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里静悄悄的,山野里也静悄悄的,雨淅淅沥沥的落,偶尔会听见一两声鸟的鸣叫在远处的雾中起落。
铁流还不见来,龙符穷极无聊,他见那匹骷颅马安静得像个草扎的,就摘了把树枝拨弄那马,但那马却仍像被钉住了蹄子,它全不理龙符,连尾巴也不摇动一下。
龙符就气得想把那马的牙齿敲掉一块来,想把那马翘着的尾巴骨掰掉,但他终于并没有,他瞧着那马转了眼睛看向草野里了,便心生出一个坏主意,他仿佛看到了那马被自己捉弄后促慌跳跃的样子,心里就呵呵的偷笑了。
龙符心思恶恶的,就瞅准时机,猛的扑过去一把揪掉了那马翅膀上的一枝毛羽。他盯着看,瞬间,只见那马竟悬空着四蹄跳了起来,样子很像一只因受了惊吓而腾起的蛤蟆。
那马待看清楚是龙符作弄,就显了委屈屈的目光,它随即掉转了后蹄对着龙符的小身板一阵乱踢,但都被龙符钻着空隙躲开了。
龙符便笑得前仰后合。那马乖觉,见蹄不到龙符,遂将两只翅膀撑到空里去,让龙符再也够不着。龙符呵呵笑着说:马,马,你是不是马啊,你怎么不吃草,你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呢,你能不能让我骑一下呢。
龙符不知道那马会不会说话,他就磨磨蹭蹭的要靠过去,而那马似乎已是很警惕的防备着他了,那马只转着眼珠子,蹄腿弯里的骨头磨的咯咯响,就远远的躲开去。龙符便说:马,我给你吹个曲子好不好。
龙符话毕也不等那马作何反应,已摘了一片草叶子来,便卷成簧笛模样,噙在唇上悠悠扬扬的吹起来。
叶笛声清清亮亮的,也像落在山谷里的雨,慢慢融着又近又远的雾水,就荡飘在隔过溪涧的青草崖岸上。
龙符吹了一阵,当他看到飞过头顶的麻雀时,笛声就转作脆脆的鸟啼了,他学的极像,不时在四下里的草窝间,崖坡上,半空里都聚来毛色纷异的飞禽鸟类。
龙符转面偷眼看那马,那马仿佛也正被笛声吸引,就屈着后腿盘卧在地上,把目光看向了远远的青白色的郊野去了。
龙符突然觉得亲切,就靠过去把自己的身子倚在马的肚腹上,而那马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却再没跳起来逃开。
当下龙符正吹着,突然就看见一群灰鹤从对山的一处草窟里乱飞了出来,都前后相赶着急急的没入迷漫的雾里去了。鹤影方尽,听得那处竟起了一声极其惨厉的叫音,仿佛什么野兽被一口咬断了脊椎骨,疼得泼天价的吼着。
龙符断定那地方必然是有什么大凶之物出现了。
据着那惨叫声辨出,那该是一只猛虎被伤着了,那是垂死挣命的吼声。
虎为百兽之王,虽龙蛇蛟狮,等闲碰着了也得避其锐气,但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厉害的,就能将它弄得嘶吼出那么痛苦的声音来。
龙符也记得祖父说起过,鹤有仙气,是祥瑞之禽,最易羽化得道,通常的兽畜是不敢轻易触犯它的。
龙符奇怪,就停住了笛声想着,到底又是什么怪物出现了呢,那铁流伤着,若是让碰到了,会不会打得过。
龙符考虑是不是去找铁流回来。
龙符想到,就突然寻思起自己来,他想到那些山中的大兽,每当遇见他时,都会怯怯的逃开。他思量不明白缘故,他也曾问过他祖父,可他都没有得到透彻的答案,他到现在也不能明白,为什么不管是狮虎象豹,还是龟蛟龙熊,总会见他如见瘟神。
龙符想,为什么这匹骷颅马却不惧怕他,未曾逃去,难道是这骷颅马没有血肉的缘故吗,难道别的大牲口是怕被他吃掉么,龙符就想,是不是自己的前生也是一只凶猛的野兽呢。
