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无过。
因为时间已经超越了速度的极限。
当一个人将时间“埋下去”时,他自己的生命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黎朝已将自己的青春埋葬。
他已不再想要未来。
他不再是他。
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缝,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
似乎,他是在饥饿与劳苦中长大的孩子。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远处遥遥望着演武台上的易寒宇。
望着望着,他的目光中似乎有了一点神采。
但他突然间被人推了一下,旋即一道声音恰到好处地传到了他的耳畔:“那就是这次行刺的目标,杀!”
黎朝循声觅人,须臾,他就发现对方也是一个黑衣少年,于是传音回道:“此处不宜商量,咱们该换个地方。”
那黑衣少年点头、转身、然后向演武场外走去......
他要下山。
黎朝一路跟随,途中,他又再补充了一句:“大隐隐于市,我们需要找个热闹一点的地方。”
那黑衣少年自无不从。
半晌之后,两人来到了闹市街头,进了客栈。
小镇上的客栈本就不大,这时住满了被风雪所阻的旅客,就显得分外拥挤,分外热闹。
客栈前面的饭铺里,不时有穿着羊皮袄的大汉进进出出,有的喝了几杯酒,就故意敞开衣襟,表示他们不怕冷。
寒冬不怕寒,这是多么硬朗的汉子!这些汉子本该江湖有名的!
他们却偏偏默默无名,甚至他们还故意抓一把雪抹在自己的胸膛上。
可他们还是无名。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其实无名也是一件很庆幸的事情。
大汉中的大汉,无名中的无名。
有的在吃饱喝足以后,就开始大骂饭铺里的饭菜不好吃,酒水不好喝。
可当有人问及这里的种种不好的时候,他们却这样回答:“不好吃,才要来吃,不好喝,才要来喝!这才是苦中作乐的江湖好汉!才算英雄本色!”
镇中之地,客栈自然没有最大、最昂贵、也最花销之说。
这里只有便宜、更便宜、最便宜。
客栈的尽头,也是小镇的尽头。
黎朝的手,突然按上了刀柄。
他使的是一柄木刀,这在正常人看来,已不能算是杀人的利器,但他手里的这柄木刀的的确确杀过不少人!
他的人很安静,他的刀也很安静。
刀无鞘,所以刀更快。
他的手握紧刀柄,又放松。
他的脚步也停下,仿佛知道他的路已走到尽头。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那黑衣少年的冷笑。
黑衣少年缓缓回转身来,冷眼看着黎朝,面无表情道:“你已不必做这‘引蛇出洞’的把戏了!”
黎朝一双本来明亮的大眼已是死灰,全无表情,漠然凝注着黑衣少年,良久良久,才一字字道:“你说我在做把戏?”
黑衣少年道:“不错,做把戏,你故意引我出来,就是在做把戏,因为你根本没有考虑与我商量的余地,命令就是命令,命令就是杀!”
黎朝道:“我并未违反命令,我正在伺机刺杀易寒宇。”
黑衣少年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像。”
黎朝道:“哪里不像?”
黑衣少年道:“像的话你就不会大费周章引我出来了。”
黎朝道:“那么,我引你出来为的是什么?”
黑衣少年道:“为的是其他人。”
黎朝道:“其他人?”
黑衣少年道:“你早已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在盯着你。”
黎朝道:“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一些并不高明的一面之词。”
黑衣少年道:“虽不高明,现在已是能揭穿你的把戏,你当然也早就知道这一点!”
黎朝的确早已知道,所以他并未感觉到惊异。
惊异的是身后又忽然出现的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白衣少年。
这时候,白衣少年道:“我们三个本是同一组织的人,为何要自相残杀?完完整整地执行任务不好吗?”
黑衣少年冷笑道:“这姓黎的已想杀了你,也想杀了我,你可知道为什么?”
白衣少年并不回答,他的性格更冷,一向都是只问,不答。
黑衣少年突然激动起来,目中充满了戏谑与怨毒之色,厉声接着道:“这姓黎的怕是早已不把咱们当同门了,远的不说,就说今天,这世上若是没有了监督行动的你,也没有盯人的我,他就可活得更好一些。”
白衣少年道:“为什么?”
黑衣少年道:“因为组织不但抢走了他的地位,也抢走了他女人的生命!自从他的女人死后,本来属于他的一切,就忽然都变成不是他的了,他的人生已没有任何意义!”
白衣少年将目光转向黎朝,问道:“是这样吗?”
黎朝道:“是这样。”
白衣少年道:“为何?”
黎朝道:“因为那是我的女人,组织不该触碰我的女人,更不该杀她。”
白衣少年道:“怪谁?”
黎朝道:“那也只怪我自己。”
白衣少年道:“怪你自己?”
黎朝道:“不错,怪我自己愚蠢,也怪我自己不够厉害。”
黑衣少年咬着牙,一字字抢话道:“你心里也明白并不是因为这缘故,那只因......”
他虽然在极力控制着自己,却还是忍不住爆发了起来,突然大吼道:“那只因你不该认识那叫冰茹的女人,更不该让她事涉其中!她本是我的未婚妻!而不是你的女人!你害死了她!”
一听到“冰茹”两个字,黎朝死灰色的眼睛就突然收缩,目光就突然变得像是两把刀。
两把早已出鞘,正待出击的刀。
黎朝身后的白衣少年,目中似乎也露出了极强烈的痛苦之色,竟仿佛和黑衣少年有同样的痛苦,而且痛苦得比黑衣少年更深。
黑衣少年接着道:“你先是抢了我的女人,再又纵容曹飞抢了他的女人,以为我们真不知道?”
说着,黑衣少年就指了指白衣少年。
这些话自黑衣少年嘴里说出来,虽然也伤害到了别人,但伤害更多的却是他自己。
他更痛苦,所以神情反而显得平静了些,冷笑着接道:“其实自从你抢走冰茹的那一天起,我已经下定了一个决心,我一直在等着机会杀你!”
黎朝道:“感情里的纠缠,谁人又说得清楚?你觉得现在正是杀我的机会?”
黑衣少年咬牙道:“不错,现在正是杀你的机会!”
黎朝冷冷道:“你的机会并不多,也并不大。”
黑衣少年道:“若在平时,我一个人对付你,机会当然不大,但现在却不同了。”
黎朝来回扫了眼身前身后的两个少年,道:“二打一,的确有胜算。”
黑衣少年冷笑着,道:“我们不仅有胜算可以杀了你,而且......”
黎朝道:“而且什么?”
黑衣少年道:“以前你在整个组织的眼中,就像是一把刀,杀人的刀,我若毁了你这把刀,组织绝不会饶我,但现在,你已只不过是一巴掌烂泥,你的生死,组织已不会放在心上,所以,即便我们杀了你,也不会背上什么黑锅。”
黎朝沉默了很久,竟慢慢地点了点头,一字字道:“不错,我的生死,连我自己都未放在心上,又何况组织?看来这次,你们已把机会吃得很死,虑得很透。”
白衣少年竟在这时抢话道:“机会不死,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