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保安回答说:那女人大概是疯了,缠了徐总有俩小时了。徐总这是要出去办事,她不让,她一定要徐总交出个人。
要让徐总交出个人?交出个什么人?这女人又是干什么的?她怎么敢这么强横地挡路拦车?
这些问号更加深了我的不安。我奔向前去。我当时的念头是,我不能让这个女人再疯下去。徐海忠这个时候要出去,要离开这个度假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去做,不然不会冒着这大雨出行。我有义务去帮他摆脱这个女人!我不能让这个女人耽误了他要去办的事!因为他一次次地帮过我,我在这个时候不能像个与他毫不相干的过路人一走了之连过问都不去过问!
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当我赶回到那车的近前时,我又不由得向后倒退了三步!
因为我看出来了,那女人是刘厂长的老婆!是那个在八宝山殡仪馆向我发动攻击的女人!是那个疯了一般要置我于死地的女人!那使我的心头登时就生出一种惊惧和恨意!我刚才之所以没能认出她来,是因为她比那时瘦了不止两圈,她原先的那张胖脸,几乎松弛得只剩下一张皮了,她原先那挺得高高的肚子也缩得瘪瘪的了,像被什么削去了一半。但她有一处没有变,那就是她眉心处的那颗绿豆粒般的黑痣,还是那么黑那么大还是那么支楞着两根长长的毛!还有,她那有点朝天的鼻孔也没有变,也还是那么直露着两个挺大的洞!
她这会儿是又发开疯了!她是跟徐海忠发开了疯!她抓着那车的一侧的反光镜不肯撒手,且在吼叫:你不说是不是?!你不说出她现在藏哪儿去了,甭想出这门!
当我奔至她的近前时,她也立刻认出了我!她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瞅着我,先是一愣,然后,便是松开了那抓着反光镜的手,离开那车头,扑向了我。
但这一次,她不是像上一次在那殡仪馆时向我发起攻击,而是在扑近我跟前时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了,跪倒在那雨水几乎没过脚面的地上了!
她冲我张扬开两只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你终于露面了!你快救救刘厂长吧!
我懵了。我不知她语出何意。我直视着她,不知如何应对。
而这一刻,雨更大了,浇在她的头上,砸出许多水花。那雨水在她的脸上流淌着。
她见我犯愣,又给我磕开了头。她说:我对不起你!我上次不该冲你动手!那都是辛挴挑唆的啊!她说你缠上老刘了!可实质缠老刘的不是你,是一个姓李的。我错怪了你啊!
在这一刻,徐海忠的车驶出了那大门口。但那车也没有即刻远去,而是即刻便停在了路的一边。徐海忠随即钻出车门,也打着把伞,跑了过来。
他跑近后,恼恼地冲她喊道:你说这些废话没用!你不要再缠她!
她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声地冲徐海忠喊道:我找的就是她啊!我让你说出她现在在哪儿,你不说,老天爷让她自己来了!
她说罢,又转身再次冲我张扬开双手。她开始哭嚎,她说:你真得救救老刘啊!他可对你不薄啊!你的书可是他垫资为你出的啊!你不能见死不救!你不能有水喝了忘了挖井的人啊!
她这种近距离的哭嚎,也使我看到,她的个头儿实质上比我要矮出半头。她那冲我扬着的瘦脸上淌着雨水和泪水。我忍不住开口了。我不再惊惧。我的恨意也被一种茫然所代替。我认定她不会像上次那样向我发起攻击,且徐海忠站到了我的近前,我有了底气,我感到我可以和她对话。
我说:你说你要干什么吧!
她说:老刘跟我说了,有一笔印刷费在你手上。
在我手上?
是啊!是印你书的费用,那有37万元!你得交给我!
交给你?
是啊!你得交给我!我要用这钱去捞老刘!他就要被判了。我得在他被判之前,把他捞出来!
你能把他捞出来?
能啊!审他案子的检察官我都见过了。我急用这钱,我得上下打点。没这钱,老刘恐怕没日子出来了!
我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和那吴秀文一样,是冲着袁斌付给我的那笔钱来的!我不禁对她说:钱,是有一笔,比你说的数还要大。但这笔钱,我只能给刘厂长本人。他们厂里的吴秀文也来要过,我一样没有抻他的茬儿。
她说:可我跟吴秀文不一样啊!他是他,我是我。我找你,也是老刘的意思啊!是他让我关你要的啊!
我说:怎么证明是刘厂长叫你关我要的?
她说:我是他老婆,这一点不能证明吗?难道还需要我去拿我们俩的结婚证给你看吗?他的钱,就是我的钱,就是我们的共同财产,这到哪儿都说得通啊!你真的不能再耽搁了!我替老刘给你磕头了!
她再次给我跪下,再次跪到了那积有过脚面的雨水之中,且以头磕地,当即磕得水花四溅。那使得我不由得又后退了一步。
我一时没了主意。我把目光转向在旁的徐海忠。徐海忠这时好像也被她的这种哀求闹得不知如何是好。
雨还在下着,哗哗的,原先可辨的四处景物都变得昏暗而模糊了,那像是都被遮入了灰色的幕布之中。
但有一张面孔却没有被其遮入,而且在这一刻反倒愈发地变得清晰起来,在我的脑海中清晣起来。那就是刘厂长的脸!
我感到在这个时候,刘厂长也在远远地望着我,在那封闭的但又是透明的从地面通至房顶的玻璃后面望着我。他的两只手还是那样捂着头的后部,他的两只眼睛还是那样直杵杵的,一眨不眨。他好像也开始流泪了。我从未看到过他流泪。但这一刻,我却好像看到有两行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流落了下来,而正狂降于我四周的雨,则恰是这天空受感染于他的这种落泪而倾泄的悲伤!我更仿佛听到他在说:我现在出不去了。我要是能出去,也会像她一样找你的,我确实得用那笔钱啊。
我一时僵木在那里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