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瞬间惊住。
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后宫之中，有多少人的眼睛在盯着倾月阁，在盯着我？
展夕轩临行前去了一趟倾月阁，萧炫知道，展琳琅知道……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人也知道？
我兀自惴惴，展琳琅却是一把抓住了我的下巴，“我还以为你也算是个烈性女子，起初不过是因为你这张脸而厌憎你，后来见你对阿如手下留情，甚至对你有了几分好感，如今看来，你和你这张脸一样可憎！”
我彻底呆住。我……我这张脸？
这张，和明澈郡主绝然相似的脸？
“对，就是你这张脸！”展琳琅突然激动起来，她尖利的指甲在我的脸上缓缓行走，我不敢乱动，生怕她一个失手划破了去。
“知不知道太后为何会那么厌憎你？知不知道陛下为何会那么厌憎你？知不知道……本宫为何会那么厌憎你？！”
“就是因为你这张和程家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脸！”她突然加大了力气，我吃痛，闷哼出声。
我狠狠掐住自己的掌心，果然有清泪从眼眶里滑落下来，我动了动唇，半晌才敢嗫嚅出声，“未央……未央亦非故意……”
展琳琅眸子里的厉色缓缓褪去，她略略松开了钳制我下巴的手，“苏未央……好一个苏未央！若不是江南巡抚回报情况属实，本宫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世间，居然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我无声吁出了一口气，展琳琅她……是真的把我当成苏未央了。
听她方才的言语，宫里果然派人去江南求证了……
好在苏大人早年从商，其人自然是一等一的精明，他似乎对我提过苏未央的相貌与我不大符合，若是宫里有人问起如何如何。
彼时，我笑他太过小心，如今看来，他必然是做了一些准备的。
心知如此，我渐渐恢复了底气，抬起眼睫对上展琳琅的眼，“太子妃若是不喜欢未央这张脸，未央日后……会尽量避免与您碰面。”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虽然是太子妃，我并不贪图你的位置，和你井水不犯河水倒也无妨。
“避免与我见面？若是真有诚意，你倒是该避免见殿下的面！”
展琳琅挥袖，走回床榻，端坐下来后，才重新对我开了口，“知道为何选秀之时，殿下心神恍惚一般地非要你做本宫如今的位子么？”
“未央不知……”
“因为……你这张脸。”
我仓皇地抬头，就撞上了展琳琅审视的视线，我有些心虚，如此对视良久，孰料她说了一句，“因为三哥，本宫才彻底相信，你绝不是程家那个丫头。”
我一惊，神色里也许流露了出来。因为展夕轩？！
展琳琅抚掌，轻笑，“三哥可是父亲相位的继承人，对于程氏，他能喜欢么？程家的人，他是更加不会亲近了。”
程氏，程家的人……
展夕轩所疼惜的，果然只是阿澈……
是那个对人三分戒备七分淡漠的阿澈，是那个无家可归抱着一只被他称作“狐狸”的貂儿的阿澈，是那个时而畏首畏尾时而嚣张至极的阿澈，是那个……
是阿澈。
不是我。
他是相位的继承人，他是展家的人，程展两家势不两立，他万万不肯亲近程氏的人……
我扶住背后的屏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妹妹是苏未央，自然不是什么程家的人。”
站直身子，无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朝展琳琅看过去，“太子妃姐姐，倘若无事，妹妹先回了。我这张脸……还是不在姐姐面前久待了。”
万万不肯亲近……他万万不肯亲近，程家的人……
“慢！”展琳琅出声截断，我已经转身，脚步微微一窒。
“本宫说这些，是要你去殿下那儿求援兵的，本宫是不待见你这张脸，只是……只是有人喜欢。”
我没转身，也没开口。
她大约当我是默认了，便继续说下去，语气里，渐渐少了几分失措，反倒多了几丝习惯的颐指气使。
“展家不过三个儿子，如今一个身陷险境，另一个又被殿下点名派去救援，本宫如何放得下心？如今之计，唯有求殿下能加派一些援兵了……”
“呵。”我静静地笑，短促，干脆，“太子妃以为，未央是紫宸阁的使唤丫头不成？”
我转过身来，“臣妾是来探病的，不是……来听别人支使命令的。”
我朝房外恭敬站着的一排宫女遥遥指了指，“她们，还不够您使唤么？或者，未央去求了殿下，要他多给您置办几个？”
展琳琅神色有些怔忡，樱唇微张，讶异难掩。
我收回视线，避也不避地踩着地面上淋漓的茶水，朝外走去。
“苏未央！本宫真真是看错人了，我原以为你也算是性情中人，所以才不惜屈尊纡贵地求你帮忙……如今看来，我家三哥，也是看错你了！”
我在原地站了几秒，脊背有一瞬的僵直，俄而，缓缓舒展开来，继续举步朝外走去。
出了浓郁熏香缭绕的房间，我终于透出了一口气，轻素见了，急忙忙跑上来扶我。
搭上她的手，我阖了阖眼，眼眶干涩得发疼，心底不由暗暗埋怨，今日的阳光，缘何会这般刺眼？
耳边是轻素惊诧的呼喊，“主子主子，您怎么哭了？”继而，是压低了声音的一句，“太子妃为难您了？您好心来看她，她怎么能这般？轻素……去找她理论！”
我抓住轻素的胳膊，强笑道，“别胡闹，我没哭，分明是在笑呢。”瞅了瞅她担忧气愤的表情，浑身居然有微微的暖意，我扯了扯嘴角，调侃，“轻素你这眼睛，居然和我的一般不好使了么？”
她还待要说，我松了她的胳膊，率先朝外走去，只是几秒，果然听到身后有急切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我快步走着，似乎极力要甩下什么似的。
有什么沉重如同山峦的东西，压得我几乎窒息，倘若不快步离开紫宸阁，我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不不。
我没哭，我在……笑。
