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符被惊了一跳,他一时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愣着相一时间呆了,圆睁着乌溜溜的小眼睛没有眨动的只盯着看。
老头的痛呼声凄厉哀惨,又一声比一声起的急切,他在地面上翻腾转滚像一只身上烧着了大火的疯癫山羊,他贴地蜷缩抽搐,又猛然的抱滚掷跳,在他无助的呻吟里,似乎是有一场撕心裂肺的剜割之刑正在进行着。
龙符就被骇得手足无措,他虽然有着与年纪不等的沉着心思,但他毕竟是历事无多,且他从未见过祖父有过这般的情形,他虽然能在一霎里断定祖父必然是身有极大的痛苦,但他却丝毫不知,这种痛苦该用什么办法止却,他猜不透,祖父为什么才这样。
龙符便错乱着脚底从一根搭在屋角的枯树干上溜到地面来,他管不得什么,三步并作两步的奔过去,欲要将疯狂颠扑着的祖父压住,他想就算祖父不被病痛折磨而死,也会自己把自己撞磕死的,要是再一下跌到火堆窝里,怕会把自己焚烧掉。
龙符叫了两声,祖父却全然没有理会,祖父忽而高扬起来的败乱的面脸上,那一双眼睛竟然就后翻着尽显了可怖的紫绿色。祖父一把一把的乱抓着地上的草皮树根,指甲里都都渗淌了殷红的血。
龙符就急得要哭出来,他看得一个准,猛就和身扑上去拽住了祖父手臂。但随即的,龙符感觉到了一股冬天冰河里硬石般的沉重力气,或者如铁块一样寒森森的力气在祖父的身上溢腾,那力气大的出奇,像一头狂奔出圈门的野牛。
祖父是不是失心疯了,这怎么办呢,龙符觉得自己像被栓在了甩动的牛尾巴上,他似乎要被甩飞出去了。他一遍遍喊叫着,可祖父已痛苦得认不出他来。
终于,在龙符稍歇手的时机,他就被祖父一把丢出去撞在了那棵大柳树的桩子上,龙符眼里冒着眩晕的星花才要挣扎起来去拿绳索捆祖父,便瞥见祖父一把撕开衣衫的胸膛上,那里的皮肉竟然全部的泛出了青碧隐隐的颜色,那颜色顺着血液毛发,直漫渗到祖父的面耳口唇上。
祖父,突然间就成了一个绿发绿眼绿手脚的人了,狰狞得像一只露着肚皮在污水里蹦哒的蛤蟆,连那尖锐的惨呼声,也成了绿色的。
龙符被这怪异的情景唬得连连后退,他翻身便欲向屋中跑去寻找能壮胆能止痛的物件。足还未动又见祖父一下子坐了起来,伸过绿色的蛙蹼似的手将瓦钵里煮着的已沸的鱼汤抓起,扬了头咕噜噜一气全部灌进了喉咙去,连那已熬烂的肉骨也一并灌进了肚腹里。
就听的祖父连说几句渴,渴,渴。龙符还来不急担心祖父有没有被鱼汤烧着肠胃,正欲跑进堂中去打水来,却见祖父一骨碌立起,猛然的跑出篱墙,惨叫不息的向湖水的道路上奔去了。
龙符即骇又怕,不知祖父将干什么,他折身进屋从山墙上摘下挂着的猎刀,却没见常用的绳索在哪里,遂不再管,发足奔出门时,望见祖父已跃进了湖水里。
龙符怕祖父迷狂之下被湖水淹死,不及多想,将猎刀叉在腰带上也扑下了水。
湖里静流的波被二人的身子撞得乱成一个白纷纷乱着的漩窝,龙符分开水看时,祖父正在前头大张着嘴,就见涌淹的水花一荡一荡的尽往祖父的口里喷,那些散游着路过的细虾鱼虫,也俱一并的被冲进了祖父的喉咙下去了。
祖父好像在喝水止渴,但龙符不知道祖父怎么会有那样大的肠胃,眼看着那湖水塌陷似的直往祖父的口中倒流而去,四周就起了漩涡,漩涡滚动像被飓风吹起房面,将龙符卷得落叶一般的飘晃。龙符一时间便不敢乱动,好一会,才瞧着祖父面上隐隐的绿煞之气散失了,祖父像一条死去的大鱼,沉沉的往湖底直坠了下去。
祖父死了么。祖父被湖水呛死了还是痛死了,祖父真的就此死去了么。
龙符瞬间难过起来,有要哭的冲动,感觉自己已经溢出眼眶的泪,混在湖中也成苦苦的浪波,紧紧的全部包围了自己。
祖父为什么会突然就死了呢,一定是昨天碰到的那些妖魔害了祖父,那一定是个绿色的妖魔。
要给祖父报仇,龙符摸着面前的水花像摸着自己已湿了的泪脸,心里想,那妖魔又会在哪里呢。
龙符跟着沉下波底,见祖父毫无生气的跌在了一方石头上,让伏荡的水流冲刷着花白的眉眼,他心里的难过就更多了。他游过去将祖父背起,踏着波凫出湖面来。
草野远近还吹着微熏的碎风,天上白的云还在慢慢的游走,岸头的板桥还在,水中的鱼还在,短的花和长的树还在,但祖父没了。
龙符瞧着放在水畔的祖父尸身,心里难受的要命,却不知还该做什么,他茫然的看着一朵一朵的白云翻越了远方的群山。
埋了祖父,自己就是一个人了
