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结束时,已是午夜。所有酒客,纷纷散去。于华重楼而言,这婚礼其实早便结束了。
当所有酒客开始觥筹交错,喝下第一碗酒时,这婚礼便与华重楼其实无关了。
华重楼心中知晓,但是依然撑到了午夜。只为兑现完对小野猫的承诺。
许是因为心中愧疚,许是因为同龄相惜,许是感动于华重楼的痴情一片,安安和田田无声无息,但却陪着华重楼,直到礼终人散。
华重楼向朱悄悄和三只麻雀谢过。朱悄悄言说:“不知你随后如何打算,但今日,你可在酒馆内安睡。”
华重楼心中感激,自从迁出天门镇,一路来,华亭风死了,然后,小野猫死了,如今自己孤苦无依,“三只麻雀”确是对华重楼不薄。虽然,事实上,朱悄悄应承了婚礼,只是因为三指铜钱,心中真正的对华重楼恻隐,并无几多。但于华重楼而言,终归是自己承了恩惠。如今婚礼已成,朱悄悄也不索铜钱,华重楼便想着莫在叨扰,明日将小野猫安葬了,便自流浪去吧。
“谢过!”华重楼对着朱悄悄真心感谢。
“华重楼。”田田开口拦住,“你染了瘟疫,跟我们到医舍去吧。”
“我并无病恙,何来染了瘟疫之说?”华重楼确实并未觉得身体异样,自然如何感受便如何言说。
“你确已感染!”安安开口佐证了田田的说法,“今晚,你终究要睡,只是一个睡觉之处而已,即使并未感染,到医舍睡一晚,又能如何?”
“去吧。”朱悄悄冷静的说。莫名的慈悲,看着华重楼。
“也罢。去了便是。”华重楼对着朱悄悄鞠躬,行了三遍三指礼,告了辞,抱起花丛中的小野猫,跟在安安田田身后,望椰林医舍而去。
“华重楼。”安安说话,“今晚入了医舍,无论见了何事,均莫惊慌。”
“会有何事?”华重楼随口一问。眼中只有小野猫。
“过了今晚,你自会知晓。”安安接着说,“我先告知于你,只是让你心中有个准备。”
“最坏不过我死,最好便是她活。”华重楼眼中如同含着小野猫,说得慢,便显得极为语重心长。
安安未再说话。田田倒是想帮着华重楼,搭把手抬一抬小野猫,被华重楼一把推开,拒绝了。
到了医舍。华重楼不舍将小野猫再安置于石板上,便将小野猫抱进了医舍内,见床上躺着三指铜钱的尸体,便将小野猫放在了厅中桌上。
华重楼并不图舒坦,虽然三指铜钱不肯援手相救小野猫,华重楼毕竟为华亭风所教,自也不至于对尸体不敬。只是,华重楼心中觉得奇怪,三指铜钱与小野猫,死于同一日,华重楼未将小野猫安葬,是为了举办婚礼,但不知两个小妮子,出于何故未将三指铜钱入殓,任是由得他一具尸体躺着。
华重楼不愿多想,小野猫之死,已然耗尽了华重楼年幼的心神,华重楼决定席地而卧,便钻到了小野猫的桌下,躺了下去。
安安田田,自有各自的卧房,安安先去睡了,留了田田坐在门外石板上,愣是仰着头,看看星斗。
医舍内,同屋三人,三指铜钱和小野猫,睡得像死了,死得像睡了。唯有华重楼,躺了许久,未能睡去,翻来覆去时,听到了一些声响。
床上,三指铜钱的尸体,如同一条毒蛇,正在蜕皮。显然肉眼并不能看见,但确实是在蜕皮。床上,慢慢的,便散落了些许蜕下的皮。
终于让华重楼听到声响的,是三指铜钱的脚趾,突然发出了“咯”的一声,像极了在舒展筋骨时关节间发出的声响。
华重楼从桌子底下爬出,站起身,行到床前,瞪着三指铜钱一直看着。
“咯。”又是一声。这回,华重楼确信了自己并未听岔,着实是三指铜钱发出的声响。
然后,三指铜钱的尸体,开始有了变化。先是从脚心,开始有了血色,然后是小腿,颤了几下,大腿动了,膝盖竟也尝试着弯了弯,接着便是上半身,最后便是头颅,三指铜钱最后抖了抖头,猛地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好似憋了许久从水中窜出,三指铜钱竟恢复了呼吸。
华重楼一直盯着,心中想着之前安安的提醒,眼见着三指铜钱从床上坐了起来,与华重楼四目相对。
华重楼,前一日选择了信任安安田田这两个木医之徒,将小野猫泡在海水中,小野猫终究还是未能救活,讲真,心中是有怨怼的。但又确实觉得二人并无加害之意,便也一直忍着。此时突然亲见了三指铜钱死而复生,华重楼心中怨气如火燃起,凭什么三指铜钱可以活,小野猫便要死?
