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影洛面色平静如水，淡淡看着我的脸，嗓音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他说，“展家……反了。”
我愣了半晌，怔怔着没有明白他这简短明了的四个字。
萧影洛盯着我的眼，嘴角轻飘飘地勾起来，勾出一抹残忍却冷静的笑，“不明白么？你家展夕轩，他、反、了。”
“不、不可能的……”我如遭雷击，心神一下子恍惚起来了，“展夕轩人还下落未明，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了落城？不会的……”
萧影洛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忽地笑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他们兄弟突然从宁奕城里凭空消失，你敢说自己丝毫没有起疑心？”
他忽地盯紧我的眼，“你又敢说，自己对展氏，就从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芥蒂？”
我神色呆滞地听着，耳边嗡嗡的，乱了，乱了，全乱了。师父无缘无故地把天成帝萧御杀了，展家也恰恰在这个时候反了……
脑海里电光火石一般掠过了一个念头，我瞬间浑身冰凉，师父……展家……
不可能，不可能的！
萧影洛的声音仍然在我耳边流连，他说，“展家和程家素来不对，本王在青原尚且知晓这个，你怎么全都给忘了呢？”
我呆呆地滑坐在地上，浑身冰凉。
萧影洛一直静静地站着，没有走过来安慰我，也不再开口说话了。临走时，他看了看我苍白的脸色，犹豫良久，才说了最后一句。
“天成帝……不是被你师父亲手杀的。”
我浑浑噩噩着，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悲悯起来，“是……你妹妹，程漪。”
萧影洛走了许久之后，我才慢慢恢复了意识，手脚僵硬着，脑子里更是一团几乎要窒息了的沉闷感觉。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这么多突如其来的事，每一件都与我最最在乎的人密切相关，它们像洪水猛兽一样拍打过来，打得我手忙脚乱措手不及。
漪儿……
是漪儿杀了天成帝萧御？！
她一个年仅六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本事？皇宫大内森严无比，漪儿她怎么会……
我攥住澧姐姐的手，怎么都不能相信。我们这支叛军举国都已经知晓，漪儿若是在落城不可能不知道，她虽然年幼，却甚是懂事，绝对不会在我们已然要攻进落城的前夕，不顾后果地杀了萧御……
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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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十九年，春，三月十四日，北萧天成帝萧御驾崩，当朝宰相展郇谋逆。
萧影洛依然镇定，那张俊美邪肆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神色。
大军决定休憩一日，与此同时，落城内的消息也一个接一个地传了出来。
展郇命令陶元超率领落城内剩下作拱卫皇城之用的羽林军冲入皇宫，重重把守，文武百官一概不得跨越荣华门半步。
文武百官，其实多数都是唯展郇马首是瞻，如今更是趋之若鹜。
我只是不明白，展郇何以如此胆大妄为——北萧各境的援军都已经马上要赶到落城了，他难道就不怕展家成为众矢之的？
又或者……他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我去问萧影洛，他噙着意味深长的笑，让我不要着急，只说慢慢看下去就会明白。
他说得不错，是夜，我就明白了。
——饶益境的援军率先赶到了落城，在我以为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的攻城之战时，展郇下了命令，开城门，迎大将军入皇宫。
不仅如此，随之而来的聊连境、祁业境、姑苏境援军，一样受到了城门大开、浩浩荡荡如同凯旋而归的待遇。
我浑身冰冷，终于明白了展郇为什么会如此有恃无恐，他分明已经把文官百官都笼络到了自己的手下！
万事俱备，只待……天成帝萧御龙驭归天。
而我的漪儿妹妹，不过是一个被利用了的人——我的师父，又或者，干脆就是展郇本人，利用她的手，除去了展郇登基路途上最大却也最形同虚设的一道障碍。
我只是不明白，师父明明是一个遁隐的高士，为什么会突然入了世，任由自己卷入这场混乱不堪的血雨腥风。
在这场或为报复，或为夺位的争逐之中，他，究竟能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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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影洛沉得住气，我却沉不住气了。
虽然天成帝萧御死了，可事情反倒愈发地波澜诡谲起来，何况就算要册立新帝，怕是也要还给萧瑟，怎么也轮不到展郇这个居心叵测的人。
更何况……还有萧炫。
萧影洛不慌不忙，狭长的眸子里神色淡淡的，细细地看着舆行图，“不急不急……等到所有的援军都进了落城，才是我们开始动作的时机。”
他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了。
他是要等，等所有支持展郇的人都进去了，才肯放手一搏。
“好。”我也看向舆行图，锁住“落城”这两个大字，“程家的满门抄斩，必须要有人……出来给我一个最恰切的理由和……交代。”
我实在蠢笨至极。
直到此时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也许，程家的满门被诛，并不像表面所显示出的那么简单。
我忽地想起了大师兄萧瑟曾经对我说过的一段话，他说，在我身上发生的任何事，几乎都在我师父的预料之中，如此诡异的巧合，也就算不得是巧合了。
彼时，我还笑着对他解释，骄傲地说我师父乃是当世奇才，可是如今，我才冷汗涔涔地察觉，也许这世间，当真不存在什么巧合与神机妙算。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有谁能告诉我，这样混乱不堪的局面里，我该如何明眼以观？更可怕的是，我突然触目惊心地想到——
展夕轩……
既然我的师父那些预测都不再是巧合，都不再是顺应天意的神机妙算，那么，展夕轩与我，究竟算作是什么？
他究竟是貂儿为我选的良人，还是……还是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