不知那妖魔会不会再来害自己,像害祖父那样,如果来,该怎么办呢。
龙符摸着眼泪看着天上飞过的鸟,突然心里恨起那只在他口里拉过粪的那只来。
都是坏蛋。龙符突然就骂了一声,后却听见了一个微弱的呻吟声,龙符即看时,只见祖父已爬起身来了。
你没死啊!龙符话里掩不住喜悦,急摸了噙着泪的眼说。
老头没回话,瞅见龙符腰间的猎刀就一把撤了出来,并狠狠的对龙符说: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龙符似乎没听清祖父的话,只睁大了眼不相信的看,却没移动身子。
祖父面上好一片凝重的坚决,说:你走不走,你不走是吧。
龙符说:又不是我害的你,你让我走哪去,我就不走。
祖孙两个一时陷入互瞪眼睛的僵局里,半刻就听祖父说:你不走那我就死,我死了看你走不走。
祖父面上一片哀痛杂着果绝的神色,突然就把腰刀横起来搁在自己的脖项上说:我不要你啦,你要逼死我吗,你快走啊。
龙符似乎没被祖父的语气唬住,他针锋相对的说:那你死吧,你死了我就走。
龙符一双小眼睛亮闪闪的直瞅着祖父,祖父终于明白自己不能给这小子的心里留下亲人死于面前的阴影,不能让他觉得自己逼死了亲人。老头遂叹了口气,将刀缓缓的拿开来,眼里充满着无限温情的看着龙符说:回吧,肉好像烤焦了。
祖父支着身要攀坐起来,龙符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再不答一句话,只将猎刀检了,头也不回的前头走,一时便被路旁的长草淹没了影子。
祖父站在留着下午长影的板桥围栏畔,脸色颓唐的像块被风吹了一夜的老桦树皮。
自己当时以为还可以侥幸再活一阵子的,谁想那暗伤却这般沉重,自己怕是时日无多了,不管怎样,都得让这小子离开了,自己怎么能死在这小子的面前呢。
老头低首走过长长的小径回去,见龙符坐在柳树墩子上扒了那只烤的焦黑的斑鸠肉在吃,手边放了满满一瓢白凉水,老头便有些心疼龙符,说:还能不能吃了,晚饭还吃不,吃什么呢。
龙符没复话,甚至更没向祖父看一眼,他还生着祖父的气,他咕咕的将那满一瓢白水饮尽了,也不拿瓢,就提着半只斑鸠屁股顺着那根木杆子又爬到房顶上去了。
日渐西斜,晚凉的风吹着龙符敞着的肚子,龙符一嘴一嘴的吃着肉,却全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眼望着从远山那边落来的黄昏,看着大地上渐升起的静悄悄的幕色,忽然就想起祖父让他走的话,他的眼睛就润润的,他预感到事情的不寻常,祖父从来没给他说过那样狠的话,这虽然让他难过,但他更担心的是,祖父会突然死去。
龙符有些后悔祖父叫他的时候他没有答应,祖父会不会死呢?
院角上再起烟火,龙符知道祖父又要烧饭了,他赌气的没问祖父的身体怎样,他有些许的担心,怕祖父又猛然的疼痛起来,他望着天的边上铺开的红霞,耳却听着院中的动静,他看到祖父朝芦苇荡里去了,背上挎着还情弓箭,他猜祖父是去打野鸭子,他没把眼光移开,直盯着祖父打了三只后走回来。
不一时听到祖父唤他去吃饭,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心情有些扭捏,但最终还是溜下房来了。
石桌上摆着的肉是地锅里焖的,显得白净,还有一只吊在未熄灭的火烬上烤着,皮已显了金黄色。桌的一边,盛着半坛桃汁,那是龙符采了山中早熟的野桃磨下的,天气酷热的时候屋里总放不久,但龙符却将它用绳子系着挂在房后的泉眼里。
祖孙两人入座,祖父将一只腿撕下给龙符,龙符拿了感觉烫手,呵着气吹着跑进屋取了两只空碗来放在桌上。
祖父看着龙符吃却没动手,说:你要听我的话,你得走,我是活不成了的,这儿已呆不得,你饭毕就走,不要再管我。
龙符噘在嘴里的一块肉就没咽下去,他搁下碗就走,却被祖父摁住了。
祖父看着噙了泪花的龙符将自己的衣衫解开,就让龙符看清自己胸前的那豌豆大小的淡绿的痕迹,说:我这里重伤了,有一只虫子在我的血液里游,它要喝干我的血,等我的血没有了,我就死了。你得走,不能陪着我等死。
龙符挣大了他的小眼睛看着,倔强的脸上有着满满的愤怒,他没听见祖父又说的话。
老头说:我保护不得你了,你离开这里,或者去找你的父亲,如果可以,他能护佑你的平安,你的事,他也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