华重楼顾不得三指铜钱,转身跑到桌子前,盯着小野猫。就好像三指铜钱是被他盯醒似的,华重楼恨不能再将小野猫也盯醒过来。
然而,并未如愿。
华重楼便回到三指铜钱跟前,疑惑得继续盯着。
“安安,田田。”三指铜钱突然开了口,吓了华重楼一跳。
“师父。”门外的田田惊喜的从外头跑进来,口中喊着“安安”。
“师父,小野猫,可有救?”安安从自己的卧房来到医舍后,便开口问三指铜钱。
“救不了。”三指铜钱耸了耸肩,接着说,“我能活着,是因为我并未死去。她已死透了。”
“师父何以复活?”田田追问。
“我并未死去,何谈复活?你二人平日所学,均为木医之术。今日我能醒转,试的是草医之术。”
“草医?”安安田田齐声惊讶。
“凉境草医,人数虽不众,亦有数十。今日我自救成活,也算是第一个复活了人的草医。从此,我在凉境便不得安生了。安安,田田,速速准备,明日远行。”三指铜钱说完,安安田田便去准备行装了。
“你如何复活?”华重楼怒视着问。
“小子,那小野猫,确实救不活了。你听我一言,速速安葬了,跟着我远行吧。路上我再教你,你若愿意,我倒想收你为徒。”三指铜钱说得倒是诚恳。
只是,华重楼并不想信。如今亲眼见了三指铜钱死而复生,便是只要有一丝希望,华重楼都不舍将小野猫葬了。
“将往何处?”华重楼问。
“重要吗?我必出走,你跟或不跟?”三指铜钱直截了当。
“跟。”华重楼直接回应,便走回桌前,守着小野猫,等着安安和田田。
几人,未多久,天未亮,趁夜便出发了。华重楼,固执的抱着小野猫同行,不肯安葬。
华重楼并不关心去何处,心中只想知道,如何能将人复活。一路,一直追着三指铜钱,问个不休。
三指铜钱拗不过,开口解释:“安安和田田,我收了为徒时至今,她二人便苦练扎针,我让她俩依着我的扎针图,天天练,练了好几年。且,我于去年炼了药,一直将药丸藏着,只有安安田田知何在。三只麻雀砍我时,我便要朱悄悄应承了留我全尸,三只麻雀确实将我砍了,我亦确实几近死去。只是,我于安安田田早有吩咐,若我被杀,喂我药丸,替我扎针,然后等着,但看我能活不能活?”
“我并无把握,其实只是用我的命做了试验。只不过,试验居然成功了,而已。”三指铜钱一直说着,“我一生好研医术,木医之术早已了然,唯有草医之术,一直苦研不得要领。没想,用了自己的肉身,亲身试验,竟然突破了这一道关。凉境草医,由来已久,但是将死之人能救活,我是第一人。从此后,草医将兴了。”
“所以你知草医复活之术,求救小野猫。”华重楼红着眼,近乎哀求了。
“华重楼,你可知,我何以非要得了三百铜钱方肯出手医治?”三指铜钱说,“便是因为我需铜钱研究草医术。如今苦研有成,规矩自已可破,其实,在椰林,未得三百铜钱时,我便想救你的小野猫,才会派了安安田田,将小野猫抬去泡水,泡完后,我本需只扎三五针,便能活了小野猫。然而,我被三只麻雀砍杀,错过了对小野猫的施针。此事我亦未曾料到。如今,你的小野猫,真的死了,亦是真的,无法救活了。你节哀吧。”
“三指铜钱,你那日若是直接救了,小野猫何至于死?”
“华重楼,事已至此。你便节哀吧。此刻,我先医治了你的瘟疫,再行打算吧!今日起,我将隐居,潜心深究草医术。我欲成立草医阁,安安田田自是我的小徒儿,你若愿意,我便想收你为关门弟子,将我毕生所学,传于你三人。”
“不稀罕。”华重楼断然拒绝。
“哈哈,我不急。你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我等得了。”三指铜钱见华重楼染了瘟疫竟未发作,心中自然觉出了这个少年并不简单,身体天赋确实惊人得很。
华重楼,苦苦纠缠了三指铜钱三日三夜,终于意冷心灰,将小野猫安葬在了盐海岸。
三指铜钱也不逼着华重楼认师,平日里教导安安田田时,也由得华重楼听着。
几日下来,三指铜钱,便摸清了华重楼,对木医之术,华重楼真真学得极缓,但是草医之术,华重楼学得极快,甚至快过了安安田田。
“真是个草医之材!”三指铜钱越看华重楼,心中越是喜欢得紧。几乎天天,都要劝华重楼拜师。
只是,华重楼始终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