让中年汉子抱着鹰过来了。
大伯熟练地解开绑在鹰腿上的布条,从牛皮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一卷纱布,让我帮忙在小瓷瓶里,倒出些土黄色的药粉洒在鹰爪的伤口上,用纱布包好。然后扣好鹰袢穿上二开,右手戴上牛皮手套,把鹰架在了手上微微高举,这只鹰立刻展开双翅咋起羽毛,长鸣一声要飞,但因二开被大伯紧紧攥住而飞不起来。众人几乎同时叫道:
“好一只漂亮的兔虎!”而且从它展开的翅膀上可以明显看出羽翎上有三条黄色的条纹,显然这是只三棱。由于腿受伤了,这只兔虎站不太稳不停的展翅扑腾。
“可惜了的,这么好的兔虎被你爹毁了!”大伯对着那个汉子恨恨地说着。这个汉子喃喃问道:
“那还能值多少钱呀?”
大伯仔细的端详这只兔虎有一袋烟的时间,这期间众人都没说话静静地盯着大伯,待这只兔虎安静下来大伯才神色黯淡地说:
“这要是在大清朝、要是没受伤,它可值老钱了!”大家惊呼一声但随即声音静了下来。
“一般的兔虎也就两斤多重,这只可能要有三四斤,看它膘水肥瘦恰当、展翅有力、鸣叫嘹亮、站立傲气、野性十足。最关键的是它腿粗壮、爪锋利、颜色乌黑,是名鹰铁锤品种。”大伯话声还没结束,大家再次惊呼起来。
“老天爷,这就是铁锤呀!”有些常年玩鹰的人兴奋地喊道。
原来这兔虎可以分为上、中、下三个品种,在大清朝时,普通老百姓逮住上品兔虎后只能上交到皇宫,自己是不能驯养和鹰猎,否则发现后会被下大牢的。中品上交给一般王公大臣,下品才是老百姓自己玩的。在上品的兔虎中又有三个极品兔虎,只能皇帝狩猎时放出来。一是三黄,就种兔虎的喙、眼圈和爪都呈金黄色,鹰猎时威风凛凛,煞是好看,但这种兔虎缺乏韧劲,遇上难缠的猎物往往会放弃;二是赤目,这种兔虎在发现猎物时,双睛会迅速变成血红色,凶猛异常,可也最容易反性,稍不留神就会飞走,忠诚度比较差;三是铁锤,这种兔虎则长着粗壮乌黑的爪,在攻击野兔时,会将双爪握成拳头砸向兔头,只需一个回合就会把野兔打的脑浆迸裂,力量极大,因此也最容易受伤。
“把这只铁锤的爪指剪掉一个,那等于要了它半条命了。”大伯连连叹息的说道。
“为什么呀?养不活啦。”那个中年汉子焦急的问道。
“当然养得活,就是可能从此以后不再抓野兔了,你说养它还有什么用?”大伯反问道。这时有个人插话道:
“福爷,这铁锤少一个爪指应该不影响抓野兔呀?”
大伯清了一下嗓子和大家说道:
“我碰上几次这种事情了,有一次我放了一只兔虎出去,兔虎在空中发现了野兔就冲下来,双爪握成爪锤砸向兔头,结果这只野兔很有经验,在兔虎的爪锤快接近它头上时突然一个翻滚躲开了,野兔的身下是个枣树墩,爪锤结结实实砸在树墩上,兔虎惨叫一声飞向了空中,等我把兔虎召唤下来后才看见,它的爪不断流血,有两个爪指完全断了。等接上爪指养好伤后,鹰猎时放出这只兔虎,它仅仅是飞到野兔上空吓唬一下,不肯俯冲下锤。还有一次我养的一只兔虎得了脚掌炎,可能是它忍受不了疼痛,居然用喙啄断了一个爪指,等脚掌炎好了后也不肯俯冲下锤了。”
“那我这只鹰还有人要吗?”那汉子泄气的对大家说道,见没人搭茬,就转向大伯说:
“福爷,多少给点还是您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