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风无雨,风平浪静,然而,晨起小尼们的喧哗打破了白隐寺昼夜的寂静。
“师傅!”
香允拍门的力道一记比一记重,换作平时,她也不敢去吵醒慧清,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她必须立即报告,不然,她吃不完兜着走。
“哪里着火了?”
床上的慧清,睡意正浓,被人扰了清梦,自然火气冲天。
“师傅,不好了,昨夜遭贼了,粮食被偷了。”
“不就是几个毛贼么?怕什么?”慧清不紧不慢,拿青袍往身上套,一边喋喋不休骂香允,“大惊小怪的,大小事务交给你,是贫尼针戳了眼珠。”
香允是慧清收下的唯一弟子,师父的谩骂,做徒弟的只能忍受,不敢回顶半字。
慧清骂骂咧咧带着香允走向寺庙唯一一间储备粮食的房间,屋子里空空如也,干净的地面,甚至不见一粒粮食。慧清傻了眼,面色铁青,抽搐着嘴角,指着门外候着一干尼姑,“你们说说怎么回事?”
所有姑子扑通跪于地面,个个哆嗦着身子,吓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香允眼尖,发现斋堂一根圆柱上插着一把匕首,匕首下是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两个字:借用落款是:狼军!
狼军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土匪,真名叫袁虎,手下有几十号兄弟,常年与官府做对,平日里,尽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多年前早已臭名昭昭。
当香允把字条递到慧清手上时,慧清眼珠子都快凸出来,顿感浑身一软,只差没背过气去。
土匪借用粮食,还能期待他还回来!异想天开,做梦!
可是,狠军这号人物,白隐寺惹不起,哪怕慧檀在,也只能忍气吞声,重要的是,四十袋粮食是在慧清手上不冀而飞的,她没办法向慧檀交待。
大小不一的钵钵匡当匡当砸于地面,慧清坐在椅子上,指着一屋子跪于地面的小尼,厉声下令,“化缘去,统统给我化缘去。”
跪在小尼中央的云染,低垂着眉眼,嘴角微微勾开一抹弧度,跟随着所有的小尼,抖抖瑟瑟上前,随便捡了个黑色钵钵,转身便出了门。
“只能勒紧裤腰带,喝西粥了。”
“西粥了没得喝,崔家不可能还会送粮食来。”
小尼们七嘴八舌议论着,想着接下来,都要靠化缘维持生计,大家就似泄了气的皮球,颓废。
“别泄气,饿不死人,咱们嘴甜一点,下山多化一点缘,慧檀师傅出关,知道崔家送来的粮食被土匪给盗了,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罚慧清呢!”
“对喔,对喔!”
让慧清吃鳖,是小尼们苦苦巴望的事。
真得感谢那个暗中收拾了慧清的人,想着慧清那张印堂发黑,两眼呆滞,嘴角哆嗦,险些晕过去的脸,小尼们全体高兴得手舞足蹈,甚至有人模仿了慧檀质问的语调,另一个装扮着有气无力,慌得六神无主,结结巴巴的慧清。
搞怪的场面笑破人肚皮。
小尼们还没有散开,斋堂的方向已传来疾言厉色的声音,“你个没心肝的,居然偷我东西,说,藏哪儿了?”
“冤枉,师傅……我……没有!”
是香允苦巴巴委屈的叫喊声,接着,一记又一记棍棒落在肉体上的声音,像捶猪!
小尼们止了笑,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唯有云染低垂着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像弹古筝一样来来回回活动着十根於青,略带红色的指头。
好奇心太重,偷偷跑回去的香鸿出来了,面色沉重:“慧清好像丢了东西,雷霆万怒,正往死里打着香允。”
香允是慧清爱徒,平时,香允为她师傅做的事最多,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只是丢了东西而已,竟得到了这样的下场,大家纷纷寒心。
“我好像听说……慧清有个百宝箱……”身材最矮小的香非说话了。
“我也听说过。”
“莫不是那匣子丢了?”
大家怔怩片刻,个个面情紧张起来,单掌作揖,不约而同念了句:南阿弥陀佛。
一群年轻尼姑往山下而去,途中,自是要议论寺里发生的事,以及指责慧清的冷血与毒辣无情。
云染也跟着香鸿还有一群姑子下了山,等她们化完缘回来,白隐寺门口便停放了一具惨白转青的女尸,留守的两名小尼,跪在面前,双手双脚抖似筛糠,嘴唇乌青,面色如霜打的茄子,白如雪片!
地上的女尸,头上的帽子脱落,光溜溜的头颅呈现于阳光之下,那张脸,双眼闭合,白中带青,嘴角稍现乌紫色,一缕暗红嘴角滴落,湿漉漉的尼袍衣襟沾染上血红,似一汪清水中盛开的朵朵红荷!
那是大家熟悉的一张颜,香允!
云染瞟了一眼斋堂的方向,斋堂数过去的第五间屋子,是慧檀闭关的房间,昨夜,她不小心发现的。
如果声音够大的话,她相信慧檀能听得见,修清净术之人扰了清净,自然不会再有修练之心!
“这是香允姐吗?”
整个白隐寺,只有云染是戴发修行,故而,可以这样称呼尼姑为姐。
“是,是香允。”
香非接口的话,尾音带着轻颤。
“香允姐,你咋死了呢,你投井自杀的么?为什么要投井啊?”云染趄趔着身子上前,扑跪在女尸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呜呜哭起来,“你咋这么傻呢?”
听闻云染煽情的话,在场的尼姑,鼻头一酸,纷纷落下泪来。
见力度不够,云染继续悲悲戚戚吐着煽动悲伤气氛的语言,“有什么事想不开?香允姐,你命好苦哇!你的嘴角咋流血了?黑的血,是……误吃了什么毒药吗?”
云染傻不隆冬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所有人的目光刷刷看向了香允嘴角残留的黑色血渍。
血黑,说明什么?
体内有毒,云染拔下头上钗子,取了少量黑血,凑到鼻尖嗅闻,血黏稠,味道奇特,马钱子。
黑心肝的慧清,居然用如此剧毒。
所有姑子难掩心头悲伤,哭泣声越来越多,岂越来越密集,唇亡齿寒,这道理傻子都懂。
香允是慧清爱徒,平时做了那么许多,都是这样凄惨的下场,可想而知,若她们做错一件事,不被那老尼挫骨扬灰才怪。
“哭什么?”
响如雷钟的咆哮声从屋里传出。
慧清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出来了,冷冷瞥了眼地上的死尸,暗自嘀咕了句晦气,凶狠的眼神扫过在场所有人战战兢兢的脸,恶狠狠道,“香允不值得你们同情,她偷了本座佛珠,本座只是骂了她两句,她就投井自杀了。”
骂两句?
谁不知道,她毒打香允的事。
那么大的动静,谁又不知晓,真是自打嘴巴子,此地无银三百两。
“香允不是自杀的,她是被你打死的。”香鸿向来胆子最大,也只有她敢吐露真言,在她的带动下,好几个尼姑也都站出来,纷纷指责慧清丑陋的嘴脸。
“反了。”
慧清那张老脸,刹那间,掠过千万种表情,有错愕,有惊慌,有愤怒,当然,最多的还是惊诧,她可能没想到,这些平时对她恭敬,唯唯诺诺,温顺乖巧,在她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小尼姑,会在重要的时刻,将她一军。
“你胡扯什么?”
慧清冷声喝斥,“香允是本座爱徒,本座岂会舍得她离开人世?”
“来人,赏香鸿百板,逐出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