龙符正这般想,就突然觉到一侧的骷颅马的身子不安的抖动起来了,全身的骨头都磨得吱吱响。看时,见那骷颅马的眼里全是警惕的神色,它转过头,长扬起脖子向野里张望着,猛然就跳起来,又猛然的甩动缰绳,便将龙符甩落到鞍上,黑长的翅膀一下伸展开去,像罩在天空里的两朵阴云,它四蹄一纵,便向那惨叫声升起的地方飞过去。
眼外的青山白水都显得虚飘飘的,龙符在骷颅马的背鞍上一霎里想起被云墨生诳到天上让风雪冻过的事。
空里落下的雨点有一两滴会很大很大,就从斜面呛到龙符的脸上。那骷颅马稍微扇动翅膀便生起极大的风,风吹得身下的云雾飘零四散,便看见山下的林木长河被一晨的雨水淋得净净亮亮的。
骷颅马绕开山坳,直落在了一片底矮的林子里,这里还是丢驮山边缘地带,虽见山小,但林子却也是密得透不过气来。
会是什么猛兽呢,骷颅马是怎么了?龙符疑惑着才溜下鞍背,已看见铁流正一动不动的蹲在地上,在他的面前,泊着一滩红惨惨的血污,而他周身的树干草叶上,也斑斑点点的飞溅上了很多。瞧清楚,那血水的热气还尚未散尽,正发出浓浓的腥味来。
龙符巡眼看时,四下里静寂如死,龙符就感到奇怪,按着常理推测,流失了这么多的血气,不管是什么,也会死掉的,但这片草地上,除了不见一只尸体,竟然连草叶被践踏过的痕迹都没有。
如果是大兽争斗撕咬,一定会翻滚挣扎,会把附近的花枝草叶蹂躏的狼藉不堪,但脚下这片林地,全是绿草如茵如被的样子,却连半只兽足的印痕也没见留下来。
林中的雨滴滴打打的落,雾缠着天光,眼外就显得有些昏暗,龙符一时便觉的这个地方要比丢驮山虎须林那里邪魅的太多。
铁流没起身,他腰带上挂着两只打死的兔子,他用手指蘸了血在鼻子下久久的嗅着,没有说话。
龙符猜测铁流也是听闻到了那吼叫声后才赶过来的。
龙符要近过去看,他被骷颅马的缰绳系着手腕,他才要解开,便见那骷颅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咆哮着踢到空里去,嚯的发出了极其不安的长嘶声。
龙符便被扯得差一些摔到地上,他正要牵住,铁流已仗剑跃过来,一把将那马的铁噘子拽住了。铁流戒备着向林中的各远处看去,抚摸着骷颅马的黑翅膀,骷颅马似得了安全的抚慰,遂渐安静了下来。
周遭静悄悄的,只有叭叭哒哒的雨点从高天落入地面的声音。铁流全神贯注的候着或将突然发生的异变,但好半天仍是什么也没有再出现。
龙符说:是什么啊。铁流没应答,显得心事沉沉的,龙符就感觉到铁流一定是查探到什么了。片刻后,铁流却说走吧,也不再管那血迹出现的奇异,也不再理会骷颅马为什么惊慌,便将龙符提到鞍上,自己也坐上了,就拍着骷颅马的翅膀说:飞回去吧。
一霎时二人被驮到了云水潺潺的空里,便被哗啦啦的满天白雨淋浇得透透的。
二人一马便又回到那处山崖里,铁流解了系着龙符的马缰绳,就说让龙符不要乱跑,让龙符静静地待着。铁流似乎有什么话要给龙符交代,但终于还是止住了。就很关切的指指骷颅马,说:你千万不要离开它,我去捡些柴禾来生火。
龙符看铁流被面罩遮住的脸面,觉察到铁流眼神里的紧重之情,他想铁流所指的定然与才刚发生的事有关系。
铁流离开,龙符见那骷颅马还淋在雨里,他便将那马牵在了崖根底,他试着像铁流那样拍马的翅膀时,那马再没有躲避。
雨越下越来,山风刮杂着雨点子往崖口里飘,龙符便觉得身子冷得要命,他就将已湿漉透的裤子里里外外都退干净了,他用铁流的大氅寡的看不见自己的光身子,就想等火生起来了一定要将裤子烘干。
不时铁流回来,柴禾上挑着已经被洗剥了皮的两只兔子。火就生起来,铁流烤肉,龙符把湿衣服撑在长木枝上烤,他见铁流的玄甲底的里衣也渗出水来,便对铁流说:你的衣服要不要也烤一下呢,你得等我衣服干了再烤你的。
