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他。
我完完全全不记得他。
萧影洛松开了我，站起身来，素色衣衫上那朵花艳丽刺目，灼烫着我的眼，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头也不回，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话。
“薛广利他，已经到了宁奕了，只是，事态似乎并不那么顺利。”
听到宁奕二字，程洌显然比我还要激动几分，他薄薄的唇张了张，又抿住，再张一张，面色也是掩不住地几经变幻，“西彦鞑子……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我看他一眼，也许是因为萧影洛提及了迫在眉睫的战况，我突然间忘了自己后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扎进去的银针了。
前尘往事，不记也罢。
我要快速地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厉兵秣马，准备一举挥剑南下。
“洌哥哥。”我看向程洌，理智与清醒终于一点一点恢复了，“你……在西彦时日较长，对西彦鞑子一定足够了解，他们有什么致命的空门可以让薛广利有机可趁？”
程洌低头思索，忽地眸子一亮，他却不说，只神采灼灼地盯着我的脸，“我有办法……我有办法让他们败得彻彻底底！”
我展颜，笑道，“好。”
他不说，我便不问，对程洌而言，他对西彦的仇恨只会比我多，不会少。
他走到桌案前细细研究舆行图，我也起身，身子疲软，脚下有些不稳，萧影洛静静站着，安静地看着我的动作。
我站稳身子，想了想，最终还是缓缓抬起手来，触了触后脑血肉深处那个突兀的东西。
“呵——”没想到，我居然笑了，而且是发自内心的诚恳笑容。我看向萧影洛的脸，再无半分失态的模样，“我们，是不是也该研习一下行军作战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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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洌不眠不休地研习了一番之后，把具体的作战计划写成一封书信，派可靠的人星夜赶去宁奕城外送到薛广利的手中。
我犹豫片刻，故作随意，开口说道，“洌哥哥你……你想不想亲自……去擒下那个混蛋？”
程洌沉默了一下，我心里有些惴惴，却见他沉默半晌之后，终于抬起脸来，笑得张扬明朗，“澈儿的苦心安排我怎会不明白，薛广利擒下他不杀，不就是为了我能亲自泄恨？”
他迟疑着抬起手，脸色有些羞赧地拍了拍我的左肩，“比起我的私仇……程家复仇大业，要重要百倍、千倍不止。”
我摇了摇头，甩开眼睛里骤然弥漫上来的水意，会心笑道，“好——哥哥既然这么说了，我们……就去做这重要千倍百倍的大事！”
商议敲定，薛闻景手下三万精兵，我只用一万——这是我与萧瑟商榷的最终结果，他终究不肯亲自帮我灭了萧家，我也不逼他。他会帮我做一些事，我也退了一步，答应他只调用薛闻景手下三分之一的兵力。
他知道我有仇必报，更知道我心高气傲，容不得程氏受他人半分欺凌，他是怕天下生灵涂炭，我懂。
只是，懂归懂，我顾不了那么多。
一万精兵兵分两路，程洌带五千精兵押后，另外五千精兵，由我和萧影洛亲自率领直奔北萧京畿落城。
我从舆行图上收回视线，就看见萧影洛深不可测的眉眼。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我有些心虚，却也扬起脸不退不避地看回去，“怎么，王爷你……还有更好的建议？”
他锁住我的眸子，狭长的凤眼深不见底，“没，公主的决策，实在是高明至极。”
我巧笑倩兮，“不错，这确实是绝佳的主意——你和我，一个皇家的王爷，一个皇家的公主，不正应该做这先冲入皇宫的人么？”
他不语。
我的手指玩味地敲打着桌案，“王爷万万不要想多了，别的我不好多说，只能说一句——我们只是想要讨回个公道，不是我们的东西……就绝不会染指。”
我只能说到这个份上，皇位那个肮脏的东西，我不稀罕，萧瑟不稀罕，溆哥哥不稀罕，相信洌哥哥也不会稀罕。
既然他们都不稀罕，我也就没必要拿性命去赌，去争取。我想要的，不过是血染皇城，为程家洗清冤屈而已。
萧影洛何等聪慧的一个人，自然明白我话中的深意，更何况，他不惜与我们这些程家的余孽叛逆为伍，不就是为了杀掉对他生母絮妃绝情寡义的天成帝萧御？
那个劳什子皇帝，若是他想做，倘若届时我们都还活着，由他做也无妨。
我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思绪，一毫一分都不肯去想那个真正该坐到那个位子上的人，他……他生是萧家的人，这便是，最大的错。
我与他，注定了，此生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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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浩浩荡荡往东南方向进发，自定隆过陪落，再往东，就是落城。
我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攻入那个熟稔无比的地方了，那里，有我的荣宠无限，亦有我的屈辱无比。
趴在马车车厢的窗户旁边，静静地往窗外看，萧影洛在前面的那辆马车里，我与他乘坐的这两辆马车周围，看似寻常的兵士，其实都是青原王府里武艺高强的一等一好手。
陪落……
我的手指在图纸上划拉，陪落绝对是一个巨大障碍。
陪落，顾名思义，就是为了保护京畿落城而存在，它本身的存在意义就是屏障作用。
如此重要的城池，天成帝萧御自然不会懈怠，驻扎在陪落的军队，绝对不可小觑。
记得临行前我凑到萧影洛的面前，问他若是以替天行道、恢复先皇子嗣皇位为由出兵，会不会得到各地驻军的支持，萧影洛想也不想地就摇头了。
他说，“不会有人帮我们，因为……程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彼时，我也踟蹰了，程家满门被灭，如今我也大致明白了天成帝萧御的心思——先皇太子萧瑟是靖国侯程越恺救的，而我，更是先皇嫔妃的子嗣。
程家的所作所为，是救了我们，却毁了自己。
只是，虽有程家因为护卫先皇子嗣而遭殃，我依旧想赌一把，试一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