铁流躬着头似在想事情,听到龙符的话后抬了头,才看见龙符把自己缠包成了一只蚕蛹。
就看见铁流眼里有了淡淡的笑意,突然就一把将龙符攥着的大氅掀起来了。龙符又羞又恼的啊啊叫着,急忙站起来,捂着身子跳开了。
崖中的光火照红了半面石壁,龙符背靠着立着,看见铁流的一双眼里有显明的惊诧,铁流双目紧紧的盯着龙符看,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事。
龙符讪讪的看一眼自己,说:你再看我就骂你了。
但铁流却像是没听到话一般,且就一步步的向龙符逼近过去,眼里还是惊奇疑惑的色彩,但龙符也看出,在铁流眼神里的惊疑背后,还强压着无比的狂喜的激动。
铁流是仿佛寻见了宝贝但又不敢相信,又怕那宝贝会瞬间丢失的模样。
龙符就有些紧张,他迅捷的弯腰检了一块石头攥在掌心里,想如果铁流害他他就用石头砸破铁流脑袋。
铁流一步步渐靠近,龙符就荒了,说:你再过来我真就打你了,
龙符话音未落,突然眼前一片幻影飘过,他才要将石头砸去,便已被铁流一把箍住手脚动不得了,他便尖叫,狠狠的一口咬在了铁流躬下去的肩头上。
龙符觉得自己都将要咬掉铁流的皮肉了,但奇怪的是,铁流着齿处却一丝血丝也没流出来,铁流竟一句喊疼的话也没哼出来,铁流只勾着头,久久的看他的后背,龙符就感觉到,铁流的手将要触着他的屁股上的肉了,但好久却又没摸上去。
难道是自己屁股上的那几个怪字,是那几个连祖父都认不得的怪字才让铁流成这样子了。
龙符见铁流没再对他干什么,就稍微的松了牙口。果然好半天后,铁流满眼兴奋的转头看他了。
铁流有些语无伦次的说:你是哪的,你屁股上的字是怎么来的,你究竟是何人。
龙符就猛然挣开铁流的双手,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了,说:什么是哪的,自然都是我的。
铁流说:你父亲是谁,你母亲是谁。你那个不见了的爷爷是谁。
铁流眼里尽是殷切的期望。
龙符就走到火堆旁,向着火蜷膝坐下露着脚烤鞋子,说:我爷爷自然是我爷爷,至于我的父亲母亲么,你见了我爷爷自去问他吧。
铁流说:你知不知道你身后的符印是什么意思。
龙符疑惑的反问说:不是字么,我爷爷告诉我说那是字的。
铁流说:当然不是字,你告诉我你父母是谁,我便告诉你这符印是什么意思。
龙符听铁流这么说,猜测铁流说不准真是识得那些鬼东西是什么意思的。但龙符不想让铁流知道他没有父母的事,以前龙符对于父母之说,倒是从来没有在乎过的,但自从见了云墨生,龙符的心里仿佛有些触动了,他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是没有父母的人。
龙符便故意说:谁信呢,你能骗得了谁,我爷爷都说了是字的,你又不是我家人,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铁流说:那可能是你爷爷在故意骗你,或者你爷爷也并不认识那些符印。
铁流看龙符将火炭拨弄得啪啪的爆着响,又说:或者你爷爷本就不是你亲的爷爷。
铁流说过这句话便细瞧龙符会有怎样的表情,只见龙符就不动了,半刻后愤愤的说:你说谎,你胡说,你骗我。
铁流看龙符神情真切,并不像做作的样子,料龙符是不知道多少真情的。铁流便想将那些符印的象征都告诉龙符,但他随即又想到,那些事都干系非常,龙符虽然鬼马精灵的,但毕竟年纪不大,万一让他一时说露了嘴,那后果将是无以揣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